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的探索,甚至不惜以自身的魂魄去冒险,融于这片未知天地中,亲身去感悟此地的奥秘。
    终于,他能确定了,这个地方,正是一处死灵破碎魂魄的聚集地!
    少年低头,看着掌中那点点红色或黑色的光雨再次飞走,重新变成那种说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光点,悄然融于死寂空间里,不分彼此。这一刻,他真的被震住了。
    天帝曾言,生灵死后的破碎魂魄,或聚集在某个未知之地,或游离于大千世界中。原来,这都是真的。
    他,亲眼见证到了这一幕。
    此地不同于那魂殿空间。后者乃是近古英灵的聚集场所,所谓的英灵,不过是那些修为高深者死后,由于天时地利等因素,保留了他们的一丝执念。当然,这些执念在岁月的侵蚀下,依然会被逐渐消磨,直至完全逝去,而他们保存下来的尸体,有可能会因为“聚魂养灵”的地脉而衍生出新的灵智。这,就是苏恒和青儿在魂殿空间“见鬼”的原因。
    但这里,却是那些彻底死去的生灵破碎魂魄的聚集地。这些破碎的魂魄,虽然还承载着生灵生前的记忆片段,但在它们游离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和“前世”再无瓜葛了。
    正如天帝所说的那样,它们在这里,是在等待着某种未知的变化。至于这个变化是什么,天帝没说,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以“轮回”两个字来概括它。而冥冥中让它们发生这种变化的力量,就是天帝所创的“轮回之力”。
    轮回一说,因阴司未建,自古以来便没有定论。但现在,苏恒却知道,天帝是对的!
    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
    在这迷蒙的死寂空间,看似空无一物,如天地未开、鸿蒙未辟时的原始状态,实则不然。在周围,有着无数的魂魄,只是这些魂魄人们难以看见。若非苏恒是以灵魂体状态到达这里,并以自身的魂魄融入其中,他也发觉不到这些秘密。
    洪荒大陆有多么悠久的历史了?从古至今,有多少生灵先后陨落?数之不清,用亿兆来形容都不为过。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种数量?
    苏恒不知道这片死寂空间有多大,也不知道这里只是死者破碎魂魄聚集之所的全部抑或只是冰山一角,更不知道这里究竟聚集了多少魂魄,但这都不妨碍他头皮一阵发麻。
    一想到周围有着无数的死者魂魄,他就感到毛骨悚然。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手段,才会将我的灵魂体拉至此处?死灵魂魄聚集地,是要让我与周围的一切同化,变得和他们一样,就此堕落沉沦下去么?”
    苏恒低声自语,越想越心惊,他接触到了这个境界本不该知道的东西!
    “天帝创出‘轮回’一词,可从未说过它是什么意思。如今世人所认为的‘轮回’,都是佛教对这个词的释义。佛教讲因果,所以有了六道轮回,有了投胎重生,有了前世今生的因果业报,可而今观之,那不过是一场光怪陆离的美妙幻梦罢了。”
    “轮回是种变化,却并不是那样的变化,没有投胎重生,有的只是如眼前这般永恒的堕落与沉沦。这一切,才是万灵最终的归宿!”苏恒喟然长叹,“世人为此所误,有人把今生的遭遇归结为前世的孽报,自怨自艾;也有人把今生的希望放到来世,碌碌无为……殊不知真正重要的
    ,就是当前!就是现在!人,只有眼前这一世!那并不存在的‘六道轮回’,究竟害了多少人?”
    “可是,佛教就真的错了吗?佛教宣扬因果善报,它让信徒们在今生不敢肆意作恶,与人为善;它让抱憾而逝的死者对未来有了一个新的期望,虽然渺小,但只要存在,那就足够了;它让人们对死亡不再是那么恐惧,没有了永恒沉沦前的恐慌和焦虑……”
    “佛教掩盖了真相,但这种残酷的真相,世人真的愿意知道吗?”
    “一群被关在密闭房间里的凡人,沉沉地睡着,永远不会醒的那种。突然有人在外面纵火烧屋,不出意外,屋里的所有人都会被烧死。这时,屋里的一个人却意外醒了,发现这些后,他惊慌失措,如果他拥有唤醒其他人的能力,他该叫醒他们吗?”
    “叫醒了他们,众人就不会稀里糊涂地死去,可他们依然没有自救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大火吞没,死于非命。不叫醒他们,众人依旧逃不过惨死的结局,但不幸中的万幸,他们死前不会有丝毫的焦虑和痛苦,因为他们不知道。”
    “两种选择,醒来的那个人该如何去做?”
    苏恒语气有些萧索地道:“如果醒来的人唤醒了其他人,非但不会被感恩,反而会被责骂至死吧?”
