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众人哑然,皆是目光躲闪地看向温如海等着他先开口,毕竟谁也不想说出不该说的话得罪陆家,更不愿惹元璟帝不快。
    陆良御好歹是有头有脸的朝中重臣,若是得知自家女儿受这委屈,定然与元璟帝离心。
    皇帝这是大发酒疯,彻底昏了头。温如海心底咒骂,表面却是淡定含糊道:“猛禽深林傲,贵人雅阁娇。回陛下,臣以为甚佳。”
    禽是好禽,美人是难得的美人,可若是眼前这般却未必就是相得益彰。
    李延瞻不疑有他,赞许地看了温如海一眼,醉眼朦胧兴趣正酣。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似钢针刮过耳膜。
    金线豹略俯下`身把爪往地上一按,借着反冲力纵身一跃而起,整只风筝被它粗暴地按在地上,那半只生鸡竟是直接从风筝处断开被扑飞出去,如同索命般砸到陆苓雪身上。
    金线豹再一次扑了空,求食不得发出怨愤低哑的吼叫,四肢将地上风筝踩抓成碎片,虎视眈眈盯着被吓得瘫倒在地的陆苓雪。
    “不!畜牲走开别过来,来人救救我……”
    陆苓雪凝着一双碧浅盈波的凤泪眼,哭得梨花带雨,拼命想要将落在脚边的半只生鸡蹬远些。
    然而金线豹的目光却是牢牢锁定了她,露出嗜血的贪婪。
    高台之上是元璟帝的畅快叫好声以及其余人投来的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
    而她被逼着挣扎后退,那将近半人高的畜牲步步紧逼,兴奋地舔着犬齿,金黄的瞳孔在夜中发出闪耀的磷光。
    在金线豹最后张开血盆大口那一刻,她能清楚地闻到豹口裂齿间腐肉的恶臭,真切地感受到似来自地狱的刺痛笼罩了她。
    她即将死于非命,且被肢解吞食毫无体面。
    陆苓雪绝望地停止了喊叫,缓缓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
    忽而只觉一阵疾风刮过,模糊间她眼前似乎有滚滚黄沙弥漫,惟有破开沙帘而来的枪影白光灼目,生生撕碎这不见天日的黑幕。
    急掠到近前的来人迅疾如电光一闪,紧接着金线豹如炮弹般俯扑过来的身体被重重掀翻在地砸出沉闷的巨响,不甘地怒声嘶吼着倒下接连翻滚好几圈。
    “混账玩意!什么人胆敢来扫朕的兴,你们干什么吃的?”
    李延瞻破口大骂,醉醺醺地站起身,丝毫不顾天子威仪地揪着豹房护卫统领的前襟质问。
    “属下失职,皇上恕罪!”
    护卫统领战战兢兢双膝跪地,额头已霎时间冒出了涔涔冷汗,他着实是有苦说不出,云厂督要带人进来他哪敢让属下去拦。
    李延瞻被气得够呛,怒目圆瞪吐息急促,一身浓烈的酒气伴着凶戾之色,天子之怒逼得整座玉砌高台都要跟着震三震,让众人如坐针毡。
    元璟帝向来暴虐成性,冷血不仁,在酒醉之下更是愈发毫无理智可言,不管是谁在此刻触了霉头铁定不死也要掉层皮。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一人缓缓步上高台,声音如同涓涓细流抚人心神。
    翡翠杯盏碧光流转,映上云卿安噙着淡笑却冷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看不出任何真实的情绪,他似是不经意间误闯入三寸泥泞地的惊鸿客,深陷其中却始终游离在外。
    “云督说的是,陛下为此大动肝火不值得。”温如海率先上前,不动声色与云卿安对视片刻后移开了目光。
    “朕听……听云督的。”李延瞻脚下不稳,骂骂咧咧地揽着美姬的肩坐回原位。
    众官极为默契地换了座位将与温如海并列的位置让出来。
    云卿安却并未落座,只从容不迫地抬手接了宫人特意奉上的清茶。
    高台之下,护卫军迅速围上来将司马厝困于中央,没得吩咐暂没有轻举妄动。
    司马厝默然而立,轻轻活动一下适才与金线豹碰撞间被震得发麻的手间虎口,眉目含霜。
    他的视线轻蔑地扫过护卫以及高台看热闹的官员,凝了云卿安那张明艳万分却可恶至极的脸几瞬,最终戛然顿在了正中央那道身影上。
