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海风仍旧有些冰凉。
    耽罗岛的周边遍布了大小的舰艇。
    十多万人顿时让这个此前仅有不到一万人口的岛屿热闹了起来。
    除了最开始刚接触时起了一次冲突。
    到现在耽罗岛的居民发现由这群秦人管着,那可比他们之前的日子要好过太多。
    一日三餐,海鲜,蛇羹,米汤管够。
    甚至还有大卒帮忙修盖了房屋。
    这些秦人的手艺可是真好,这可比他们挖洞,搭皮革的狗窝要强不少。
    “这群耽罗人怎么每个都这么高兴?”
    手下问正在打饭的什长。
    嬴高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啊。”
    他其实是知道的,海外土人,无有大陆之上的礼义廉耻之说。
    对于能够让其饱腹,让其有屋可住,有衣蔽体的人,下跪拜服的速度比秦卒抽刀还快。
    “嘿嘿,什长,您还有不知道的事物?”
    “我又不是军中夫子。”
    “咱们的夫子可是已经跳脚骂了好几天了。”
    嬴成苦笑,那位儒家夫子与这些人语言不通,但见他们穿着褐衣,学拱手礼都学得不像,便直呼“朽木不可雕也”。
    这倒是一件趣事了。
    “嘿嘿,咱们登岛时这位可是夫子喊打喊杀的,如今却不言动刀了。”
    “登岛前这些土人只是土人,登岛后,他们便是大秦的黔首,夫子自然不会动武。”
    军中夫子有数十人,皆都是齐鲁的儒家博士。
    此次远航,有一些膀大腰圆的说要跟着教化外邦,经秦海军将军和港务丞同意后。
    这些儒家夫子便上了舰船。
    北境常乘车马,偶有乘舟。
    但江湖上的舟船又岂能与大海上航行的舟船相比。
    那个晃啊。
    刚上舰的豪迈之气,终究还是没能得上生理上的不适。
    哇哇大吐几场,好在身体坚朗,总算是活着撑到了岛上。
    那几日,时常能够见到如同喝了半斤高粱烧的高冠博带的夫子在岛上晃悠。
    这边边吃边聊,岛上伙食很不错,一日三餐,虽无肉食补充,但胜在靠海,海鲜管饱。
    舰队中的渔船时常出海,现在晾晒的鱼干已经开始售往辰国了。
    先前辰国与秦相约,给耽罗岛供应粮草,原本国中还有诸多怨言。
    但见秦人是拿鱼干来换,多少算是见了回头钱,国中筹措粮草的迟滞阻力也小了不少。
    远海的渔获自然比近海的丰富,秦人晒制和熏制的方法又十分独到,风味自然比辰国的渔民那种掺着泥沙的鱼干好上不少。
    辰国的港口仍在修建,但已有秦商往来。
    大量的秦朝货物输送到了港口之上,让原本生活贫乏的辰国上层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奢华生活。
    甚至有商贾愿意承建辰国的港口,不仅承担雇佣当地民众的费用,还奉献给了辰国上下不少财货。
    所求不过是辰国允许此人商会经营港口而已。
    这种上杆子的好事让辰国国君听的一愣一愣的。
    这些秦商莫不是个傻子吗?
    想都没想便在那写满篆字体的纸张上画上了自己的大名。
    没办法,自己也不会写字啊,只能比着画了。
    毕竟那笔墨都是这秦商带来的。
    任嚣将手头事务处理完毕后,才见了随军的夫子。
    精神矍铄的中年人神态庄重。
    “见过将军。”
    “夫子多礼了。”
    “我等见大军集结将毕,商议之后愿挑几位能够克服晕船之症的人随军去往东门。”
    这人说的像是慷慨赴死一般,让任嚣不由得敬佩,然而他还是拒绝了他。
    “为何?那东门之人难道比此地土人还难服教化!”
    任嚣摆了摆手,“大军此去东门,只有一字,杀!”
    那庄重的中年人被这沉闷的“杀”字所迫,只觉得这位比自己矮上一头的将军身后有无边血海汹涌扑面。
    “为何?为何如此啊,何止于此?”
    他十分不解,虽然在刚到耽罗时他也主张以暴力服人,但他知道这次出航是以威服教化为主。
    但秦皇对于东门群岛的情况却不同。
    “一者,此地之人杀秦使,伤王侯,毁秦舰,已同开战论。
    二来……”
    说到此处,任嚣话锋一转,忽然问了这是夫子一个问题。
    “夫子可知人体内是有水的?”
    “如何不知。”
    “那可知人体水占几成?”
    夫子摇了摇头,但任嚣眼睛已经眯起。
    “近八成。”他又补充了一句,“更准确的说是百分之七十八。”
    中年夫子只觉得任嚣鼻孔中都在冒着热气。
    那迫人的杀气甚至让他忘记了追问这么准确的数字是从何处得来。
    “这是陛下书信,上面有夫子所有的疑问。
    若是看完对岛上土人有一丝恻隐,那我会连夫子一并诛杀。”
    中年接过那封应是最近才传来的书信。
    这上面除了墨迹,似乎还有一丝青草清香。
    上面文字他一个个看去,眼睛不由得瞪大。
    “竖子尔敢!竖子尔敢!”
    没人知道那日的随军夫子跟将军谈了什么,只是有在定期课程上见到诸位魁梧夫子动不动就开骂。
    吓的一些刺头都不敢再在课堂上喧闹。
    戒尺虽不比刀剑,但是也扛不住使用人的力气大啊。
    春日将尽,久未升起风帆的大舰再次升起了帆布。
    白色的风帆如同漂浮在海面上的白云,被风鼓动起来,有簌簌响动。
    嬴高领着众士卒,在岸上观望。
    这一什被留在了耽罗岛,这是始皇帝亲自下达的命令。
    同时留下来的,还有日益控制不住情绪的众多夫子。
    将军在人前的表述是这群人留在耽罗比跟随舰队北行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嬴高知道自己的父皇应该是不想让自己沾血了。
    他虽然对这爱护有些感动,但身为一个士卒,他不想只窝在后面。
    “得想法子再晋升了!什长还是会被人随意拿捏。”
    命令虽然是秦始皇亲自下的,但执行的却是任嚣,只是一句留守,连带补给舰近百人都留了下来。
    军令如山。
    并不以士兵的意志转移,个人的勇武和所谓才智,并不能左右大军的动向。
    除非你是一个将军,最少也得是不更。
    才能在这等级森严的军队里说上话。
    任嚣站在大舰望楼之上,拿着一个记载数字的单子。
    上面每一行他都看了不下数十遍。
    那是一个账单,来自两千年后的账单。
    今日东出,便是讨债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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