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虽希望自家主子得宠,同时却也有些惴惴不安,“美人您这般恣意妄为,会不会引得淑妃等人生恨?”
    连乔淡淡说道:“我怀着身孕,她们已经恨我入骨,再多一分也没什么。”
    所谓恃宠生娇,这身孕就是她骄傲的本钱。连乔现在本就在赌一场没把握的仗,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还需要去计较那些女人的心情么?
    她依旧我行我素。
    连乔怀孕两个月的时候,她继母宋氏和大伯母郝氏都进宫来探望,当然也不光是看她,还得顺道提一提二小姐进宫的事。
    “姑奶奶有了身孕,倒是越来越容光焕发了。”宋夫人端详着她道。心里一比较,又难免觉得恐慌:她自己所出的二丫头连音就没这般好看,将来恐怕还得被压一头。
    这宋氏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虽然因年纪渐长,越来越尖嘴猴腮,但透过那紧俏的眉眼还是能看出年轻时颇有姿色——否则连家的二房老爷也不会聘她为续弦,要知宋氏不过为商贾出身。
    紫玉知道连乔在家中的处境,一面上了茶来,一面脆生生说道:“可不是,都说宫里日子难熬,可美人瞧着分明比在家中好多了。”
    这话分明暗指宋氏苛待继女,宋夫人听了虽有些恼怒,碍于如今尊卑有别,只好暂且忍着。
    郝夫人听了便一笑,“不愧是大侄女教导出来的丫头,嘴也伶俐。”
    连乔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承恩侯夫人,不同于宋氏外露的尖酸,郝夫人看上去慈祥和蔼得多,倒是很符合人面兽心几个字——不愧是大房的长媳,多圆滑,多能干,将人卖了人还得帮她数钱呢。
    连乔浅浅笑道:“大伯母与母亲今日过来,不单是为了我的身子吧?”
    她懒得同这两位高贵的夫人周旋,索性将话挑明。
    宋氏脸上显出忸怩的神气,“姑奶奶你想必已经知道,二丫头也快进宫了,她初来乍到,难免要你多照应……”
    紫玉不知何时又笑着转回来,“那是,美人也不曾想到夫人这般体贴,怕美人怀着身孕不宜侍寝,就急急忙忙塞个人过来……”
    宋氏许是欢喜冲昏了头,竟没听出她言外之意,赶紧说道:“正是这个意思,音儿进宫只为替你分忧,并不为别的,你二人是亲姊妹,自然体同一心……”
    郝夫人忍不住皱起眉头,连她也有些怨怪这位妯娌糊涂,听不懂人话。
    紫玉冷笑道:“夫人的算盘打得真好,婢子倒也听闻过姊妹双双入宫的例,譬如汉成帝的飞燕合德二姐妹,再有那李后主的大小周后,只是没见着一个有好下场的。”
    郝夫人竖眉叱道:“你这婢子怎生胡言!那是昏君之行才招致祸乱,咱们的陛下乃圣明天子,哪来的许多计较!”
    虽然间接出了口气,连乔也知道紫玉的例子举得不好,轻轻斥退了她,向郝夫人笑道:“这么说来,二妹是非进宫不可了?”
    郝夫人见她态度和顺,语气也软下来:“乔儿,你莫以为大伯母不疼你,无论你大伯父和你父亲如何行事,总归是为连家考虑,叶落归根,总归是连家生养你一场不是?”
    说得好听,真有本事,哪用得着卖女求荣。连乔摸着细长的指甲套,闲闲应了一声。
    两位夫人进宫本就不是为了得她首肯,无非通个消息而已。连乔知道这一点,连讥刺的话都懒得说几句,反命人尽快将她们送走。
    只是经了这一遭,连乔那颗对连家本就厌恶的心,又冷下去几分。她本来还有些负疚,现在却已经明了:到了必要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的将这个家族舍弃。
    紫玉送走两位客人,回来后依旧愤愤,“二夫人把主子您当什么了,明知道您怀着身孕不能动怒,还特意送个人进来添堵,真是混账!”
