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问题来了,在中原之地被三路大军包围的情况下,他们作为战斗力最强的一支部队,如何去写一封自己不去回援京都的信?
    他们这种不回援的行为,如果放在其他朝代,那就是藩王拥兵自重,坐看京都失守,怎么看怎么把乱臣贼子写在脑门上。
    “......”
    这封信如何能写?
    胡青推葛越,“小越,你来写。”
    “我的字哪有你好看?”
    葛越才不上当,“你来,你来写。”
    两人推三阻四谁都不肯写,最后齐齐把目光放在杜满身上。
    “满哥,要不你来?”
    胡青试探出声。
    葛越大手一挥,让亲卫准备笔墨纸砚。
    “满哥,这个主意是你出的,这封信肯定你来写。”
    亲卫呈上笔墨纸砚,葛越把毛笔塞到杜满手里,“满哥,写吧。”
    “......写就写!”
    杜满道。
    虽有被赶鸭子上架的嫌疑,但葛越的话不无道理,不回援的主意本就是他拿的,那么写信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他头上,他推脱不得。
    杜满手持毛笔,洋洋洒洒开始写信。
    其用词之讲究,态度之诚恳,比他以前见过的婚书还要好上千百倍。
    半柱香的功夫后,杜满写好了信,把毛笔搁在笔山上。
    站在他身旁的葛越把信拿了起来,迎面大口一吹,将上面尚未完全干的笔墨吹干。
    “满哥的字越发好了。”
    葛越赞道。
    杜满挠了挠头,“这是二娘军师要求的。”
    “说是二娘大哥称了王,咱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将军了,得多读书多写字,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做个大老粗。”
    “别墨迹了,快给二娘送过去。”
    胡青站在杜满的另一侧,自然看到了上面写了什么,见葛越与杜满两人攀谈起来,便忍不住催促道。
    葛越把信整齐叠起来,“知道了,这就好了。”
    亲卫递来信奉,葛越把叠好的信纸塞到信奉里,用火漆一盖,便让斥卫送到姜贞手里。
    哪曾想,斥卫刚拿到杜满写给姜贞的信,姜贞写给杜满的信便被另一个斥卫八百里加急送了过来。
    从中原之地赶来的斥卫一路上跑死了不知几匹马,整个人风尘仆仆,像是在风沙里打过滚,看上去颇为狼狈。
    但尽管如此,他却顾不得去梳洗,而是在亲卫们的带领下跌跌撞撞来到三军主帐,手脚发软把姜贞的信送出去。
    亲卫接过信件,快步呈给杜满三人。
    杜满三人一看这架势,还以为中原之地出了意外,一边吩咐亲卫给斥卫看座斟茶,一边忙不迭打开姜贞写给他们的信。
    盖着火漆的信封被撕开,斥卫气喘吁吁的声音跟着响起来,“满哥,二娘急信,让你不许回援,直取梁地!”
    “?”
    “???”
    三人不急了。
    三个脑袋整齐划一抬起头,齐刷刷落在斥卫身上。
    斥卫彼时刚饮了一盏茶,干得冒烟的嗓子得了茶水的滋润,说话已不像刚才那样屯刀片,于是他便放下茶盏,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三颗脑袋的主人肃然起敬,看狼狈不堪的斥卫仿若神祇。
    ——不愧是二娘,连这种事情都想到了,不仅不让他们在这件事情上为难,还杜绝了日后文官们拿这件事作筏子攻讦他们。
    他们何德何能,竟能遇到这样的雄主?
    不仅为他们考虑了当下,还为他们考虑了几十年后的朝堂甚至百千年的身后名,让他们不必背上拥兵自立的骂名,更不至于被后人怀疑他们的忠心耿耿。
    “我就知道二娘不会叫咱们难做的!”
    葛越激动不已。
    胡青瞪了一眼葛越,“刚才怂了吧唧不敢写信的人是谁?”
    “又是谁把笔墨纸砚准备上,赶鸭子上架让满哥来写?”
    “这不是不知道二娘会这么贴心么?”
