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无声,水下数十丈的湖底,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漫步而行,似是在用脚丈量着下方的每一寸土地。
    满头长发披散开,一团卷舒的乌云如水草般在湖底摇曳着,时而伸长拉直,时而搅和在一起,围绕着湖中那道魅影变幻着各种形状,看起来分外瘆人。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影子停了下来,一声轻叹随缓缓流动的湖水传出去很远。
    心痕难愈,只能靠自己了。而小兽竟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根兽毛都没瞧见。
    苏恒默默伫立了半晌,随即身形拔地而起,冲向湖面。
    一直瞎找下去也不是办法,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砰!
    一阵哗啦啦的水流轻响,苏恒破湖而出,人尚在空中的时候,法力一运,便将身上的湖水蒸干,一袭白衣仍自干净清爽,不染纤尘。
    然而,当他落岸朝四周环视时,却是猛然一怔。
    青儿和小狐狸她们呢?怎么不见了?还有,那被心湖逼退到外围的灰雾何时竟散去了?
    苏恒不明所以,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又陷入了某个心灵幻境之中。可传说中心湖虽有逆天之效,能引来原本飘渺不定的心劫,但这种大机缘对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如何会有第二次机会?
    苏恒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泥丸宫中的真如元神掌托帝经,默念心经,还得本尊清明无碍,驱散一切尘与雾。
    他再次睁眼,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仍是不见那人与雾。
    不是幻境?
    苏恒心头一跳,眼前所发生的怎么看着那么像是在调虎离山……莫非是有人在暗中算计他们?可若是如此,谁又能操纵那灰雾呢?
    千百般念头在心里迅速闪过,苏恒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环视四周,的确是他们原来的那片山谷,除了那灰雾,环境分毫不差。难道……是灰雾突然散去后,有什么因素迫使青儿她们不得不离开这里?
    正这般想着,他神念微动,转头望向外围的一座山峰,摇身一晃,便化作路边一棵小草,混杂在灌木丛中,毫不起眼。
    几个呼吸后,山峰另一侧转出一群修士。
    这群修士形貌各异,或是保留着少许兽样的人类形态,或是半人半兽之身,或是完全的飞禽走兽模样,更有犀头豹尾之类的四不像。
    这群怪物凑在一起,人不像人妖不像妖,活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可若是有点眼力的就会发现,这群妖怪的实力高得离谱。
    清一色的天仙高手,连天仙初阶的都没有几个,多是中阶天仙。特别是为首那只鸡……不对,是长得像红冠大公鸡、却又生了一丛绚丽的凤凰尾羽的妖禽,更是深不可测,气息横扫,整片山谷都在它的气机掌控之下。
    “锵锵!”
    妖禽仰头一声长吟,竟是纯正的凤鸣,若非它的体型没有凤凰那般优雅修长,苏恒都要以为这家伙是灵幻的亲戚了。
    听到妖禽的叫声,后方的那群“乌合之众”也就放了心,大大咧咧地冲进谷中。
    苏恒发现,这群大妖的身上竟多多少少都负了伤,就连那领袖姿态的妖禽也不例外,头顶招牌一样的大红冠被什么东西咬掉了小半块,鲜血淋漓。
    不过,妖禽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威严的妖眸扫过四
    周,即使初步确认了山谷的安全,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当它朝这边望来的时候,苏恒看到此妖的双眸生得怪异,两只眼睛里居然各自长了两个瞳孔。
    “重明鸟……”苏恒心中自语,认出了这形似鸡、声似凤、一眸生双瞳的妖禽来历。
    这群大妖来到山谷后,便在湖岸的草地上整顿下来,恢复调理自身伤势。从它们眼中的倦?意来看,它们不仅受了不轻的伤,而且还相当疲倦,似是刚经历过一场苦战。
    “奶奶的,先前听那些土著说这安居平原有多可怕多可怕,还以为他们是在吹牛,没想到刚进来就被一群怪物追杀得上蹿下跳的,老牛这张脸皮可算是丢尽了。”一头牛首人身的大妖“哼哧”打了个响鼻,一脸愤愤,说着就往地上砸了一拳,震得整个山谷都是一颤,外围的山峰上甚至有山石滚落。
    可想而知,这随意的一拳有多大的力道。
    重明鸟狭长的凤目瞥了它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一旁犀头豹尾的大妖盯着地面的裂痕,语气莫名:“牛兄天生神力,在我等之中也仅次于重明大哥,可与那同阶的怪物对了一拳,都被轰飞出三百丈,顺带着还砸塌了半座山,这可真是金刚神牛一族古来仅见啊。”
    听着这暗含贬义的话,牛妖啐了口唾沫,大骂道:“鼻子长角的,少在那儿阴阳怪气的,是那群怪物厉害还是老牛我出工不出力你心里没点数还是咋的?豹犀一族的天才一个照面就被人打歪了鼻上的角,甚至险些给人家扭断摘了去,你这厚脸皮上就风光了?”
    豹犀脸色一黑,扶了扶鼻上歪了的独角,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一名身段婀娜的妙龄女子咯咯娇笑,替两人打圆场,“好了,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唇枪舌剑的,伤了自家和气?”