    是混账,尤其这连音从小就与她不对付,进来后还不知会生出麻烦。连乔嚼着一粒乌梅,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从前的记忆——小时候两姊妹一起做绣活,连音被丝线勾破了手,硬说是她拿针扎的,宋夫人一怒之下将她关进暗房里,狠狠责罚了一通。而在母亲过世之后,被她视作唯一依靠的父亲,却一次也没来看过她。
    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连乔作为一个后来者细细回想起来,竟也觉得感同身受。她将梅子核吐在地上,怅然舒了一口气:连钺连镛指望她们姐妹联手来为家族铺路,看来这计划注定要失败了。
    十月二十八日,连家的二小姐连音正式入宫,楚源命将位于御花园西南角的含春殿拨与她居住。
    含春殿与怡元殿有些距离,但是连音安顿好后,第一时间就来看望这位好姐姐。
    连乔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女子,连音生着一张讨喜的圆脸,柳眉弯弯,灵动活泼。但既然她从小就一副鬼心眼,长大后想必也不会改变许多。
    连音拉起她的手,模样娇憨,“姐姐我可想死你了!自你进宫后我就再没见过姐姐,心里不知有多牵挂。”
    到底嫩了些,说出的话意思是对的,可是语气太过矫揉造作,反而显得刻意。
    连乔微微笑道:“我也很高兴见到妹妹,不知陛下给了你什么位分?”
    “陛下疼惜姐姐,亦封我做了美人。”连音眨了眨眼,俏皮地说道,话里行间的得意呼之欲出。
    这也正是她见了连乔却不行礼的原因。
    宫里讲究先来后到,连乔先入宫几个月,又是长姐,楚源都只册封她为美人,后来的连音自然不宜越过她。不过瞧连音这样子,她倒是满足得很呢。
    姊妹平级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楚源若有心,就该让连音低上一头,不然作为劳苦功高的连乔总会有些不平。
    但楚源并没有这么做。连乔忽的想起,会不会楚源这个心机婊本就不希望连家的女子和平共处?
    想想也是,倘若连家自身内争不断,楚源作为统治者反而更加放心。
    连乔悟出这一层,拉着连音的手笑道:“妹妹生得这般姿容,陛下一定十分喜欢,你且回去好生候着,等陛下今夜召你侍寝吧。”
    “谢姐姐吉言。”连音含蓄的笑着,眉梢却尽是掩不住的自鸣得意,她有这份信心。
    不过很可惜,她今晚是没有机会了。连乔想着,嘴角已经勾了起来。
    第19章 夺宠
    连音施施然离去后,紫玉一脸的忿然:“二小姐来了半日,竟没一个字问起您的身孕,亲姐妹尚且这般,真是自私到极点!”
    连乔神情淡漠,“谁没有私心,为自己多加考虑并不算坏事。”
    她完全不介意连音态度如何,不光是连音,对于整个连家她都不抱期望。现在她看得很清楚了,连家是靠不住的,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紫玉小心翼翼地搀着她进去,“美人,今晚陛下怕不会过来了,婢子早点服侍您休息吧?”
    “着什么急,且等等再说。”连乔语气悠然,似乎有着成竹在胸的笃定。
    *
    孙太后将皇帝唤到福宁宫,嘱咐他道:“连家的次女进宫,你务必得一视同仁,不可偏私。”
    楚源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孙太后见他这般,倒生了气,“哀家知道你近来偏宠连氏,只是她如今怀着身孕不便侍寝,你得空也该多往别的嫔妃处走走。”
    她现在倒有些埋怨连乔不识大体,霸着茅坑不拉屎,还以为她有多聪慧呢——尽管孙太后心底认准了连乔必死无疑,可是死前也不做点好事,孙太后还是一样生气。
    楚源冷笑道:“母后嘴里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希望朕多去孙氏那里,好诞下孙家的骨血。只是孙氏既无此福,母后再怎么痴心妄想也无用。”
    孙太后被他戳穿心思,不禁面红过耳,“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哀家岂会是包藏私心之人?哀家不过是惦念着你膝下子嗣单薄,才想着多为你开枝散叶,你倒好,为了连氏一个,把别的嫔妃都得罪了!她不就是怀了个身孕,有什么大不了的?”
    楚源冷冷道:“母后自己不曾生养过,当然不知怀孩子的苦楚。”
    说罢,竟不耐烦地离去。
    孙太后扶着秦嬷嬷的手,只觉得两条腿有些站不稳似的,颤颤道:“你听听,你听听,这就是哀家一手养大的好儿子,他敢这么跟哀家说话!”
