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芝一夜没睡踏实,她总是不停的醒来,每次一醒,就忍不住扭开床头的小灯,去端详睡梦中的萌萌,小小的脸庞上洋溢着一丝甜蜜和满足,即使睡着了,小手还是不放心的伸在曼芝的枕边,曼芝记得她在临睡前还牢牢的抚住了自己的脸,仿佛怕她随时会跑掉一样。
    替孩子紧了紧被角,又怔怔的瞅了她一会儿,心里终究有些酸楚,她无声的叹了口气,伸手关掉了灯。
    闹钟响了很久,萌萌先听见了,揉了揉眼睛,然后转过头去,看到曼芝就在身边,正沉沉睡着,她小嘴一咧,笑起来。
    伸出小手,使劲去推曼芝,“妈妈,起床啦。”
    曼芝于极度困倦中被搡醒,迷糊的翻身去看闹钟,又慌忙爬了起来。
    申玉芳恰好推门进来,见曼芝神色倦怠,遂体贴的说:“你再睡会儿吧,萌萌我送就行。”
    萌萌一听,立刻不乐意了,嘴巴翘得老高,昨天晚上她和曼芝早就说好的,两人还拉了勾。
    曼芝极快的穿好自己的衣服,又去给萌萌帮忙,嘴上道:“我去送,我去送。”
    申玉芳见状,也不好再坚持。
    洗漱之后下得楼来,餐厅里静悄悄的,桌上已周到的摆好早餐,一切都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申玉芳见曼芝似乎有些心神不定,仿佛猜到她的心思,笑道:“他们兄弟俩一早就走了。”
    曼芝腼腆的对她笑了笑,伴着萌萌坐下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会觉得拘谨,也许心境真是变了。
    萌萌吃得格外快,令曼芝诧异,以前她吃个饭磨蹭得令人心焦,不连骗带哄个把小时休想折腾完。
    “奶奶说了,只要我吃饭乖,你就会回来的。所以我以后每天都会吃得很快。”萌萌嘴里尚塞着一块不小的面包,含糊不清的解释。
    曼芝听得鼻子发酸,低头去喝碗里的粥。
    申玉芳始终心怀忐忑的坐在对面看着曼芝,这时候终于忍不住说:“曼芝,.早点回来吧。”
    曼芝明白,她这次回来难免会造成误解,可是她仍然来了。也许是因为邵雷向她传递了那样的信息,也许,她自己都觉得拖太久了,无论如何,需要一个了结。
    既然邵云迟迟不肯先动,那么就由自己主动一回罢。
    长久的沉默之后,曼芝还是迎视着申玉芳,缓缓的说:“妈……以后,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这样的回答令申玉芳伤心,可是又无可奈何,白胖的脸上交织着忧虑和无奈,曼芝探手握住她,也说不出话来。
    萌萌拨拉着脑袋看看这个,又瞄瞄那个,有些敏感的问:“你们怎么啦?”
    曼芝抚着她的头,淡淡道:“快吃吧,吃完了我送你去。”
    走出门才发现,今天的阳光很好,曼芝朝明晃晃的光亮处张望了一眼,有点犯晕,毕竟晚上没睡好。
    萌萌很老成的四下看了看,嘴里道:“咦?老张哪儿去了?”
    平常每次都是老张开车接送的。
    曼芝笑着轻拍了一下她的头,“怎么学会贫嘴了?今天妈妈开车。”
    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车子短促的鸣笛,两人同时回头,一看那车,萌萌立刻讶然的叫道:“爸爸回来啦!”
    果然是邵云。
    他把车就地一停,很快出来,快步朝这边走,到了跟前,不由分说,就抱起萌萌,无比自然的说:“走吧,我送你们。”
    他的神色始终很平静,只是有些微的喘息,大概是走得太急。
    曼芝有点反应不过来,杵在原地没动。
    邵云已经抱着萌萌到了车边,拉了门就把萌萌塞进去,这才直起腰来看着她,挑眉道:“上车呀。”
    萌萌的小脑瓜立刻从开着的车门里探出来,喊了她一声。
    曼芝无法,只得走过去,边问:“你不用去公司的吗?”