    女子姿容妩媚,前额两端长了一对娇小的耳朵,软趴趴地垂着,平添几多风情,身后还有一条毛茸茸的猫尾巴缓缓摇曳,每一个挑动,都像是在撩拨人的情弦,看得众妖垂涎不已。
    不过,虽然觊觎美人姿色,可愣是没一个敢上前吃她豆腐。显然,这美人是枝带刺的玫瑰。
    猫女似是很享受它们这种有贼心没贼胆的眼神,娇笑声中,不时抛出几个如丝媚眼,风骚动人,惹得众妖心里痒痒,连身上的伤口痛楚仿佛都减轻了几分。
    那豹犀看得两眼都直了,被砸歪了的鼻孔里忽然窜出血,也不知是伤势的原因,还是其他。
    那牛妖则是无动于衷,一副木头石块做成的老实牛模样,不客气地呸道:“你是娘们儿,老牛我是爷们儿,谁跟你是姐妹?这么没文化,怎么看懂那些道术典籍的?”
    听出话中的不屑和鄙视,猫女满脑门子黑线,这蠢牛,脑子里装的都是苍蝇啊?有像它这么说姑娘家的吗?
    猫女在这群大妖之中也是举足轻重的角色了,实力虽排不上前三甲,但她够美够 骚啊!偏偏还懂得玩手段,恰合时宜地吊着这群色眯眯家伙的胃口,给看不给摸,更别提让它们一享艳福了,直把一群色妖勾得失魂落魄,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因此,她在群妖里混得可谓是风生水起。
    但凡事都有例外,自然也有不吃她这一套的,这头不解风情的蠢牛就是一个。还有一个,则是那高高在上的大哥重明鸟了。
    猫女心里可是打好了算盘,一定要傍上那棵“大树”,故而生性风骚的她很难得地一直守身如玉。
    她心里清楚,要是彻底放浪了开,那偶尔还会跟她说两句话的重明鸟恐怕看都不会再看她一眼。
    “行,你是文化牛,长了个聪明的脑袋瓜子,我是比不上,那你俩继续吵好了。”猫女哼了声,随即委屈巴巴地看向豹犀,娇滴滴道:“犀哥哥,你一定不会让妹妹失望的对吧?赢了的话,妹妹可以考虑今晚和你一起看月亮哦。”
    豹犀闻言,另一个鼻孔里也飙出血来,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指着一脸无语的牛妖就要破口大骂。
    “都闭嘴!”
    这时,一声冷叱传来,众妖一愣,包括猫女在内,所有大妖都不敢说话了。
    “那群怪物极其不凡,力量、速度、生命力,样样都超出了我原有的认知,同阶修士,极难将之彻底杀死。如此大敌,随时都有可能找到这儿来,你们不抓紧时间恢复伤势,还有闲工夫打口水战?用口水就能把那群怪物喷死吗?嗯?!”
    重明鸟重瞳闪烁妖异的光彩,慑服群妖,让它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很显然,重明鸟在群妖之中有着绝对的威信。
    见无有反驳声,重明鸟也没有太为难它们,目光落在猫女身上,轻声道:“跟我来。”
    猫女心里一阵忐忑,乖乖起身,从豹犀身旁经过的时候,本性难抑的她还不忘调戏一下这傻大个儿。
    “犀哥哥,鼻子里的伤口裂开流血了哦,赶紧去湖边洗一洗,咯咯咯咯。”
    说着,她扭着诱人的身姿跟在重明鸟身后,瞬间就收敛了媚态,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豹犀擦了把鼻血,心中暗暗叹息。以前大哥没有表态,是猫女一厢情愿,它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但现在看起来,这大哥是要出手了啊,以后这尤物要是成了自家嫂子可咋整?要是多瞅一眼,还不得被大哥挖了眼睛拿去喂鱼?
    豹犀长吁短叹地走到湖边,用手掬了把水清洗鼻血。
    奇怪的是,它站在那心湖旁,竟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在两位谈情说爱前,能否容在下先问几个问题?”
    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响起,众妖同时一怔,随即纷纷转头朝声源望去。
    重明鸟脚步一顿,浑身绚丽的羽毛又明艳了几分,几乎要喷薄霞彩。而它身后的猫女则是一动都不敢动,因为她不仅能确定声源,还能用眼角余光瞥到他。
    他……就站在自己身边!
    猫女身后的尾巴瞬间炸了毛,本能地想跑到与她仅隔三丈的重明鸟身边寻求庇护,但敏锐的直觉又让她生生按捺住了那股冲动。
    她觉得自己没命跨出这三丈,不动,才有活路。
    重明鸟缓缓转过身来,当看到苏恒的面容时,那对妖异的重瞳骤然一缩。
    深吸了一口气,它才将心头的汹涌波涛镇压下去,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鸟嘴动了动,淡淡道:“道友想问什么?”
    苏恒开门见山:“你们口中的怪物,是何模样?”
    重明鸟神情微滞,似乎对苏恒会问这个问题很是意外,但它也没啰嗦,一只翅膀一扬,虚空中出现了一面光镜,显化出它们被怪物追杀时的情景。
    苏恒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不出所料,众妖口中的怪物,正是和当初去大碑天宫遗址时遇到的拦路异兽同一类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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