    秦嬷嬷服侍她多年,对孙太后的心思再清楚不过,当下只能顺着她的意道:“太后您也太心急了,纵然抬举淑妃,也不能赶在这个关口。陛下多年无嗣,如今连美人乍然有孕,自然看重她几分,等这一胎过去就没事了。”
    她清楚这对母子的计划,知道连乔所得的恩宠再多,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是以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孙太后有着更深的忧虑,“哀家倒是担心,这样朝夕相处下来,皇帝只怕不忍心下手。”
    楚源的狠心她当然明白,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谁知道精明一世的皇帝会不会栽在女人身上?孙太后始终觉得,那位连美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已经入夜了,楚源带着一身的疲累从勤政殿出来,崔眉忙迎上来:“陛下今晚去哪位主子宫里?”
    楚源略思忖了一下,“去含春殿。”
    这本是意料中事,连家的二小姐初初进宫,第一夜自然得歇在她那儿,免得叫人说冷落了她。
    崔眉忙命侍从跟上,自己在前方打着灯笼,引皇帝向含春殿去。
    到含春殿的路必得经过怡元殿,楚源蓦然抬头,见窗纸中透出幽幽的烛火,不禁皱眉:“连美人还没歇息?”
    其时已经颇晚了。
    崔眉不敢答话。纵然皇帝不曾命人通传,连美人也该清楚皇帝今夜歇在她妹妹处,可是看这情势,连美人仍在痴痴等候。
    可怜她一片痴心。
    楚源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此处落脚。”
    崔眉一惊,皇帝这是要舍新人而取旧人?他干巴巴的笑道:“可是另一位连美人那里……”
    说出来都有些拗口,偏偏两个都姓连,偏偏两个都是美人。
    楚源不耐道:“你着人通传一声,就说朕今晚不过去了。”
    不去就不去罢,冲底下人撒什么气。崔眉有些委屈,还是赶紧着应了声是。
    楚源踏入殿中,见连乔坐在窗前托腮凝望,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忽然有一种松快之感,楚源笑道:“出什么神?连朕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连乔惊喜的扭过头来,下意识想要扑入他怀中,转眼间忆起自己的身份,忙屈膝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其实她早听见外头的响动,心里已有成算,但如今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半点不显得做作。
    楚源伸手将她扶起,不悦道:“早说了不必多礼。”
    连乔穿着一身宽松的白绫中衣,越显得弱质纤纤,那身子跟一截白蚕似的,填都填不满衣裳。
    楚源心生怜意,“朕瞧着你又瘦了。”
    连乔嘿嘿傻笑着,两颊却因楚源的到来泛起酡红,跟吃醉酒一般。抬头仰望时,她又不经意地让楚源看到她眼底的乌青,“陛下怎么过来了?”
    今儿她特意没让紫玉用茶叶梗敷眼,却在两颊点染了淡淡胭脂——厚薄适中的胭脂,可以营造出与脸红差不多的效果,反正愚笨的男子也分不出来。
    楚源微笑时的模样简直动人极了,“朕就不能过来看看你?”
    连乔因他这句话而笑生两靥,旋即又担心的抓着楚源的衣角,“可是我妹妹那里……”
    崔眉在一旁看着都有些可怜:好不容易怀上身孕,偏又多出一人与自己争宠,还是家里出来的姊妹,可知这连美人心里有多难受了,难为她还肯委曲求全。
    无独有偶,楚源也是这么想的。他将连乔拢到自己怀中,吻了吻她的发鬓,轻声道:“朕今晚愿意陪着你。”
    连乔澄明的眸子整个焕发出光彩,她轻轻挣离楚源的怀抱,“那么臣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陛下答允。”
    楚源微微皱眉,“你说。”
    崔眉看着都捏了一把汗,连美人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作什么妖吧?这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别被她自己搅黄啰。
    幸好连乔只是轻快的说道:“臣妾不能侍寝,可否请陛下为臣妾弹奏一曲,也好消磨漫漫长夜?”
    这要求其实也算逾矩,哪有皇帝为妃嫔弹琴的?真是目无尊长。当然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连乔并未将他视作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一个心意相投的夫婿。
    楚源含笑道:“朕多年不弹,只怕手生。”
    竟是答应了。
    连乔欢喜不迭,忙命紫玉取了怡元殿珍藏的焦尾琴来,摆在案上。
    楚源正襟坐下,只略沉吟了一下,便抬起手臂,行云流水般演奏起来。君子通六艺,身为皇室子弟,所学比之旁人更多出许多,这点难题自然不在话下。
    连乔眉眼弯弯的看着她的夫婿,脸上尽是幸福陶醉的模样,她是个乐盲,楚源弹得好不好她也听不出来,获取的只有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因为皇帝嫖不了她,反而是她嫖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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