    明黄色的龙袍似一团烈火,带着万般刺痛的热意灼烧进他的眼底,轰鸣着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撕个粉碎。
    可他却偏在这无边的炽热里看到了万里雪漠,司马霆如刀削过的深沉面容在他眼前渐渐清晰,郑重的话语犹在耳畔。
    司马霆对年仅八岁的他说:“为将者当护国定邦,守民忠君,提携玉龙,万死不辞。”
    彼时的他虽听未明,后来的他未明但践。
    不远万里奔赴杀场为君镇土,千里迢迢归来澧都为君复命。
    而现下司马厝周围的空气似乎瞬间被抽干,溢出到了喉间请命于君的话语也一并似渺渺火星在湿草野熄了个彻底。
    “皇上,来人当如何处置?”护卫统领小心翼翼地向李延瞻请示。
    “剁了扔去豹房喂狗。”李延瞻眼也不抬,自顾自地继续灌酒。
    “且慢。”云卿安随意晃了晃杯盏将茶沫匀到一边,神色晦暗笑得意味不明,意有所指,“臣为陛下寻得了新乐子,还请陛下赏脸一观。”
    (本章完)
    第5章 玄铁弓 良弓易开,人事难违。
    大乾先皇天衝帝曾御驾亲征逼退外族,马背引弓,一箭破空取敌将首级定乾坤。
    此弓乃天下至宝玄铁重弓,由天上掉落的陨石中提炼而得的玄铁制成,重达四五十斤,威猛大非寻常。
    元璟年间,李延瞻数次挽弓力拉未果而暴怒掷弓而去,致使宝弓蒙尘多时,无人再敢提及。
    然在今夜,几名东厂番役依言抬着黑檀木匣放于高台之下。
    落锁的箱匣被打开,静静躺于其中的玄铁重弓重现人前,深黑弓身之中隐隐透出红光,一股摄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岑衍示意番役退下,行至司马厝面前,语调平稳地转述道:
    “厂督请侯爷前来为皇上表演助兴,特意命人搬出玄铁宝弓,还望侯爷用得称手。”
    云卿安站在高台围栏边上,枕着秋夜凉风袖手旁观,一双剪水秋瞳微眯似是要把人看得更清楚些,却又微微低头随意地理了理自己的袖摆,好像什么事都无关紧要。
    司马厝将目光从高台之上艰难移回,将牙关紧咬间渗出的血往里吞,强忍下掉头就走的冲动,面容绷得死紧像拉到极致的弦,整个人仿佛被强行桎梏住了一般。
    玄铁重弓宛若是为他量身定造一般,竟是出奇的高度契合。人成就了弓,而弓亦成就了人。
    两个御前侍卫合力将玄铁重弓抬至司马厝面前。
    “朕信云督,只是这弓可真他娘的难拉,这人要是……”李延瞻一派醺态却豪气冲天,突然伸出一只手远远地指出去,差点把美姬给戳得掉下去,“要是拉好了,朕重重有赏!拉不好就、就给朕弄死他!”
    “古有年少万兜鍪,挽弓亲射虎的孙郎,今我大乾良将也定是不遑多让。”温如海试探着开口。
    朝中重臣与元璟帝已生嫌隙,现如今边境良将若再与皇上离心,日后皇上恐成为外强中干的孤家寡人。那么这滔天的权势,只怕是会落在别有用心早早算计的人手上。
    司马厝漠视在场的任何人,行云流水地接过青羽箭矢,搭箭,扣弦,举弓。
    “温尚书好眼色。”云卿安指节不自觉地在桌面轻叩,偏过脸揶揄地瞧着他,不无真诚地道。
    温如海心下一凛,他现在已然可以完全肯定挽弓之人的身份,定是朔北司马氏无疑。
    刺骨的寒瞬间传至四肢百骸,司马厝唇边却突然扯出一抹冷嘲的笑,手上紧握扣住弓身,将之抽离稳稳地控于身前。
    司马厝面无表情地凝视良久,目光似是要在那上面灼出个洞来,他缓缓抬手触抚上漆黑弓身。
    金线豹被看守的护卫重新安抚下来,却依旧蹲守在一边怨恨却忌惮地盯着司马厝。陆苓雪被婢女搀扶着哭哭啼啼地退下。
    “这是自然。”云卿安淡笑着转身,语气竟是出奇的温和,“本督既然敢呈予皇上,也定不叫诸位失望才是。”
    “陛下圣明。”云卿安落座收了笑,语调低得有些许的诡异,这一下竟是让众人都肃正了神色。
    当真用心“良苦”,离间君臣玩得炉火纯青,这朝廷可不就是被他这么玩弄于股掌之中,跟恶臭瘴相去无几。
    一抬头正对上云卿安那似带了审视的视线,温如海急忙敛了神色,不敢再往下深想。
    司马厝哪怕什么都没做,只需往那一站便足以告诉世人,他当配最烈的马,当配最利的枪,更当配最好的弓。
