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流金说得了好茶,让大家都尝尝,其实里面早已放了陆公公提前给的药。
    舞雀和流金只是装装样子,绘离和冬桂两个丫头全然不知,几口就喝完了一杯,还连连赞叹好喝。喝了以后没多久就开始犯困,一个趴在桌上一个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两姐妹事先已经拿到了绘离的两件浅蓝色宫装,迅速穿戴好打扮成丫鬟的模样离开天遥宫前往离得最近的英华门。
    正是饭后容易犯困的时候,再加上天气寒冷,侍卫们都躲着偷懒打盹去了,外面基本没人,她们很顺利就来到了英华门附近。
    眼看英华门就在前面不足十步远的地方,舞雀紧张得胸口“怦怦”跳,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站住。”
    二人浑身一颤站定,也不敢回头,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那人来到她们身后严厉地质问道:“哪个宫的?去哪里?”
    “天遥宫的,小殿下上吐下泻,我们去找许太医。”流金稍微提了下嗓音,让人听不出是她。
    “既是去太医院,怎么走到了这里?”男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转过身来。”
    舞雀心急如焚,正不知如何应对,只见前面的门一开,从外面进来一名侍卫,随手掩上门后亲热地迎着舞雀流金的身后走过去问道:“柱子?你怎么在这里?今日不是你当值啊!”
    刚才那名男子回道:“钱老二肚子痛,和我换了。她们……”
    “她们以前是服侍平王的,你想啊,平王走后她们会分到好地方吗?这不,和我是老乡,求我帮个忙把她们带到潆州去。”侍卫压低声音说道,“一点心意,行个方便,改日请你喝酒。”
    “小事一桩,这,太多了。”
    “不多,拿着拿着。”
    “那我就不客气了……趁现在没人快走吧。”
    舞雀她们从头到尾都没敢回头,直到身后传来一个人走远的脚步声。
    “小的杜于,让二位殿下受惊了。”杜于待那人走后朝她们匆匆躬身,“事不宜迟,赶紧走,马车就在外面。陆公公都已安排妥当。”说完跑上前去开门,又回头叮嘱,“到了马车上只说你们是平王以前用惯的丫头就行。”
    她们点点头,也来不及谢他,慌忙出门。
    一辆陈旧的深木色马车静静地候在金云宫的英华门外。胡子拉碴的中年车夫戴着一顶能遮住耳朵的灰色破棉帽,身上的棉袄和马车差不多一个颜色,也不知穿了多少年,缝缝补补好多补丁。寒风中他冷得弓着背双手揣在袖筒里,焦躁不安地一边快速跺脚一边盯着门。见到她们,脸上的褶皱舒展开来,抖擞起精神坐正了身子。
    “老乔,潆州路远又不好走,这趟辛苦了。”杜于边说边放好踏凳,让舞雀她们上去,“人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安全带到平王府。”完了掏出一个鼓鼓的小布袋塞给老乔。
    “放心吧。”老乔喜笑颜开地接过放到怀里,抖动缰绳欢快地叫道,“走喽。”
    她们头晚整理好的包袱早已放在车上,舞雀拿出心爱的五弦抱于怀中。
    身后是越来越远的金云宫,此去,只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不禁悲从中来,泪盈于睫,抓着流金的手臂靠了过去,小声哽咽道:“就这么,走了。”
    流金没有说话。
    “要见到哥哥了!”
    流金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外面,眼神飘渺:“还远着呢。”
    舞雀早已习惯她这副冷漠的模样,在马车的摇晃中微微闭着眼,心中十分酸楚——路途遥远,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久,前面传来老乔的声音:“姑娘们难得出宫,前面就是百枫湖,要不要下去看看?”
    百枫湖……许久未曾听过这个名字了……
    仿佛过去了很多年一样。
    那时自己还小,是跟着母后和哥哥姐姐们来的。那次也是她头一回见到风景如画的百枫湖。
    群山环抱中的百枫湖碧波浩渺,水光潋滟。湖中有大大小小秀丽的岛屿星罗棋布地散布其中。微风拂过时,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湖边翠绿的林子层层叠叠,郁郁葱葱,驻足其间令人心旷神怡。期间她还不顾二姐的反对赤脚踩在那些青翠欲滴的小草上蹦蹦跳跳……
    如果把金云宫里荡舟的莲心湖比作是一位浓妆艳抹、精心修饰的俗气贵妇,那这百枫湖就是一位素面朝天、风华绝代的窈窕淑女。
    如此让人流连忘返之地,她一直心驰神往,盼着她们一大家子能再来一次,最好父皇也能来。
    如今来是来了,却只有她们两个。
    “到了。”老乔问道,“要停车吗?”
    “……好,有劳了。”她悄悄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
    “不必了吧。”流金瞥了她一眼说道。
    天色阴沉灰暗,记忆中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知何时褪去了绿色的衣裳,层层鳞浪愤懑的随着北风而起,单调、沉闷、透着浓浓的寂寥。
    湖边光秃秃的枝桠奇形怪状地向着四周延伸,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满。地上的枯草败叶在寒风中乱舞……
    满目萧瑟。
    一丝悲凉涌上心头。
    她默默地转身上车。
    “这个季节不好看,又冷,得开春了再来。”老乔说道。
    “嗯。”
    她上了车后一言不发,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多年前那个蓬勃茂盛,生机勃勃的林子,充满着她们欢声笑语的林子。
    那时,母亲还在啊!
