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如风都听糊涂了,“好端端的,如何又与顾老夫人扯上干系?”
    想当初他刚到颐州城的时候,立刻下令抄了顾怀贺的家。
    顾家家大业大,自然不可?能一下子抄完。
    况且宁如风念及顾家在颐州根基颇深,颐州城又自古是边境要池,怕抄得太狠引起当地其他豪族生出逆反心理。
    因?此手下留有情地,借口顾老夫人年?事已高,留下三分之一的家业给她养老。
    至于顾老夫人本人也很识时务,亲自向宁如风请罪,说自己?教子无方,才酿成如今的大错,让宁如风秉公处理,要杀要剐,她老婆子双手赞成。
    虽然都晓得这老太太说的是场面话,但毕竟她够识时务,愿意说这些场面话。
    既然她主动给宁如风场面,那宁如风自然也会?还她体?面。
    对她甚是礼遇,夸奖她女中豪杰,是大义灭亲的典范,甚至还打嘴炮说进京后?要向陛下给她请个“明义夫人”的称号。
    总之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个老人精,一个小人精,彼此推拉太极玩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炉火纯青。
    对这样一位识时务、不给自己?添麻烦的老太太,宁如风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偶尔也会?悄悄犯嘀咕,觉得这老太太未免太冷血,为了自保连亲儿子都舍得推出来,但总体?还是挺敬佩她的杀伐果?断的。
    可?如今听顾子阶一席话,他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忽然,宁如风脑中灵光一闪,目光倏地转向一旁的谢覃,凌厉的眼神紧锁住他,厉声道:“谢大人,你可?有什么要说?”
    谢覃此刻心都凉了半截。
    虽然早就做好被?揭穿的准备,可?事到临头,多多少少有些发怵。
    但好在早有准备。
    谢覃偷瞄了一眼窗户纸上倒印出的一条条人影,咽了咽口水,定?了定?心神,才正色沉声说:“回禀殿下,卑职的确受洛之槿所?托,对顾怀贺多有庇护。卑职自上任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
    “颐州地处偏僻,山高皇帝远的,许多事需要自己?地方官见机行事才干得下去。洛家来历不凡,富可?敌国,又与颐州第一大族顾家是姻亲,这两家联合……”
    谢覃摇头苦笑。
    “卑职这个小小的芝麻官又能如何呢?凡是被?顾怀贺祸害的女子,卑职虽不能为她们讨回公道,可?也尽量为她们的家人争取到了最大的赔偿金,这笔钱,足够她们全家衣食无忧。”
    “卑职深知自己?失职,眼看着一个个花季少女无辜丧命,实在枉为地方父母官,其实这些年?来,卑职的良心也无时无刻不在煎熬,因?此当顾老弟找到我时,卑职才如逢甘霖,全心全意将?功折罪。”
    “至于洛家为何听从顾老夫人的指令,这卑职就不甚清楚了。”
    宁如风看着一脸凛然的谢覃,想的却是自己?这几日以来从街头巷尾打听来的消息。
    反正他自己?打听到的是,这个谢覃的确是个尽职尽责且十分清廉的官员,街上的百姓无一不称颂他。
    并?且虽然颐州城地处边境,人员鱼龙混杂,可?却治安却罕见的好,百姓也大都安居乐业,街头上几乎见不到乞讨之人。
    这说明谢覃这个人的确有能力?,且在用心做事。
    并?且他在谢府住的这几日,就他观察,谢覃本人的确朴实无华的紧。
    尤其暗卫调查出来的结果?,谢覃除了收取一些官场普遍存在、朝廷默认用来补贴官员日常生活的灰色收入,可?谓是两袖清风。
    罢了罢了,天下是他们端木家的天下,谢覃是朝廷命官,端木砚清又是出了名的礼贤下士,再说这谢覃在蕙质一事上顶多算个助纣为虐,说不定?端木砚清会?心血来潮动了爱才之心……
    宁如风觉得这事怎么处置都是个问?题,思来想去,决定?将?他交给端木砚清亲自处置,打定?主意不做哪怕有一丁点可?能性?被?定?性?为僭越的事。
    “起来吧。”宁如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你的事本世子做不了主,待我奏明太子殿下,由他亲自处置。”
    谢覃闻言大喜!
