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哭什么?”杜衡用帕子给她擦泪,“这不是有我在呢吗?我还能撒手看她折腾自己不管不成?”
    擦干泪痕,杜衡又道:“这事不难办。既是他们俩之间的矛盾,那就让他们俩面对面说个清楚。”
    “难就难在这了。”缀锦皱眉,“姑娘她现在连见都不肯见殿下,更别提跟殿下当面相处了。”
    杜衡神秘一笑:“这样,你去前院告诉殿下,就说我会带着阿月出门,让他先去沐春楼等着。”
    她态度笃定,叫缀锦放心不少,依言走开去办了。
    安顿好这边,杜衡提起裙边返回屋里,而元月不知几时竟睡着了,她摇摇头,推醒元月,迎着她懵懵然的目光缓缓道:“快收拾收拾,咱们一道儿去街上逛逛。我听说今儿沐春有‘真假美猴王’的台子。”
    元月眼睛一亮,麻溜坐正:“当真?我可好些日子没看戏了!”
    杜衡拉着她将她按到梳妆凳上,笑吟吟道:“我几时骗过你?别闲话了,再迟该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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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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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月爱热闹,最爱做的事便是骑着踏雪往来穿梭于京城的大街小巷中,品尝街边美食,欣赏街头风景。元嵩、许夫人不理解一个大家闺秀为何偏爱盼头露面,但他们疼她,见管不住索性随她去了,只要她安分些别闯下泼天大祸就好。
    偌大京城,她最喜欢逛的当属长乐街。长乐街有各种新奇玩意,有各种街边艺人表演,譬如杂耍、说书之类的,每每经过,她都挪不开脚,直等散场了才舍得离开。
    她与公孙冀的缘分,也因长乐街而起。
    犹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她如往常一般,牵着踏雪挤开人堆兴致满满地打算听昨日听到一半的“孙行者三打白骨精”平话,许是吊了一夜的胃口而太过迫切,以至于不小心撞到一人,那人她隐约听人提起过,名讳不明,旁人只称他“瘦猴儿”,这人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寻常百姓不敢招惹。
    她自觉有愧,忙给瘦猴儿赔不是,而瘦猴儿非但不领情,还步步紧逼,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这不长眼的豆芽菜!踩着你大爷光道个歉就想了事?”
    好在元月野惯了,胆量渐渐锻炼出来了,未曾透出半分怯惧,反挺直身板直视瘦猴儿:“那你想如何?”
    瘦猴儿面色一凝,随即发笑不止,往地上脱口浓痰:“呦呵!还挺能耐?你跪下来把老子鞋擦干净,老子就网开一面不追究。”
    元月死死咬紧牙关,手里的缰绳几乎要印入皮肉。
    周遭围观的俱害怕瘦猴儿,不约而同退后两步,只在心中唾骂瘦猴儿不地道。
    “你别太过分。”元月暗暗观察周遭环境,思忖着从哪边跑更快。
    瘦猴儿咧嘴一笑,凸出的牙床越发明显:“小丫头片子,我今儿不给你个厉害,以后我还怎么在这条街上混!”说着,卷起袖子作势要扯她的衣领。
    这时,一个背影挡在元月面前,完完整整隔绝了瘦猴儿可恨的嘴脸。
    “光天化日,岂由你放肆。”俨然是少年人特有的嗓音。
    她沉浸在对少年郎的好奇中,错过了瘦猴儿被少年教训以后的惨状,直到瘦猴儿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逃离现场,方找回思绪。
    少年回过头来,剑眉星目中饱含关切:“你没受伤吧?”