    她有些后悔,有的美好还是留在记忆中比较好。
    流金懒洋洋地挪了挪有些发麻的身子,仿佛看透了她:“我说没有必要下车,你还不听。”
    “你总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们好歹在同一个肚子里一起待过那么久。”
    她内心触动,抱着流金,前所未有的依恋。
    马车枯燥地行驶着,摇晃得人昏昏欲睡。
    舞雀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往外看,天还亮着,就有些失望。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
    她问老乔还有多久到,老乔倒挺有耐心,有问必答,还很乐意多讲一些。不耐烦的反而是流金:“问了也没用,缰绳又不在你手中。而且那种穷乡僻壤之地怎能跟金云宫比,去了也会失望的。”
    “可是那里有哥哥呀。”舞雀生怕老乔听到,把声音压得更低。
    “嗯。”流金闭上眼点头:“我睡一下。”
    “姑娘,潆州虽是穷乡僻壤之地。”老乔耳尖,不知怎么听到了,“但是有最好的酒,最热情的姑娘,哈哈哈哈哈……”说完豪放地放声大笑。
    舞雀听得脸一红,不好意思接话,瞥了一眼流金,她仍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傍晚时分,天光暗了下来,行进的马车突然颠簸得十分厉害,车速越来越慢。
    舞雀又睡着了,流金挑帘查看,发现她们正行驶在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上。
    可能之前下过雨,路面坑坑洼洼,积水严重,泥泞不平。疲惫的马儿身上早已溅满了泥水,可还在费劲地向前拖着沉重的车。
    她放下帘正要叫醒熟睡的舞雀,却发现她已醒了,正紧张地听着什么。
    “金金,你听到了吗?”
    “什么?”
    “脚步声。”
    流金听了听,摇头道:“没有啊,这种地方哪来的脚......”
    话音未落,四周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大喊声,只听老乔大喊一声:“不好!”随之扬鞭催马加速疾行。
    二人均吓了一跳,同时掀开帘从两边看出去,发现从两旁的密林中跳出来五六个大汉,个个蒙着面,手中拿着刀,边喊边向她们的马车靠近。
    她俩吓得放下车帘紧紧抱着对方,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流金突然想起什么,她迅速打开自己的包袱,翻出一些值钱的首饰藏于怀中。舞雀也效仿她,哆哆嗦嗦将静风送的那根步摇和她的救命药从包袱中翻出来藏在了身上。
    无奈马车在这条路根本跑不快,任老乔再怎么抽打马也没用,几个蒙面人很快就追了上来。外面顿时传来金属声,碰撞声,中间混杂着老乔的惨叫声。
    一片混乱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前方车帘被挑开,几个脑袋出现在那里争先恐后往里看,贪婪地打量着蜷缩在马车角落里的舞雀和流金,两眼放光。
    舞雀看到老乔的尸体软绵绵地有一半挂在车上,一半掉在车下,脖子上还在向下滴着血,惨不忍睹。她的头嗡嗡作响,头皮发麻,打盹前老乔还唾沫横飞地跟她讲着潆州流传的故事呢,没想到瞬间就阴阳两隔了。
    她们相互挤在一起,都能明显感到对方在颤抖。舞雀悲哀地想:落到这些人的手中还不如像老乔那像干净地死去。
    “货色不错。”说话的人身材魁梧,用锐利凶狠的眼神打量着她们,手里向上不断抛着一个鼓鼓的布袋——杜于给老乔的布袋。他摸着嘴满意地笑道,“竿子,你那兄弟够意思。”
    “当然了虫哥,我跟那死鱼肚打小就一个村的。他爹死得早,他家比我家还穷,不是我娘可怜他们弟兄几个,他早死了,根本活不到长大。”虫哥身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得意地笑道,“人家现在有出息了,有好事能不想着我?大家一起发财嘛。”
    “只是,金云宫不会追到我们头上来吧?”后面一个人插嘴道。
    “就她们?”竿子不屑道,“宫中像她们这样的丫头成百上千的,少两个就少两个呗,又不是金枝玉叶,谁还会为两个下人大动干戈。而且,听死鱼肚说那皇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三天两头都在死人,殊不知她们两个不是跳井了?”
    原来那杜于生怕说出舞雀和流金的身份不好出手,并未对竿子说真话,只说是两个丫头。
    “嗯,竿子说得对。”虫哥伸手一把扯下脸上蒙的黑布,眼角突起的刀疤一览无余,像条丑陋的虫一样爬在脸上,十分难看。
    “但是虫哥,这两个模样这么俊,都带回去是不是可惜了?”竿子说罢盯着舞雀身旁的五弦问道,“会弹琴?”
    舞雀一把拿过五弦紧紧抱在怀中,恐惧得不敢看他们。
    “一把烂琴还当宝贝一样。”竿子坏笑道,“不过会总比不会强,价格更好。”
    “你啥意思?”虫哥问道,“怎么可惜了。”
    “那老盆抠门得要死,这些年咱们给他找了多少鲜货,可他待我们呢?”竿子越说越来气,“兄弟们跑一趟不容易,到头来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大头全被他一人得了。哥,我觉着吧,咱们还不如.....”
    虫哥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并看了舞雀她们一眼。竿子立马会意,朝几个手下摆了下头,只见他们从身上掏出绳子和黑布,一齐向舞雀她们靠近。
    “你们要做什么!”舞雀和流金吓得浑身发抖,惊恐地尖声叫道,“求求你们......”
    话音未落,她们的头分别被狠狠按住,嘴里被强行塞了充满着刺鼻怪味的破布。这恶心的臭味呛得她们不停地干呕,呕得头晕眼花,眼泛泪光,不久就相继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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