    葛越嘿嘿一笑。
    杜满攥着书信的手指微微一紧。
    这么为下面的人着想的人,别说在这个时代打着灯笼难找了,纵观历史前朝,也找不出几个来。
    杜满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可按在信纸上的手却越发坚定有力。
    以前他不明白报君黄金台上意的意思,更不明白提携玉龙为君死说的是什么,任由二娘与军师请来的大儒被他气得直骂朽木不可雕也,自己却没皮没脸笑着,毫不把大儒们的话放在心上。
    可现在,他明白了,报君黄金台上意是二娘仁厚他无以为报,提携玉龙为君死是他百死无悔,纵然挫骨扬灰,也不会改变他分毫意志——他会永远效忠姜二娘与相豫,直到自己生命的终结。
    “传我将令,即刻攻城!”
    杜满一声令下。
    起义军如潮水一般涌来,再一次冲向这座让他们无功而返数次的西北的兵家必争之地。
    但这一次,杜满不再是蛮攻,而是开始用策略。
    既然是围魏救赵,就不能让守城的将士们有休息的时间,要不然他们感觉自己还能守得住,自然不会给梁王传信,让梁王回援。
    为了给守城将士们施加压力,他把自己麾下的军士们分成三组,霹雳车与强弩昼夜不停歇,让守城将士们压力倍增。
    如此攻了数日,守城将士们终于扛不住,派出一队人在刀枪箭羽中冲出城,八百里加急速报梁王——您要是再不回来,您的家就真的没了!!!
    这种事情杜满当然配合,故意放走送信之人,又故意让送信之人伤得极重,大有九死一生才冲出重围的既视感,让梁王只要看上一眼便心慌一眼。
    事实上梁王也的确很心慌。
    当斥卫拖着一条瘸腿来到他面前,当原本百余人的斥卫队死得只剩这一个,梁王便知道,他的梁地要完了。
    “回去,快回去!”
    梁王张皇失措,歇斯底里。
    是夜,梁王仓促撤兵,星夜赶赴西北之地。
    这么多的军队调动自然瞒不过起义军的斥卫。
    兰月闻之大喜,“太好了,梁王若走,我们的困局顷刻间便能解除。”
    “梁王既然为咱们解决了困境,咱们便尽一下地主之谊,送他一份大礼。”
    姜贞轻轻一笑,吩咐亲卫,“点五千兵马,打着盛军的旗号围堵梁王。”
    盛元洲好不容易说动梁王用兵,怎会轻易让他撤军?
    倒不如她帮他一把,他们的表面盟友关系彻底被撕破,盛元洲才会肆无忌惮对梁王下黑手。
    只要下了黑手,便是西北之地大定,天下九州,她独得五州。
    ·
    而彼时被是盛元洲的箭羽困在原地不能动弹的赵修文此时也颇为心慌。
    七悦与石都是为救他而来,他不能让他们两个陪他一起死在这儿,他必须冲出去,哪怕是为了他们。
    赵修文闭了闭眼。
    “少将军,三组箭羽之后会有片刻时间的空隙,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不远处传来石都的声音,“我们各自找好掩体,借着这点时间冲出箭阵。”
    这显然是极其大胆甚至自寻死路的提议。
    三组箭羽之后的确会有片刻的时间空隙,可那个空隙仅能让人走上三五步,如果找不到掩体,或者反应不够快,便会葬身在箭羽之下。
    但赵修文却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好,就依石将军之言。”
    三组箭羽顷刻而过。
    “走!”
    石都急声道。
    姜七悦立刻起身,拖着盾牌往西南的方向走。
    赵修文疾步快走,寻找下一个藏身地。
    “停!”
    箭羽瞬间而来,石都制止两人动作。
    弩/箭贴着赵修文的头盔擦过,骤然而来的力度震得他脑袋嗡嗡响,他深呼吸调整气息,才堪堪压下身体的强烈不适。
    “少将军,你没事吧?”
    石都关切问道。
    赵修文缩着身体躲着箭羽,“没事!”
    “没事儿就好,咱们等下一波。”
    石都松了一口气。
    赵修文是主公的亲侄子,更是两位主公除却公主之外最为看重的人,他既然领命来救他,便不能让他死在盛元洲的手里,否则他还有何面目去见两位主公与小公主?
    三人一点点移动。
    当东方亮起启明星,当金乌跳出云层,清晨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他们灰头土脸感受着暖暖的阳光,那种时刻紧绷着的心终于舒展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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