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狗港,三十几个受过航海术教育的火者颇为兴奋的站在港口之上,摆弄着自己刚买来的海图和六分仪。
    这些设备都是王文龙让东藩书院用现有条件就地生产的,以此时打狗港的技术,六分仪的精度并不很高,六分以上所需要的半反射镜也只能拿被熏黑的水晶来做,但已经是这年代最先进的观测设备了。
    在场的火者们都有一种学成屠龙之术即将使用的兴奋感。
    负责训练这些火者的浙江舟师本来就是民党成员,对于开海也有自己的信仰,此时见到自己的学生们即将扬帆起航,不禁在港口上慷慨激昂的说道:
    “诸位同道,荷兰人已经逼上门来了,抢劫咱们大明的船只,这几个月来不少咱们大明的海船都着了道。但咱们华人不能放弃,如今海五路商号大批出海,往小了说是为一家一户之生计,往大了说是为东南半壁海商的未来。我们既为舟师火者,如今学会了牵星之术,当此之时就该勇敢顶上,为开海计,为本行本业还能长久留存计,便要让那些番鬼看看咱们的本事1
    “让他看看咱们的本事1
    “开海1
    一众舟师们也是热血沸腾。
    王文龙却悄悄跟杨天生说道:“这些火者都是福建走海行业中的有名人物,杨兄到海上可不要将这些人都和番人滥战消耗掉了,这可是咱们未来开海的种子呀。”
    “此事我自然明白,”杨天生哈哈笑道,“建阳可别忘了我们是海商又不是官军,从来都是有便宜就占,打不过就逃。过去不会大牵星术时都是这样从倭寇眼皮底下溜掉,现在有了这在海上观风望气的本领,那走的只会更加灵活,谁也抓我们不祝”
    王文龙又嘱咐说:“六分仪以及海图定位的方法只不过是在近海试用过,还没有在远洋真正使用,真到了大洋之上肯定还会面临诸多问题,此次出航也是为了积累经验。杨兄在船队之中可以让舟师们多互相交流,讨论出些在远洋上使用航海术的技巧,这些内容宝贵无比,也不是在书斋学堂之中可以想出来的。”
    扬天声道:“我记得了,会尽量让他们有机会交流,不过在大海之上火者必须坚守岗位,怕也没那么多时间让他们练习。”
    王文龙教了他们在海面上用六分仪和经纬度定位的方法,但那只不过是书本上一两句简单的介绍,和实际情况肯定相差很大。
    比如查对数表以及快速的三角函数计算等等,这些参考的数据虽然他根据回忆抄了下来,但是在台湾海峡的航行之中,根本就没有派上用常这只能说明海峡航行对于定位技术的要求还是太简单了,真到了南海面临波涛之时这些短时间训练出来的舟师能不能在大洋之上准确指出方向,王文龙自己心里都没底。
    这可以说是福建海商第一次大规模使用远洋航行而非沿岸航行技术,碰上的还是这么一群新手领航员。不用问,这一次远航肯定会有船只因为导航问题而在南海中迷失。
    远洋航行所需要的技术准备也远不是只有领航这么简单,比如:如何储存足够数量的淡水?如何在长时间远洋航行的情况下储存足够天数的食物?这些全都是相当专业的技术,王文龙能预计到这一次海五路下南洋损失不可能校
    但是对于福建商人来说,这是必须经历的一次磨练。经过远行磨练出足够的技术,这些福建商人将迅速成长为本时空第一批掌握精确远洋航海术的群体。
    归根结柢王文龙脑海中的技术书籍还是太浅了,这些技术想要投入实际运用,其中所欠缺的经验必须由使用者去冒生命风险才能获得。
    杨天生这些福建商人也都有足够的风险意识,众人在港口港的妈祖庙前虔诚的烧香跪拜,和以往的每一次出洋一样,投入大洋之时他们已经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
    在台湾岛送海五路船队出海之后,王文龙继续留在泉州也没什么事,于是坐船回到厦门之后便走陆路赶回福州。
    回到福州,王文龙自然免不了和福建士林之中的朋友会面,叶成学见到王文龙时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      “福建的衮衮诸公,于开海之事眼光实在短浅。”
    随着东林党在党争之中迅速取得全面胜利,叶相高也已经有了入阁的声音,走叶家门路的人越来越多,叶相高作为东林党大佬需要养望,除了自己深居简出之外,为了避嫌年初便让叶成学从京城回到了福建。
    叶成学的官场之路注定终结在尚宝司丞这个官职上了,这就是个虚官,干不干都是那样,现在叶成学也干脆将自己的生活重心转为打理家务。
    有内幕消息的人都知道,叶相高已经确定成为东林党主推入阁的人选,李三才原本也有入阁的可能,但是东林党内认为李三才风头太甚,得罪的人也太多,此时他们刚刚掌权,还是推叶向高这么一个没有多少负面评价的人上去先把位置稳定来的好。
    作为未来阁老的儿子,叶成学在福建光是迎来送往就足够忙到不可开交。
    叶成学如今在老家福清已经成为当地有名的大善人,代表叶向高给家乡修桥补路,捐庙、盖学校、盖祠堂。
    作为未来的阁老之家,叶家自然也经营着不少产业,身处福建,和海商没有关系是不可能的。
    福建的海外贸易还是增量竞争阶段,不像江南一样,渐渐的被世家大户所把持,叶成学作为海贸的股东,很推崇王文龙的经济理论。
    叶成学这段时间利用闲暇时光把王文龙的一系列作品反复阅读,当年他初读《国富论》被其中的经济理论绕得头昏脑胀,但现在已经深得其中三昧。
    很多人不知道,叶成学这个东林大佬的儿子,其实早已是一个潜在的民党支持者。
    江南的民党现在也已经暗暗分裂,一派由有功名的士大夫阶级和地主大商人组成,主张开放经济,撤回税监,但对开海之事持暧昧态度。
    另一派的主力则是小手工业者和小商人、舟师火者这样的技术人员,他们则主张全面支持开海以分担江南经济压力。
    叶成学作为叶向高的儿子,居然会支持后者,其实也是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叶家富到了一定程度,叶成学多少也有些理想主义。
    前段时间叶成学暗暗为海五路出航之事感到兴奋,但是和他同样的福建权贵之中,却对海五路这群私商不太看得上眼,甚至隐隐有所非议。
    “浅薄呀,浅薄,”叶成学大摇其头,“欧洲人万里蹈海,已经来到大明疆界,封锁航道其野心昭然若揭。其中若无大利,何至于此?可笑这些权贵之家,只忙于收殓土地,垄断商贸,竟然放着这航海大利不想去挣。”
    王文龙颇为担忧的询问:“八闽的权贵对于开海之事变了风声?”
    “我觉得已然有这样的苗头,所以今日才来找建阳告知。”叶成学回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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