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回到家中便找到了蒙恬。
    这位兄长武将出身,但其机智不在他之下。
    要不然现在的手中书写之物也不会被叫做蒙恬笔。
    “陛下之意,就是要将那张良捕获。若是如此,可派疑兵在前,引其出洞。”
    两人对坐,桌案上摆着棋盘,上面黑白棋子错落,两方棋力相当,胜负一时难分。
    蒙毅思索一会,将白子落下,“陛下东出,为的便是威慑六国旧贵,如有疑兵,反而会被人耻笑,不可能采纳此法?”
    蒙恬摇了摇头,苦笑不已,“你既已知陛下心意,应当想到破局之策了。”
    “唯以力破之!”
    蒙毅再下一子,“此次东行,陛下,诸公子,朝中重臣,几乎是半个朝堂,我心绪难安。”
    蒙恬点了点头,“陛下今年诸多举措,已经逼急了一些人,若是有人借着东巡之时行刺杀之事,大好局面恐会重归之前。”
    蒙毅点头,棋局胜势开始朝黑棋偏移,白棋一角之地已成死势。
    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
    一法度衡石丈尺,将天下商贾尽数得罪,从此买卖不能缺斤少两,断寸少尺,这就是断人财路!
    车同轨,将喜好阵势的贵族全都得罪,除了天子,没人可以乘坐宽度超过两驾的马车。
    这让平时出入皆都宽车大马的贵族如何接受,没了马车的差距,谁能知道我是贵族!
    书同文字,更是将六国读书人尽数得罪,自己用了多少年的文字,你一句话就给尽数抹去,让我们六国的文人学士的学问如何传扬。
    六国之民,皆都只认本国文字,秦篆写的律令他们可看不懂!
    蒙毅知道这些都是利于统治的举措,也是功在千秋的伟大构想。
    但这个世界从来对第一个开拓者不怎么友好。
    谁都不知道刚刚开辟出来的新路前方,藏着什么猛兽。
    一招不慎,便是直面生死的局面。
    他思索良久,才将白棋放下,“公子将闾已与甘氏联姻,陛下有意让其离开这处旋涡,日后甘氏之势定然会朝东北偏移。”
    “蒙氏一族自大父由齐入秦已历四世国君,你我又得陛下眷顾,无需担心前路。”
    蒙恬明白蒙毅的想法,朝中少了一方势力,其原本的空位定然会被其余氏族瓜分,他不意参与这场盛宴。
    “父亲近日身体有恙,你我皆要跟随陛下东巡,家中无人照料。”
    蒙毅叹了口气,父亲为大秦南征北战多年,身体受损严重,如今年纪渐长,旧疾频发,恐时日无多。
    蒙恬点了点头,眉头皱起,“我会安排好此事,你无需分心,专心安排陛下东巡之事便可。”
    棋盘之上,白棋渐渐挽回败势,以损一角代价,换来胜局。
    蒙恬思索良久,手中黑棋始终没能落下。
    “此局,我败了。”他笑着摇头,“先前大父教我弈棋,我又教你,自你十岁之后,我便很少占优,本想借你心乱,扳回一局,没想到仍被你胜了!”
    “弈棋,小道尔!”
    蒙家两子,一文一武,皆都是大秦之后的顶梁之人。
    王氏之中,王贲年长,王离虽继承王翦侯爵,但其不善兵事。
    屠氏只有太尉屠睢一人扛着。
    真能与他们蒙氏比肩的勋贵,也只有冯氏一族。
    门外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来,“二位主人!老主人晕过去了!”
    还没收拾完的棋局被两人匆忙的起身带起,散乱一地。
    “快!请医者前来!”
    “已经去请了!二位主人赶紧去老主人那里吧!”
    蒙恬蒙毅二人身形匆忙,快速越过几道院子,蒙武居所的门前已经站满了人,有几个妇人正在抹眼泪。
    “夫啊!你睁开眼,看看你的儿子们啊!”
    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妇人,跪在床边,悲凄的哭喊。
    “母亲!父亲怎么了!”
    老妇人看到两个儿子来到,顿时像是有了主心骨,“你父亲今晚还挺好的,晚餐时胃口也开了不少,我心想病情可能是好转了些。
    只是刚刚要入寝时,突然说是边关有急报,他要去杀敌,然后没走出门口便昏厥过去了!”
    蒙毅轻声安慰着老妇人,蒙恬靠近父亲床前,为其把了一下脉搏。
    脉如鱼翔水面,似有若无。
    他脸色瞬间惨白。
    “医者来了!”
    蒙恬赶紧将来人请进来。
    此人鹤发童颜,曾任始皇帝侍医首席。
    也是在荆轲刺杀之时,扔出药囊之人。
    “有劳先生!”
    蒙恬一家人微微躬身施礼。
    夏无且摆手示意,身形已经来到蒙武身前。
    先是看了看其面相,然后询问了他昏睡之前的状态,细致到饮食多少。
    他三指切脉,良久不言。
    最后微微叹气,“取烛火来!”
    蒙毅将一旁书案上的烛台拿起
    他将自己的医包打开,取出一卷银针,在烛火上过了几遍,便认准穴位,开始针刺。
    “此法只能延缓两刻,有甚言语,可尽数讲完。”
    夏无且缓缓施针,手法极稳。
    “啊…”
    最后一针刺下,已经昏迷不醒的蒙武胸膛猛然起伏,像是一个溺水之人,猛然吸入一口气。
    然后他双眼睁开,看到身前之人,声音虚弱。
    “无且兄为何在此?”
    夏无且笑了笑,“我来看看你。”
    蒙武看到身上银针,顿时明白过来,“麻烦您了。”
    夏无且摆了摆手,便给其家人让出了位置。
    接下来的时间是他最后的时光了,外人自当回避。
    “先生可随侍者前厅用茶。”
    蒙毅叫来奴仆,让夏无且前厅休息。
    蒙武年纪未过古稀,长王贲几岁,但身体情况要差太多。
    两刻时光静静流淌,一家人笑脸相谈。蒙武征战一生,早已视死如归,如今儿孙齐聚膝下,已经是他能想不到的最好死法。
    他很满足,也很坦然。
    长子蒙恬,次子蒙毅,都比他的才能要好的多,蒙氏已有兴盛之象,他也无甚牵挂。
    冬夜的天空晴朗无云,远方忽然有一道流星划过。
    蒙氏后宅有哭声响起。
    不多时,家中便装饰起了白绸。
    蒙武的一生走过了秦灭六国的时光,他虽差于王翦,但其功绩,仍旧非常人可比。
    秦始皇坐在寝宫中正在看新近刊印的书籍,忽然有股莫名的悲伤由他心底升起。
    他看向窗外,有一盏灯火快速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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