    邵云淡淡的说:“刚回来。”
    天没亮他就去了公司,处理完几件紧急的事情后,就掐着点儿往家赶,生怕来不及,幸好两人都还没走。
    曼芝在后座与萌萌并排,萌萌先高兴了一阵,又突然郁郁起来。
    “妈妈,放了学,你还会来接我吗?”
    曼芝握着她柔软的小手,为难的抿了下唇,考虑了一下,咬咬牙道:“好,我来。”
    邵云从后视镜里偷偷望住曼芝,神色复杂。
    从邵家至幼儿园也就十多分钟的车程,转眼就到了。
    曼芝和萌萌一起下了车,她见邵云没有走的意思,忍不住凑到窗前,解释道:“送完她我自己回店里就可以了。你忙你的去吧。”
    邵云瞟了她一眼,平和的说:“我等你。”
    曼芝知道他素来是劝不动的,咬了咬唇,不再多话,扭头伴着萌萌进去。
    邵云始终盯住曼芝的身影,渐行渐远,心头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他烦乱的从储物箱里摸出烟,随手抽出一根,夹在指尖,打火机噼啪作响,即将燃上,蓦地想到了什么,生硬的停下来,稍顷,又将烟收好。曼芝不喜欢烟味。
    很快就看见曼芝出来,她一眼扫到邵云的车,竟真的还等在路边,有些怏怏的,脚步也越走越慢。
    邵云只当没看到她扭捏的表情,探手直接把副驾的门打开,恭候着她。
    曼芝硬着头皮钻了进去,绑好安全带,低声道:“直接去店里吧,谢谢。”
    邵云没吭声,车子无声的后退,又极快的向前驶去。
    两人都没什么话说,于是干巴巴的枯坐着。
    曼芝想起他昨晚狼狈的样子,不觉悄悄望了他一眼,邵云神色如常的开着车,反倒是她自己的脸上竟微微烧起来。
    开了一段,才发现方向不对,曼芝有些愕然,“去哪里?”
    邵云稳稳的操控着方向盘,极简单的回答:“带你去个地方。”
    曼芝纳闷不已,蹙眉道:“到底是哪里?”
    邵云听出她不满的语气,转头飞快的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别紧张,对你,我永远起不了歹心。”
    曼芝立刻扭头看向窗外,不再作声,反正已经上了“贼船”,既然他不愿说,她也就懒得再问。
    路程很长,车子呼呼的朝前疾驰。渐渐的,困意袭来,她只觉得眼皮沉重。
    车里似乎过于安静了,邵云偏过头去迅速的一瞥,发现她竟然睡着了,头歪歪的斜在椅背上,秀发蹭得有些凌乱,身子略略蜷缩起来,好像怕冷,即使车里开着暖气。
    邵云把车停靠在路边,曼芝竟没觉得,她实在是太累了。
    他将自己的外套卸下,轻轻披在曼芝身上。她额边的一缕散发看得邵云有些心痒,不禁扬手去替她拢到耳后,指尖一沾到她细滑的肌肤,就再也舍不得离开,轻轻的在她面庞上游走。
    她睡得真是深,丝毫未感到邵云的触摸,他很想去吻她的唇,只是不能确定这样会不会将她惊醒。
    可是,终究忍不住,于是缓缓的俯身过去。离得已经很近,大约只有半寸远,她身上令他魂牵梦萦的香甜已经清晰可闻,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可是曼芝突然动了一下,皱紧了眉,仿佛不舒服,头重重的一偏,终于角度满意,又沉沉的睡去。
    邵云被她一打岔,清醒了一些。手空空的伸着,指端还残留她面颊上的温度。
    他终于怅怅的缩回去,坐正身子,重新发动了汽车。
    这一觉睡得很过瘾。
    曼芝睁开眼,阳光好得刺目,她本能的伸手挡了一下视线,待眼睛适应了,才转头去看,居然一个人在车里,暖气呼呼的吹着,身上还披了邵云的外套,很暖。
    她握拳捶了捶额头,有点迷糊,于是直接推开车门下来。
    满目苍翠,即使是在这样的冬日。
    曼芝大为惊异,四下望了望,突然明白这是在哪里。
    十多年前,她经常转乘好几趟公交车跑到这里,借着看爸爸的名义来享受漫游花间的乐趣。
    这里就是她少女时代最向往的地方-宜山。
    几米开外的一个简陋的凉棚下,邵云正和一个花农对站着聊天,两人的手里都夹了一根烟,袅袅的蓝色烟雾绕出两条曲线,又徐徐消散。他们仿佛聊得很欢畅,邵云不时仰脸微笑,还频频的点着头。
    曼芝一直走到他们身边,邵云才有所察觉,立刻抛掉手里的烟蒂,微眯的眼睛凝在她脸上,双手习惯的往裤袋里一插,笑吟吟的问:“睡得好么?”