    官场老油条如他,瞬间揣摩出宁如风的画外音,暗自庆幸多年?来呕心沥血的工作终于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几乎要喜极而泣。
    解决完谢覃的事,剩下就只有一个问?题——
    “顾子阶,你来说,你们家的老夫人究竟与洛之槿有何渊源?为何他洛家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护着顾怀贺?”
    顾子阶脸皮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才嗫嚅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洛之槿府上最受宠的侍妾,原先?是…是…我婶娘的义女,顾怀贺的义妹。”
    宁如风是真没想到,只是来督个斩而已,竟然能打听到洛、顾两大家族的秘辛,而且还有越挖越多、越劲爆的趋势!
    八卦归八卦,宁如风还是认真分析了一通,并?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我瞧那洛之槿并?非急色之人,这些年?更是将?云白钱庄搞得有声有色,可?见是有一定?事业心的,又岂会?区区一个侍妾置家族百年?的基业于不顾?”
    这话宁如风说得蛮隐晦,但在场诸人都不约而同明白。
    洛家是前朝皇室之后?的不假,可?就冲着端木家对前朝嫡系血脉的那个狠劲儿,也能看出洛家这些年?能安心过?日子无非是端木家顾及名声所?设的权宜之计。
    实际上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洛家富则富矣,实则如履薄冰,头上无时无刻不悬挂着尚方宝剑,一着不慎,便身首异处。
    这个道理顾子阶也明白,但是除了这个,他是真的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殿下恕罪!”顾子阶拱手讨饶,“自我叔父和子基兄弟走后?,我除了逢年?过?节去向顾老夫人请安,其余时间压根不与她母子俩接触,对她们的了解,不比外人多多少。所?以究竟洛之槿因?何与顾怀贺母子走得快,草民确实不知。”
    “不过?有一点倒是值得注意,”顾子阶眯着眼,思索着说道:“洛之槿的如夫人,也就是我婶娘的义女,是在我叔父去世后?才收养的,两三岁时便接入家中,尤其稀奇的一点,这位如夫人长得倒是与我婶娘颇为相似。”
    自小富贵温柔乡里长大的宁如风,没少见过?听过?权贵人家败坏人伦的腌臜事,对顾子阶的话瞬间秒懂。
    轻咳一声,含糊说道:“如果?事实的真相果?真如你所?言,倒是能勉强解释清楚。”
    毕竟一个女婿半个儿,说不定?这洛之槿还就是个情种呢。
    不过?宁如风还是存了个心眼。
    他也是男人,还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一等风流人物。
    男人最了解男人,倘若让他以浪子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可?否认这位受宠的如夫人的确会?是一个原因?,但也只能是最微不足道的原因?。
    天底下的美人多的是,洛之槿与他同样背负着家族的重任,他洛之槿既然能被?选为一族的当家人,必然不是会?因?美色枉顾大局的人。
    所?以,宁如风很有理由相信,洛之槿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才会?置家族的安危于不顾,铁了心要帮顾怀贺。
    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宁如风思索着,同时斜斜瞥了眼下首,因?自爆家丑羞愧地几乎要把头埋进地砖缝里的顾子阶,心中冷笑连连。
    连顾子阶这个本家人都一无所?知,洛之槿与顾老太之间的关系隐藏得够深呀……
    洛家的底细他是门清儿的,剩下只要查清顾老太的底细,一切就能水落石出了。
    就之前与顾老太打交道的经历,宁如风深刻认识到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是个老人精,不可?能从她嘴里套得出话。
    洛之槿的心机同样也深不可?测,尤其今晚他当众拒婚,已经让洛之槿提高了警惕。
    所?以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审问?顾怀贺!
