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又何妨?
    大盛还有他。
    他会撑起大盛的脊梁,担起大盛的体统,纵然这个王朝千疮百孔,但在他战死之前,他会将它修补成勉强能入眼的长袍,让后人在提起大盛之际,不至于满篇恶语,不屑一顾。
    最起码还有他,有他这么一位郑王,在大盛崩塌之际,他以自己性命为代价,当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体面退场。
    是的,他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心理准备。
    他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他唯一能做的,是将大盛好生安葬。
    他是大盛的守墓人。
    盛元洲道,“虽是姜二娘领兵,但我们不必太过担忧,郑地易守难攻,纵然姜二娘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凭借三千兵马便能尽收郑地于掌中。”
    “王爷说得极是。”
    诸将纷纷附和。
    “姜二娘剑走偏锋,我们便稳扎稳打。”
    盛元洲竖手一指,指向自己的郑地,“传令元菱,让她全城戒严,以待姜二娘。”
    盛元菱,盛元洲的胞妹,也是与盛元洲最像的人,一手陌刀耍得虎虎生风,早年与盛元洲并肩作战,一同抵御匈奴。
    多年的征战沙场误了她的婚嫁,如今再嫁,不是给人做填房,便是嫁给远不及自己的小郎君,靠她自己支撑门楣。
    两兄妹自幼相依为命,盛元洲当然不愿意让她在这种事情上让人挑拣委屈,前几年便谢绝了前来说亲的官媒私媒,并大手一挥,在军营中给她挑了数十个年轻力壮的俊郎君在她身边伺候着,还言道只要是她的孩子,便都是盛家儿郎,日后他定会上书天子,许她封地与食邑,绝不让她余生荒凉。
    盛元洲待盛元菱一片赤诚,盛元菱亦投桃报李,外可领兵镇压匈奴羌族,内可治理封地民生,是个极为难得的文武全才,有妹如此,盛元洲才能放心出征,亲领三十万大军攻取中原之地。
    如今姜贞有意釜底抽薪,绕道攻打郑地,那么他的妹妹便正好能派上用场。
    斥卫飞马传信盛元菱。
    “县君,姜二娘虽兵力不多,但不可不防,您需多加小心,万不能被她趁虚而入。”
    斥卫拱手送信。
    阳光溢进窗台,盈在女将的脸上,女将微颔首,点漆似的眸子透着一股儿凌厉,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县君,更像是一位征战沙场的女将。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
    认真掰扯起来,严三娘能被端平帝破例封为将军,还是占了她的光。
    因为有她的先例,所以端平帝在严三娘的事情上愿意网开一面,认下一位女将军。
    而盛元菱之所以没有被封将,原因再正常不过——她是宗室女,是盛元洲的嫡亲妹妹,更是端平帝登基以来封的唯一一位县君,她的赛道在宗室那,晋升方式是县君郡君,而不是以人臣来论封将军。
    “阿兄身体可好?”
    看完书信,盛元菱问斥卫。
    没有问战况,而是问身体,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在她心里,兄长的性命远比战场的胜负来得重要。
    斥卫笑了一下,“县君放心,王爷一切安好。”
    “王爷彼时已抵达中原之地,与姜二娘两军对峙,互有试探。”
    盛元菱不问战局胜负,斥卫便不说,只捡盛元菱爱听的话来说,盛元菱听了一会儿,眼角眉梢的凌厉迫人之气散去大半,日光盈在她眉头,她拿着书信笑了起来。
    “既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盛元菱笑道。
    盛元菱手指轻叩案几。
    亲卫大步而入,拱手听命,“县君。”
    “我命你准备的东西眼下如何了?”
    盛元菱问道。
    亲卫道,“回县君的话,此时已准备妥当,停在王府后院之中。”
    “很好。”
    盛元菱微颔首,眼睛依旧在笑,只是此时多了些其他味道,“既已准备妥当,你便与斥卫一同走一趟,将这个礼物亲自送到阿兄面前。”
    “喏。”
    亲卫拱手应下。
    盛元菱与兄长盛元洲的关系极好,如今盛元洲出征在外,盛元菱送些东西再正常不过,斥卫习以为常,送完盛元洲的书信,便与亲卫一同去取盛元菱送给盛元洲的礼物,准备今夜便出发,尽快送到盛元洲面前。
    但当他来到后院,来到盛元菱准备的礼物前,见多识广从尸山血海里活下来的斥卫双腿一软,险些跪在礼物面前。
    ——那哪里是礼物?而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材!
    给正在打仗的人送棺材,这简直是咒那人去死,更别提那人是皇叔盛元洲,是大盛最后一颗擎天柱,给这样的人送棺材,是盼着擎天柱战死沙场,然后大盛灭亡吗?