    曼芝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竟会在他的车里睡着,于是掩饰着将手上的衣服递过去,他穿得总是这么少。
    邵云顿了一下,才接到手里,随便往臂弯里一搭,日光下很温暖,并不觉得冷。
    花农姓肖,五十多岁了,看上去却有些商人气息,此时在一旁说道:“邵先生,不如现在就去?”
    邵云瞅了眼曼芝,点头称好。
    宜山是周边地区规模最大的植林基地,一路过去,是很美的田园风光,看得曼芝心情舒畅,许多从前的记忆被逐渐激活,一幕幕生动的泛到眼前。
    走过一片斜坡,她忽然大声问老肖,“这里从前是不是种了许多茶花的?”
    老肖走在最前面,他是跑惯了山路的,脚步飞快,离他们有一段距离,说话的声音隐隐绰绰,不是很清楚,“唔,种过吧,前面有……”说得含糊不清,仿佛欲言又止。
    眼前的地形如此熟悉,可是印象中的茶花已经被大片树苗所代替,她有些遗憾,仿佛被人凭空攥取了记忆。
    只是这么恍惚了一下,竟一脚踩空,就要摔下去,多亏旁边及时伸出一只手,用力将她揽住,一抬头,邵云正俯头斜睨着自己。
    “琢磨什么呢?激动成这样。”他只是将她扶稳,就很快松了手。
    曼芝讪讪的捋了捋鬓边的头发,这才想起来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邵云不答,反问她,“你不喜欢吗?”
    曼芝说不上来,毕竟找不回少女时期那种欢天喜地的心情了,那时候多容易满足呃。
    她本来还想问现在是去哪里,可是思量邵云也不见得肯说,索性闭了嘴,乖乖的跟着走吧。
    睡了一觉,到底神清气爽,山里空气又好,走了很长一段路也不觉得累。
    山路迂回曲折,也不知转了多少道弯,面前终于豁然开朗,一大片平整的区域映入眼帘,平地的中央,是一个巨型的圆弓花房,半透明的遮蔽材料,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老肖转身对二人说:“到了。你们慢慢看,我先走了。”他笑呵呵的离去。
    曼芝有些疑惑的望向邵云,他的嘴角勾起淡淡的一抹笑,突然牵起她一只手,郑重的说:“进去看看吧。”
    他的掌心很热,也许是走多了路的缘故,曼芝只觉得那炙热有些灼人,可是她竟挣不开,只能任他拖着,一起跨了进去。
    眼前的景致让曼芝惊愕得透不过气来!
    全是盛放的茶花!每一株都秀丽而挺拔,簇成团状的玫红,姹紫,桃粉,雪白,争先恐后的涌入她的视野。它们密密匝匝的紧挨着,连成一片花的海洋!
