推杯换盏、吆五喝六,被刘红眼从皇协军治安大队里请出来镇压场面的几个枪兵占住了“百味鲜”饭馆铺面当中的一张八仙桌,一个个全吃得满嘴流油,喝得五迷三道!
    能主动卖身投靠日本人在皇协军里扛枪吃粮的,差不多全都是清乐县城左近的地痞无赖,鬼子没来的时候就是打瞎子、骂哑巴、踹寡妇门、刨绝户坟的下三滥人物。自打抱上了鬼子的大腿,更兼得扛着一杆大枪壮胆助威,这些个皇协军治安大队中的人物除了见着鬼子的时候像是哈巴狗似的谄媚巴结,见着旁人时无不吹胡子瞪眼,拿捏出来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做派胡作非为。
    眼瞅着又一坛衡水老白干见了底,早已经喝得浑身燥热、把身上衣服扒拉得敞胸露怀的枪兵顾老二扯着嗓门吆喝起来:“上酒啊!爷们几个可是你们掌柜的请来的贵客,还不好生伺候着?!赶紧上酒,再把那羊羔子肉拣肥的切十斤!”
    赔着笑脸,躲在柜台后边的账房伙计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顾老二面前,先朝着顾老二打了一拱手:“顾爷,今天店里生意还算是不错,那衡水老白干原本也存得不多,眼下已然是没有了。再说这后厨……这时候也都封了火……”
    不等账房伙计把话说完,顾老二已经瞪起了眼睛:“怎么着?这是要撵爷们几个走人不是?今天顾爷带着兄弟几个来给你们掌柜的镇压场面,那已经是给足了他刘红眼面子!这眼下爷们几个一个大子儿的好处都没得着,吃喝上头还叫你们这么抠搜?!你可琢磨明白了——酒菜是他刘红眼的,大耳刮子可是得你自个儿挨的!”
    看着顾老二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满脸狞恶的模样,账房伙计吓得一缩脖子,无可奈何地朝着顾老二连连拱手:“顾爷,我哪儿能那么不懂事,还敢在这点吃喝上克扣了几位爷们?只是柜上当真是没了存着的衡水老白干,灶间也……要不我替您到后边瞧瞧去,看看还能给您整治点啥酒菜上来……”
    不等顾老二答话,已经上了门栓的铺面外头,却猛地响起了刘红眼那拖腔拿调的吆喝声:“里边的来一个,给我开开门!”
    如蒙大赦一般,账房伙计也顾不上细想刘红眼为啥会去而复返,忙不迭地奔到了门边,一边答应着门外刘红眼的吆喝声,一边麻利地摘下了门栓:“东家你来了就好……你来了就好……”
    才把沉重的门栓摘下,门外的人就像是叫火烧了眉毛一般猛一推门,生生把站在门后的账房伙计撞了个大跟头。不等铺面里喝得五迷三道的顾老二等人看清门外的情形,莫天留已经抢步撞进了“百味鲜”饭馆的铺面中,两只手中一手抓着德造二十响手枪,另一只手中攥着一把南部式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向了还没来得及从凳子上站起来的顾老二等人。
    紧跟在莫天留身后,沙邦粹一手捏着刘红眼的后脖子,像是提溜着一只死狗般将浑身散发着臊臭味的刘红眼双脚离地地提进了铺面中,空着的一只手飞快地关上了门扇。
    朝着傻愣愣看着自己的顾老二等人一龇牙,莫天留嘿嘿怪笑着低叫道:“哟……这时候还吃着、喝着,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呀!”
    慢慢地站起了身子,顾老二上下打量着手持双枪站在门口的莫天留,拧巴着嗓门喝道:“哪路的人物?手里攥着两块铁,就想着能在清乐县城里横着走?出门看黄历了没有?!”
    猛地一瞪眼,莫天留左手中抓
    着的南部式手枪笔直地指向了顾老二的脑门:“鬼心眼还不少!你当你拿身板挡着,我就瞧不见你身后那位在偷摸着抄家伙?你是正打算试试,到底是你那伙计手快,还是我这手指头动得快?!”
    脸色一僵,顾老二微微转头看了看身后刚把靠在桌子上的大枪抓到手中的同伴,狠狠瞪了那同伴一眼,这才扭头朝着莫天留说道:“这位朋友,你到底是哪条道上的?就算今天我们兄弟几个认栽了,可也得知道是栽在哪路好汉手里、知道个来龙去脉的由头吧?”
    枪口微微下垂,莫天留毫不客气地哼道:“这你还真问不着我!实话告诉你,今天我们兄弟全伙下山,来寻的就是这刘红眼的晦气!我说地上躺着的那位,别再躺着了——过去把这几位的大枪都取过来搁在门口!”
    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账房伙计强撑着朝顾老二等人走出去两步,却又猛地瘫软在地上,扭头看着莫天留带着哭腔叫道:“好汉爷……我不敢……您饶了我吧,好汉爷……我就是个算账的伙计……”
    还没等莫天留开口发话,从灶间门口却猛地传来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这位好汉爷,您高抬贵手、饶过了我们这算账伙计吧!您要看着合适……我替您办了这活儿?”
    抬眼看了看站在灶间门口一脸镇静的余锁柱,莫天留也不多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眼见着莫天留点头首肯,余锁柱大步走到了顾老二身边,朝着恶狠狠盯着自己的顾老二一抱拳:“顾爷,你可也瞧见了眼前这场面,枪子跟前低个头,不算包,你说是不是?”