    盛元洲不在郑地,盛元菱便是郑地的主子,这样的话斥卫哪敢问?
    只惊悚看着面前做工精致又华美的棺材,磕磕巴巴问一旁的亲卫,“呃,你是不是带我走错了地方?县君送给王爷的礼物另在他处?”
    “没有,这具棺材的确是县君给王爷准备的。”
    斥卫一脸惊恐,亲卫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斥卫的肩膀,“县君道,她已做好王爷为国捐躯的准备,若王爷去了,她便来替他,断不会让王爷有后顾之忧。”
    斥卫微微一愣。
    他忽而想起,从他送信到出来,县君不曾问过一句王爷的战况如何,他以为县君是关心王爷更甚战况,所以只问王爷的安危,而不在意战局如何。
    可如今来看,这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幼跟随王爷南征北战的县君从不是困于个人得失之人,更不在乎富贵是否能够长久,她眼里看的,耳里听的,是与王爷一样的山河万里,家国情怀。
    斥卫静了一瞬。
    半息后,斥卫缓缓转过身,向盛元菱所在的庭院一鞠到底。
    “县君,属下一生最眼拙之际,便是将您看轻。”
    斥卫低声说道,“您与王爷一样,都是大盛的肱骨之臣,国之栋梁。”
    王朝如行船。
    在王朝即将崩塌之际,会有无数人想尽办法逃离这艘破船,可也有一种人会逆天而行,死而后已。
    两种行为没有谁比谁高贵,但后者的行为,哪怕在助纣为虐,也会在青史上留下浓重一笔。
    ——顺势而为是人性使然,可逆流而上,却是摒弃了人性的所有劣根,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人性的璀璨夺目。
    ·
    虽已过了盛夏,但秋老虎的日头依旧毒辣,席拓一路急行军,将士们累得满头大汉,映着明晃晃的日头,他们几乎有些睁不开眼。
    “原地休整一刻钟。”
    敏锐察觉到将士们的辛苦,席拓勒马,一声令下。
    副将与亲卫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疑惑。
    ——这位有冷面阎罗之称的大司马竟是一位仁义的主儿?
    副将亲卫心中虽纳闷,但还是遵命而行,下马休息。
    原因再正常不过,一来席拓是主将,他们会无条件服从席拓的命令,二来么,他们也累得够呛,千里奔袭这种事简直是拿自己的寿命来打仗,一般人根本撑不下来。
    怪不得汉朝的霍去病死得这么早,卫青也不是长寿之人,经年累月急行军,能活到四十岁便是一个奇迹。
    ......等等!大司马今年多大了?
    副将眸光微微一滞,视线落在席拓脸上。
    男人约莫三十岁出头,身材高大,眉眼锐利,是典型的冲锋陷的悍将,一身的杀伐凌厉之气。
    只是与其他将军不同的是,这位大司马不太爱说笑,眉宇之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之气。
    说是阴郁之气,其实也不大准确,认真打量起来,那种情绪应该是极淡极淡的薄愁,好似这个世界上没有能让他开心的事情,好似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种煎熬折磨。
    “......”
    完犊子了。
    擅长千里奔袭,气质里又带着一股子的厌世情绪,这明显是奔着英年早逝去的啊。
    副将想劝劝。
    这么惊才绝艳的一个人,怎么说也得多活两年,不能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不是?
    副将递上水壶,努力拉家常套近乎,“将军打下郑地之后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
    满脸写着生人勿近的席拓却意外好说话,手微抬,谢绝他的水,甚至还对他道了一声谢,“多谢,我有水。”
    副将被这句谢砸得晕晕乎乎。
    家人们,谁懂啊?传闻中的大司马不是青面獠牙,更不吃人,他与二娘大哥一样礼贤下士,是个难得的好人!
    副将还想再说两句。
    但男人似乎有心事,目光看向远方,原本便略显墨色的眸色此时比刚才更深了一分。
    席拓如此,倒让副将不敢再乱说话,忍了又忍,才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司马有心事?”
    “姜二娘的法子行不通。”
    男人并未瞒着他,“盛元菱虽悬心盛元洲,但并不会因为盛元洲的安危而方寸大乱,仓皇献城。”
    副将一惊,“这可怎么办?”
    “咱们只有这点兵力,如果硬碰硬,根本就不是盛元菱的对手。”
    “不急。”
    席拓转过脸,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语气也极其平静,“可让我单骑入城,由内破城。”
    “???”
    这真的不是您的金蝉脱壳之计吗?
    副将张大了嘴,半日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席拓一晒,“罢了,只当我没有说过。”
    “别,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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