    邵云牢牢的牵住她步入花间,绚烂的颜色铺天盖地的在他们周围蔓延,浓烈得几乎盛不住,简直要把两个人凭空托起来。
    就在这样瑰丽的花海中,曼芝听到邵云柔柔的说:“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现在还开着茶花的地方……”
    曼芝忽然难以承受这样的美,她猝然间抬手捂住了嘴巴,只觉得眼眶湿热,视线逐渐模糊,大块的色彩因为模糊而变得更加柔美……
    邵云的目光始终胶在她脸上,这时候再也忍不住,手轻轻一收,就把曼芝拉近,缓缓挪开她捂在嘴上的手,就这样毫不犹豫的,深情的吻了上去。
    他的手有力的托住曼芝的后脑勺,无尽爱怜的辗转在她的唇间,久久的,温存的吮吸。
    曼芝的手死死抵在他的胸前,不知无措。邵云没这样吻过她,从前,他的吻总是那样霸道,带着强烈的欲望。
    她忽然恍惚起来,仿佛现在吻着她的并非邵云,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天与地的界限就此模糊,时间也似乎忘却了前行,世界静止得仿佛遗忘了这里,竟要将这一幕永久的凝住……
    邵云终于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曼芝,他看到她脸上残留的泪痕,于是抬手仔细的替她抹去,眼中是令人溺毙的柔情,他蓦地将曼芝拥入怀里,在她耳边低喃,“对不起。”
    曼芝吸了吸鼻子,努力要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她的头就被压在邵云的胸前,他略带沙哑的声音透过胸腔,带着轻微的震颤直达她心里。
    “你说过,喜欢在花间游走的感觉……你还说过,等你老了,或是累了,要开一家花店……是我太傻,总是忽略你的感受……曼芝,你累了,是吗?”
    曼芝的眼泪到底没能忍住,伴随着所有凄楚的痛,无声的向外倾泻,沾湿了邵云的胸襟。
    曾经,她以为自己够坚强,可是原来,她比谁都软弱。
    邵云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她的脸上只剩了楚楚可怜,再也没有半分强悍,仿佛一只掉了壳的蜗牛,所有的武装就此卸下,他倏然间觉得心痛。
    他的曼芝,并非他想象得那样硬冷,她的坚强,不过是被逼出来的。
    “我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知道,从前,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他缓缓的说着,终于问道:“曼芝,我还有机会……留住你吗?”
    曼芝垂下眼帘,密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显得格外黑而长,她回答不上来,心乱如麻。
    六年的婚姻夹缠着难言的爱与恨,早已将她压得心力交瘁,几欲窒息。
    即使今时今日她和邵云达成了谅解,可是,那些久已铭刻在心头的伤痛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被抹干净,如同寓言里所说,钉下的每一颗钉子在拔出来之后,都会有个难以愈合的洞,她的心也一样,疼痛已然麻木,终究也是伤痕累累,她无法若无其事的跨过去。
    更何况,她的心中,已经悄然闯进了另外一个身影,他的言笑举止,那么契合曼芝的理想,说是慰藉也罢,寄托也罢,无论如何,常少辉都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虽然,他给曼芝的温情并不足够,但依然深刻。
    在曼芝的生命中,她几乎没有尝试过这样一种彻底的放松和舒畅,一直以来,她都是在为别人活着,为责任活着。
    如今,倦极,累极的她,只是渴望一份安静平和的生活,不为任何目的,责任而活着,只是为了自己,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的,独立的生活。
    长久的等待之后,曼芝终于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想要一个人安静的过日子。”
    她的头垂得那样低,因为她知道这不是邵云要的结果,以他的脾气,她不可能顺利过关。
    邵云悬浮在半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勉强笑了笑,没有发怒,也没敢逼她。
    虽在意料之中,还是有些心痛,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终于稳住自己,沉稳的说:“曼芝,如果……离开我,你会觉得好过一些,那么……我尊重你的选择。”
    曼芝错愕的仰头瞪视他,她没有想到邵云会这样轻易答应,他的脸上是*的凝重,有史以来第一次,他向她妥协!
    曼芝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这两天里,她到底流了多少眼泪,已然分辨不清。她抽泣着埋入他的怀中,他的臂弯强而有力,如同一个静静的港湾,而她以前竟然从未觉得。
    邵云痛惜的搂紧她,心中卷过酸楚,他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曼芝,与幸福失之交臂。
    可是他也不再彷徨,总有一天,他要让曼芝心甘情愿的重回自己身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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