    她迟钝地否认:“没有,多谢你出手相助。”
    九岁的元月尚不懂得心跳加快意味着什么,只当在是为又多了个玩伴而开心。
    少年笑笑:“那便好。”
    没有多余的留恋,少年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元月不甘心这份友情就此磨灭,故而她撺掇缀锦四处打听少年的身份,皇天不负有心人,半个月后,缀锦带来了好消息:少年复姓公孙,单名一个冀字,正是后街公孙将军府的二公子。
    她垂眸不语,却暗暗为两家离得近而窃喜。
    马车缓缓停住,略微晃动的车身将元月拉回现实,她低眉敛目,飞快藏好脸上的悲戚,轻松道:“可算到了。快进去吧,我都等不急了。”
    杜衡看出她的异样,但不打算揭穿,回以一笑。
    二人先后着地,并肩跨入沐春楼的门槛。
    杜衡生性落落大方,遇事不慌不忙,故直到上了二楼,在拐角处的雅间前立住,元月也未能察觉她此刻最不想见之人正端坐于雅间里;更无从得知,门一敞开,她便会跌入那人的怀里。
    “人我带到了,希望殿下不要让我失望。”杜衡长舒一口气,目光越过被锁在一对强有力臂弯中的元月,直落在臂膀的主人——杜阙那儿。
    “多谢。”面对除元月以外的人,杜阙习惯性地惜字如金。
    杜衡见怪不怪,多看一眼“紧紧相拥”的杜、元二人,转身下楼。
    见杜衡毫不犹豫丢下自己而去,元月气愤难当,合着这俩人早就串通好了哄骗她,她也傻乎乎地信了……奔腾的火气占满胸腔,她用被迫环在杜阙后腰的手用力掐住他的皮肉,试图逼他松手。
    他闷哼一声,箍住她腰身的胳膊却纹丝不动,她发了狠,垫脚咬住他尚未好全的右肩,尽全力合住牙关,血腥味顿时在舌尖蔓延开来,但握在腰侧的手依旧没有抽走的迹象,而那手正以微末的幅度颤抖着。
    终究于心不忍,她选择放过他。
    春日衣裳穿得单薄,恰他今日披了件素色锦袍,因此血迹渗出的痕迹格外显眼。
    “你不疼么?”一开始血只是星星点点往外冒,这时已发展到颗颗向下滴了,而伤口外的那块衣料也已被鲜血所湿透,染成了暗红色。
    “疼。”杜阙答得干脆,“但跟失去你相比,不算什么。”
    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元月讽道:“可你知不知道,我最厌恶别人欺骗我、算计我、要挟我。你的作为,非但留不住我,反让我觉得你像个疯子,令人发指的疯子。”
    他忽然笑了,身后敞开的门“砰”的一声合住,隔开了外面的风景,同时隔绝了缕缕清光。
    雅间内黯淡寂静,环绕在侧的唯有彼此的呼吸声。
    元月仍被困在原处,而附在腰间的温度却缓慢地延肋骨往上攀爬,从腋下到锁骨,再到脖颈,最后停在下颔处——杜阙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向上一抬,冷热两道视线相汇。
    暗色模糊了他的五官,但无法掩盖那双似在温水当中淬过的眼,那当中流淌着的,是嫉妒,是不甘,是化不开搅不散的爱意。
    元月遍体生寒,却挪不开目光:“你,你想做什么?”
    话方出口,一片温热掠过唇角,直触唇瓣——他的拇指来回摩挲着她的唇,而他的双眸,渐渐迷离,好似蒙了一层欲望之纱。
    喉结滚动,那层纱缓缓揭开,唇瓣之上的温度随同周身缠绕的力度一同消散不见,元月恢复了自由。
    “阿月,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原宥我?”杜阙垂手在门边站着,彻底挡住微弱天光,口吻如他没入暗处的身影一般,悲凉落寞。
    元月后退的脚步随之顿住,心脏好似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直叫她喘不上气来。
    他性格极端至斯,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她没胆量去赌。
    “……罢了。”她仰天长叹,“你不用死,我原谅你了。”
    一身傲气终归抵不上一条性命,她到底被他要挟”得溃不成军。
    杜阙一个箭步,一把将她揽入怀,头枕她的颈窝,带着哭腔:“真的吗?你真的不怪我,真的不会离我而去了吗?”
    被一个足足高出自己一头的人拥着,元月感觉胸腔快炸了,她欲伸手推他,忽而记起他血淋淋的肩膀,无奈收手,沉着气道:“真的。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蓦地,后颈一凉,她愣了片刻,转头看了眼身旁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诧异道:“你该不会哭了吧?”
    他没有正面回答,反道:“戏散场之后,我们一起回家吧。”
    素来慢半拍的脑筋这次没掉链子,元月晓得,他口中的“家”并非元府,而是六皇子府。
    她不太情愿,拒绝之言还未脱口,杜阙又说:“你不愿意也无妨,只是你别赶我走,我想留在元府陪你……可以吗?”