    “如果知道真相后,一个人没有能力去改变那残酷的定局,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永远蒙昧下去。幻梦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一个好梦。起码,在梦里,他们可以开心地活着。”
    “佛教欺骗了天下人,可天下人真的会怨恨它吗?不,正因为这种欺骗,他们才得以安心过完眼前这唯一的一世。而等到这一世终结,每个人走向无尽的堕落和沉沦时,他们已经感觉不到了。他们死了,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盼而死,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不是么?”
    灵魂空间中,少年低声喃喃着,自言自语。他在和自己说话,和自己的心说话。
    轮回,让他想到了很多,很多。
    天帝掀开了真相的一角面目,而佛教又把它放下来了。谁对?谁错?
    苏恒默默静立,在这一刻,他不再为自己的处境而担忧,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时间悄然流逝,渐渐地,周围的诡异力量再次侵袭而来。而苏恒整个人像是石化了般,一动不动,即便危难临身,他也不闻不问。
    这种情况不知过了多久,只是在此期间,他的灵魂体内又剥离出了三道黑色虚影。
    少年的眼神越来越空洞无神,生命的波动也越来越虚弱,直到浑身充满了腐朽的暮气,再被同化为与死寂空间一样的气息。
    他在慢慢走向沉沦……
    终于,在一切即将走到无可挽回地步的前一刻,那宛如石雕的身体再次动弹了。
    “人生一世,难得糊涂。如果……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六道轮回,未尝不是种大幸运。”
    一声滋味难明的叹息,少年浑身再次缭绕起混沌气,瞳孔中也重新焕发出新的生气。
    “上苍之脉,大道之神,万物本性,众生始门。造化衍物,天养地成,超脱六道,唯我辈人。登临彼岸,方为永恒,不明红尘,无知众生……”
    熟悉的口诀再次从口中吟唱而出,响彻整个死寂空间
    ,但这一次,苏恒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悟。
    蓦地,他的灵魂体中陡然飞出一篇虚幻的经文,飞升至前方,开始绽放无量金光。
    金光普照,耀遍诸天万界,下一刻,这片死寂空间竟开始有了颜色,遍地染金黄……
    真实世界。
    天香府,苏沐苑。
    屋内床榻上,少年仍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比起几天前,他的面色更苍白了,脸上毫无生气,宛如一段朽木,垂垂将腐。
    若是以天眼观之,便能看到他的额头有乌云压顶,黑气缭绕。
    那是死气!将死之人的前兆!
    一旁,绿裙少女寸步不离守护在少年身边,抓着少年一只手,将之紧紧贴在自己精致俏丽的脸蛋上。她默然不语,只是深情地看着沉睡的少年,双眸黯然,无声地垂着眼泪。
    峰灵第一次去找不死殿主,已经是五天前的事情了。峰灵好言开口,对方却一口咬定此事与封池瞑无关,而当峰灵提出要见封池瞑时,不死殿主却以闭关为由假意推脱,声称峰灵若是真想见他儿子的话,等封池瞑出关,定亲自带他登门拜访。
    峰灵无计可施,对方毕竟是一殿之主,无凭无据下,他也不能单凭自己的臆测就行发难。
    无奈之下,峰灵第一次无功而返。当然,他那时候其实也抱了另一种想法,期待苏恒能以自己的力量醒过来。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很残酷。直到现在,苏恒依旧不曾苏醒。
    这下,峰灵也不淡定了,因为他从苏恒身上看到了一道死气,顿时大惊。这般现象,正是受到致命危险的前兆。
    随后,峰灵又去找了不死殿主一次,对方仍不承认。峰灵大怒,就在两人要兵戈相见时,邪王却横插了一手。
    邪王相助不死殿主,将峰灵逼退。到现在,任谁都知道,钉头七箭书的作法仪式,已然到了最后的关头。
    峰灵断言,若是这样继续下去,苏恒恐怕活不过三天!
    听到这句话,青儿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守护在苏恒身边,凝视着少年的面孔,不时发呆,看着看着,眼角的泪花便不可抑制地滑落。
    冷月舞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若非玄水尊使在看着她,她早就不管不顾冲出去了。
    此时此刻,峰灵和萧暮云都不在这里,他们带着最后的希望,不惜和不死殿主彻底撕破脸皮,大打出手,也要迫使对方罢手。
    青儿和冷月舞被限足在苏沐苑里,只能静静等待着峰灵的消息,但她们心里都很清楚,以他们目前的力量,想逼得有邪王相助的不死殿主就范,希望无比渺茫。
    即便两女再相信苏恒,此刻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一丝绝望。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们万念俱灰之际,一股蓬勃的生气自苏恒体内轰然喷薄而出,只一瞬间,就将所有的死气涤荡得一干二净。
    下一刻,少年霍然睁开双眼,虚空仿佛闪过了一道雷电,令人不敢直视。
    那是他的眸光!
    与此同时,十万八千里外,正在作法的封池瞑身体陡然一僵。紧接着,他的面色涌上一抹潮红,大叫一声,口喷鲜血,仰头栽倒,从高台上直坠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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