    就坡下驴一般,顾老二狠狠地一点头,任由余锁柱取走了靠在身边桌子上的大枪,而其他几个皇协军士兵也都没丝毫反抗的举动,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僵坐在凳子上,全然一副任人宰割的老实模样。
    目不转睛地看着余锁柱面不改色走到了门边,轻轻将那四支大枪依靠在了门扇旁,莫天留方才开口说道:“看着这位兄弟倒是个有胆子的。那索性一事不烦二主,辛苦你再走一趟内城墙里刘红眼的外宅。知道地头吗?”
    微一点头,余锁柱沉声朝莫天留叫道:“好汉爷叫我去那地界干啥?”
    朝着被沙邦粹提着的刘红眼一歪嘴,莫天留低声说道:“这刘红眼从保定府的日本商号里弄来了些洋药,刚巧我们兄弟用得上!”
    “这位好汉爷,我可算不得‘百味鲜’饭馆这位新东家身边信得过的人物,就这么空口白牙地奔他外宅拿物件,怕是得空跑一趟,耽误了好汉爷的正事,我可是吃罪不起!”
    抬手把从刘红眼身上搜出来的装着大洋的口袋朝余锁柱怀里一扔,莫天留侧身让开了门口的出路:“不认人,可得认得钱,更该认得这装钱的口袋!跟那外宅里的娘们说,刘红眼今晚上要跟人谈一笔大买卖,拿药过来就能卖大价钱!一壶茶的工夫不见你带着药回来……”
    扭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余锁柱,莫天留刻意提高了些嗓门:“我这两支枪里的子弹,可是够这屋子里的人每人来一颗了!我说这位兄弟,你心里可掂量仔细了!”
    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余锁柱紧攥着手中装钱的口袋走出了铺面大门,拔腿便朝着内城墙方向奔去。才不过一碗茶多点的工夫,紧闭着的铺面大门外已经传来了余锁柱那气喘吁吁的吆喝声:“给开开门,我回来了!”
    开门看了看手捧着
    个胳膊粗的玻璃药瓶子、跑得浑身是汗的余锁柱,莫天留微微一点头,却又朝着余锁柱笑道:“还真是个能办事的麻利人物!得了,药瓶子搁下,再去把屋子里这几位爷们的裤腰带都解下来,四个人一堆给我捆一块儿,捎带着寻个物件堵住他们的嘴!”
    毫不迟疑地招呼着在灶间门口扎堆看动静的厨子和伙计走到了铺面里,余锁柱一个个解下了所有人的腰带,再照着莫天留的吩咐将所有人捆绑起来,这才站起来看向了莫天留:“这位好汉爷,您吩咐的事情我可都照办了,求您高抬贵手,饶过了我们这些靠手艺吃饭的伙计。”
    把两只手枪一前一后地朝着腰上一别,莫天留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今天我们兄弟原本就只为来寻刘红眼的晦气,跟旁人无干!往后诸位要是觉着心里气不顺,那只管去寻刘红眼说道!来吧……把你和刘红眼也给绑上,我们兄弟俩这就告辞了!往后要有个山高水低、街逢路遇,到时候再论交情!”
    示意沙邦粹将早被捏得昏死过去的刘红眼捆成了个粽子模样,莫天留伸手抽出了余锁柱的裤腰带,一边松松垮垮地在余锁柱手上绕了几圈,一边细着嗓门在余锁柱耳边说道:“这位兄弟,你这份人情,我们哥俩记下了,今天先委屈你,来日有机会见面,再谢过了兄弟!”
    耷拉着脑袋,余锁柱也是细着嗓门应道:“这算不得啥委屈……好汉爷,我这儿多嘴说一句——再晚点儿街上就该有不少鬼子和皇协军巡逻队往来巡城,城门也早都关了!你们要今晚上出不了城……怕是就得有麻烦,刘红眼外宅里那婆娘方才就有点要信不信的架势,万一……刘红眼那外宅住着的地方旁边,可就是皇协军治安大队呀!”
    “这你放心,我们兄弟有法子出城!”
    随手抓了块顾老二等人吃剩下的干粮堵住了余锁柱的嘴巴,再一一吹灭了“百味鲜”饭馆里的灯烛,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飞快地溜出了铺面大门,直奔着不远处的废园子跑去。
    一手搂着四支大枪,另一只手死死地抱着怀里那一大瓶洋药,沙邦粹一边跟着莫天留疾奔,一边压着嗓门朝莫天留低叫道:“天留……咱们是不是忘了啥事?!”
    头也不回地狂奔着,莫天留随口答应道:“药拿着了,捎带还得了一短四长五件家伙,还能忘了啥事?”
    “……队长!队长和老孟!他们可人生地不熟的,咱们闹腾这么长时辰,他们俩去哪儿了?!”
    猛地止住了脚步,莫天留转身瞠目结舌地看向了沙邦粹:“我还真……忘了个干净!”
    急得连连跺脚,沙邦粹连声低叫道:“这可怎么办?!黑灯瞎火的,又不能开口吆喝,我们上哪儿去寻队长和老孟去?!这要是他们叫鬼子和皇协军给抓了,我们回去……回去可怎么跟大家伙交代?!”
    不等莫天留开口接应沙邦粹的话头,从沙邦粹身后的漆黑小巷中,却猛地传来了栗子群压低了嗓门的吆喝声:“天留,棒槌,是你们吗?”
    霍然转身,沙邦粹几乎要大叫起来:“队长……是我和天留啊……”
    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血腥味道的栗子群与孟满仓飞快地冲到了沙邦粹的身边。都没等沙邦粹再开口说话,肩膀上分别扛着两支大枪的栗子群与孟满仓已经异口同声地低叫起来:“快走,鬼子的巡逻队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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