    顾怀贺是罪大恶极的犯人,可?以随意逼供,他想怎么折腾都行,不会?落人口实。
    想到这,宁如风眼睛发亮,瞬间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恍然,立马吩咐一旁的谢覃:“明儿一早我亲自审问?顾怀贺!”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隔天天不亮,牢房就传来顾怀贺畏罪自杀的消息。
    第49章 颐州篇(十一)
    让我们把时?间线拉回到昨天晚上————————————————————————————————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兰夫人将洛之槿的意思透露给顾老夫人后,害怕惹上麻烦,片刻也不?敢耽误就?回了洛府。
    顾老夫人见她急忙撇清关系, 倒也不?怪她,独自待在佛堂伤感一会子后,出来后见外面依旧黑沉沉的,似是下定决心一般, 眼睛一瞬间又黑又亮。
    ……
    片刻后,一辆普普通通, 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停在了牢房后门的不远处。
    顾怀贺是上面重点关照的罪犯, 不?仅单独关押,而且牢房外二十四小时?有人监管。
    外面值守的狱卒见深更半夜一辆不?知?名马车停在不?远处,瞬间醒了神,当即提着刀上前?就?要问?个究竟。
    然而就?在他们离马车只有几步路远之时?, 牢房内却走出个同样佩刀的狱卒, 赫然正是前?不?久向?洛之槿报信的蔡畊!
    在见到那?两个人离马车只有几步之遥时?, 登时?瞪大眼,厉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狱卒被这突如其来的喝问?吓得浑身一激灵, 连忙回头, 在看清来人后, 赶紧抱拳解释:“头儿!这深更半夜的,属下见这马车实?在可疑,所以想上前?一探究竟。”
    蔡畊快步冲到他们身边,绷着脸将他们上下扫视了一遍,才沉声说:“这里不?用你们操心。马车里的人是知?州大人嘱咐下来的贵客, 专程来审问?顾怀贺的,你们快让开, 耽误了审讯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小狱卒一听马车里的人来头竟如此之大,也不?由得吓出一身的冷汗,忙不?迭闪开身子。
    蔡畊定了定神才走向?马车,刚要掀开轿帘,忽然间又想起什么,转头瞪了眼那?两个巴巴儿望着自己的属下,训斥道:“小兔嵬子看什么呢!还不?把头低下!冲撞了贵人你们担待得起吗!”
    两个小狱卒被训得浑身一激灵,忙垂下头不?敢再看。
    蔡畊见此才终于放下心,小心翼翼掀开轿帘,恭声让马车里的人下来。
    马车上于是缓缓走下来一个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几乎要与浓稠的夜色混为一体。
    蔡畊搀扶着那?位黑衣人经过两位小狱卒,亲自将她送进牢房。
    蔡畊走了以后,两个小狱卒才彻底松懈下来。
    其中一个打了个哈欠,抱怨道:“这都叫什么事呀,大半夜的来审,也真不?嫌闹得慌。”
    另一个定在原地,沉吟道:“方才头儿和那?位贵人经过咱们的时?候,你有没有嗅到什么?好像是……是……檀香的味道。”
    “什么?”其中一个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是狗鼻子吧?这都能分辨的出!”
    另一个嘿嘿笑道:“这话可就?难听了。谁叫我老婆是干胭脂水粉生意的?每天在家捣鼓各种各样的香料,久而久之,我这鼻子难免比一般人敏感些。不?过话说回来,你真没嗅到什么?”
    其中一个再次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没有。属你鼻子灵,我反正什么都没嗅到。”
    说着,两人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岗。
    以防更多人看见顾老夫人,从而将她认出来,蔡畊将顾老夫人带进牢房后,立马将她安置在一间僻静无人的房间,接着屏退值守的人,然后再将顾老夫人请到顾怀贺所在的房间。
    “老夫人,您往里走,顾老爷就?在里面。我站在外面为你放风。”蔡畊将腰弯得极低,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
    顾老夫人却只是点了点头,一言未发向?里走去。
    顾怀贺做恶做惯了,以为这次还会像以前?那?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此躺在床上睡得呼呼作响,完全不?像临死前?的心态。
    顾老夫人见他睡得这样熟,叹了口气,走到床边,轻轻将他推醒。
    顾怀贺睁开惺忪的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己母亲的面容,愣了愣,才一骨碌爬起来。
    “娘,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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