    她一时语塞,不是,这才过了多久,他是怎么做到随意切换形象而不感到别扭的啊?
    “算了,来回折腾费时又费力的,散场后一同回去吧。”禁不住人哀求,元月忍着不满答应。
    杜阙直起身子,春风满面:“好,一起回家。”
    杜阙的伤口不断淌血,元月心中不自在,狠心舍下即将开场的戏,带他去附近医馆包扎处理一番,又让郎中开了些止疼化瘀的药,这才乘车朝元府而去。
    路上,他眨着眼向她确认好几次,她是否当真不怪罪他了,她有些不耐烦,刚想拿话呛回去,却瞥见对面那两只满怀期待的桃花眼,那刻,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似的,一个难听的字眼也发不出来了。
    她仍不服气就这般便宜了他,于是冷笑道:“我的态度取决于你认错的诚意。你若再犯,我绝不姑息,哪怕冒着触怒圣上的风险,我也要到圣上跟前求一纸和离书;反之,你若就此改了,我也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明白,阿月,我明白的。”杜阙瞳底漾出丝丝笑意。
    她扯扯嘴角,心底的不安感愈发强烈起来。
    杜阙在意她,比她想象中千倍万倍地在意她,不惜伤害自己也要求她留在他身边……可这种几近癫狂的在乎,她无法接受。
    她不懂,为何一个人会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放弃生命?为何会将自己满心的希望全寄托在旁人身上?
    当初公孙冀身死,她也未曾想过丢却这条性命去陪他,因为她始终认为,在这世上有比男女之情更有意义的东西:亲情、友情、理想……
    某种意义上,杜阙这种在意,困住的不止是他,还有她。
    她不愿一生安守于后宅做个金丝雀,她想去更大更广阔的地方看看,塞北的雪原、江南的水乡……可他,会尊重她的意愿么?
    “……杜阙。”元月迫切想知道这个答案,“倘若有一日,我不得不离开你,你会如何?”
    杜阙面色一凝,沉寂半晌,一字一句道:“我会去找你。哪怕翻遍整个京城,走遍整个大齐,也要找到你。”
    “若我不愿跟你回来呢?”她强颜欢笑,表现出一副开玩笑的假象。
    他勾唇,意味深长:“那我只好把你抓回来,日日夜夜锁在身旁。如此,你便插翅难逃了。”
    气氛凝滞之际,他灿烂一笑:“阿月莫怕,我逗你玩的。我捧心待你还来不及,怎舍得伤害你呢?”
    元月暗暗抹了把手心沁出的冷汗,借坡下驴:“我随便一说,你也别当真。”
    “自然不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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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风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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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行元月走得急,不曾带什么东西,回元府也不过是跟众人打个招呼,不叫人多心罢了。
    许夫人心情格外复杂,有心留元月多住些时日,却也觉得不合适,只将她拉到僻静处叮咛几番:“你性子娇纵,在家我跟你爹尚能由着你胡来,可如今到底是嫁做人妇了,有些事能大事化小便莫要吵吵闹闹。这几日我冷眼看下来,那六皇子不是善茬儿,他这会子离不开你,处处依着你,但谁知道日后会如何?你若还像往常那样口无遮拦,随心所欲,万一再触怒他……有个好歹怎生是好?”
    “换做旁人,我跟你爹断然不依,必为你讨和离书来……”许夫人愁容满面,欲言又止,后面的话终化为一声长叹。
    元月听得分外认真,她回握住许夫人的手,声音不大不小:“您和爹放心,我有分寸,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许夫人稍感欣慰,带她到杜阙跟前,将她的手放到杜阙手中:“回去吧。”
    不欲使许夫人操心,她默认他牵住自己,笑着告别了众人,而那交握的手,直到踏入内院的那刻,方分开。
    白日与杜阙纠缠多时,里衣早被汗珠浸透了,又捂了一路,一股子汗味扑鼻而来,元月再受不住,忙吩咐人烧水沐浴更衣。
    准备也得花些功夫,左右闲来无事,她便坐在院里的秋千上抬头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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