    “挽弓搭箭当以快、远、准为妙,若做不到岂非班门弄斧?更何况玄铁重弓非凡品,何人能使得起?”一位官员斟酌着道。
    他的视线在风卷残云中几经周折,最终定格在断了线挣扎于天边的风筝上,乘着秋风越飞越高在黑沉沉的天幕中沉浮不定,仿若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消失不见。
    而那半只生鸡被捡起绑在新风筝上,被宫人重新放飞。
    他冷笑了声,怒视岑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劳云厂督费心。”
    众人神色怀疑,只温如海凝神打量司马厝片刻,心中隐有计较却并未多言。
    随着弓弦渐被用力拉动,司马厝越发冷沉了脸色。
    他右肩本就未愈现已几近疼到麻木,后背的刀伤似是火星燎原连同焚烧了周身各处,扣弓的手骨节都发着白,手背凸起的青筋彻底暴露了他隐忍的克制。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司马厝强行压下手臂的颤动,若无其事继续将箭拉至右手虎口靠位下颌,拉满的弦几近形成满月状发出“咿呀”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迸得四分五裂。
    良弓易开,人事难违,余光中的绯红身影最是令他憎厌,燃得他生戾。
    司马厝冷冽的墨眸微眯瞄准,右肩持续加力,同时扣弦的右手三指迅速张开。····扩张到极致的弓弦骤然收紧,青羽箭“嗖”的一声离弦而出,破空而去若碧涛吞日超风驰电掣,快到没人能够捕捉到其任何一点痕迹,不见其形,只闻其声。
    却径直撕裂了层层秋波,惊慌了皎皎孤月,只留众人伸长了脖子,费力而徒劳地张望。
    须臾已过,风筝在瞩目之间兜兜转转,却依旧悬于天际丝毫没有要落下来的迹象,仿佛是在无情地嘲笑。
    果不出所料,众官员摇头轻叹了口气。
    素闻朔北司马一族枪法无双,莫非果真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是射艺不济亦或是……
    故意与他作对,不肯顺他意。
    云卿安眸光微暗,轻蹙了眉望向司马厝,却见他正好收了弓,手中漫不经心拨弄着弓弦,微松的领口和挽至臂弯的袖摆显出几分落拓狂羁却透着不凡的风度。司马厝似有所感,在抬眸时冷冷盯着云卿安,嘴角上挑勾出一道挑衅似的弧度。
    云卿安叩桌的指节顿住,他略带无奈地笑了笑,眉目转瞬之间就恢复成了一如既往的温润明澈,仿佛蹙眉恼怒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却让司马厝感到没来由的窝火,他迅速别过脸去低骂了声。
    此刻的较量消磨就此融在了这片刻的四目相对间,在这场凉秋夜里凝滞成了实质,并于此后粘稠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没用的东西!”李延瞻大感无趣,气得直接摔下酒盏砸了个稀巴烂,一把将美姬推落在地。
    云卿安眸中划过不易察觉的厌恶之色,整个人似笼在了层层阴翳里。
    “什么破烂玩意也敢、敢在朕面前耍?来人,去给朕……”李延瞻摇摇晃晃,唾沫横飞。
    “皇上快看!”席间有人猛地惊呼出声。
    金线豹突然长啸一声,受了刺激般不受控制地越过看守护卫,激动难耐地纵身蹿起,凌空朝着一个方向飞扑而去,钢鞭一般的长尾抽打出凌厉的风刮起地面残缺的落叶。
    场面一阵骚动,护卫面色大变急忙提步要去追拦。
    人仰马翻时,金线豹却在跳到一座低矮假山时蓦地停住了,毛茸茸的脑袋低下探寻一阵,再抬起来时雄赳赳气昂昂,它的嘴里赫然叼着那从空中被射落的半只生鸡!
    竟是一箭直入深云,断线落鸡干脆利落,却未毁风筝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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