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已经反复说过,诗词歌赋一类的高雅文学艺术在五原这种文化沙漠是没有市场的,但也不是一点市场都没有。且不说负责文化教育方面工作的督曜招来的那些先生教授,即使在众多流民当中也有不少识文断字者。更何况还有吕贵、段荣、窦泰等当地豪富人家,通晓文墨之人自然是有的。其中,吕贵是三国名将吕布的族中后人,家族当中自然有粗通文墨者。段荣和窦泰是高欢的连襟,能够迎娶平成娄家家主娄内干的掌上明珠,仅仅是家境富足还不够,文武兼备是必要条件。当然,娄三小姐娄昭君除外。用娄内干自己的话说:“那死妮子是个十头牛来不回来的倔巴头!”
    刘志在台上朗诵的这阙从未听说过的长短句,不仅因其形式新颖而引起一阵骚动,更因其内容博大让很多人为之动容。《凉州乐歌》的作者就是其中一位。当他提出要《沁园春》的作者亮相时,观众席当中相同的附和声跟着此起彼伏。
    刘志很是为难,他不敢自作主张的把作者公布出来。当初高欢答应写一首诗歌凑数,目的并不是要获奖。一个月前的一天中午,应刘志邀请,高欢借午休时间去看望几位负责筹备交流会的先生。谈论起收到参赛作品的质量问题时,几位先生无不摇头叹息说,绝大部分是打油诗、顺口溜,离诗词的要求还相差很远。为了不至于无作品可选,几位先生亲自操刀,也写了几首五言绝句充数。然而,他们自己都觉得水平有限,很难拿得出手。
    见几位先生面有难色,高欢环视了一圈,温和的笑了笑,并拍着刘志的肩膀说:“诸位先生的目光不要局限在五原人身上。条件可以放宽一些,奖励数目还可以再加码。包括他乡异客,路过五原或者是其他任何地方的人,只要愿意参赛,均可选拔。我们的目的不仅仅是奖励勤劳善良的五原居民,而且要通过这种不惜代价的奖励形式,吸引外地的有识之士来五原一展所长。更要让世人知道,只要有人敢来或能来五原展示他们的才华,我五原官民,不仅展开双臂热烈欢迎,还能给予他们意想不到的丰厚回报。这就叫千金买马骨!要的就是广而告之的效应。”
    听高欢这么说,几位负责选拔作品的先生深以为然,且颇为感动。来五原应聘教授几个月了,他们深深感受到高欢不拘一格选拔人才的诚心诚意。别的且不说,单就他们几位的月薪一项,就已经是目下大魏朝屈指可数的收入了。二两银约两千钱,折合小米三百升左右,足够一家十口人的温饱了。住房免费,布帛平价,相比周边州郡,五原就是人间天堂的存在。更值得欣慰的是,眼前这位掌管着四五万人生杀大权的年轻幢主,不仅没有军吏丘八的粗野无情,反而更像一位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在他眼里,没有对粗鄙下人的蔑视,反而是对贫苦庶民的悲悯情怀。另外,那些数以千计的学生娃娃不仅是五原当地人家的儿孙,更多是来自流民,甚至是蠕蠕、契丹战俘的孩童。高幢主的要求是:这些孩子都是五原的未来,对于他们的教育,不分种族,不分男女,不分贵贱,所有孩童一视同仁。有史以来,几曾有过如此大慈大悲,大智大勇,大爱无疆之人?
    “幢主大人胸怀广阔,目光深远,有商君之风啊!吾等有幸投奔幢主,辅佐明君,不枉此生耶!”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先生拱手以礼道。
    高欢赶忙虚礼以敬:“先生万不敢如此说。吾乃小小军吏一名,暂时主持五原军政。诸位先生不嫌五原蛮荒之地,甘愿忍受清平,悉心教授无知儿童,高某万分感激。至于明君之类的话,日后万不敢再提起。……生活工作中有啥困难,尽管向督耀提请。或者干脆找我也行。”
    听高欢如此说,几位教授互看一眼,神色稍显失落。因为他们有所耳闻,五原城内有人称呼高欢为“主公”,而他们只能局限在幢主这个军职边缘。想要认主称臣,怕是还要得到进一步的信任。
    就在这时,刘志插话道:“幢主,您的意思我们明白。可若是选出的诗赋作品都是些打油诗,别说达不到您希望的千金买马骨的效果,怕会贻笑大方。要不这样,您带头写几首诗赋以作表率,卑职也好以此要求其他人贡献手笔。毕竟鸡蛋多了,才知道哪颗能孵出小鸡,那颗是臭蛋不是?”
    高欢被刘志的话给逗乐了。闹了半天,这小子邀请自己过来是存着这份心思的。
    诗词歌赋是华夏文化标签式的文化符号,如果有人说中国人不知道诗词歌赋,那相当于抽中国人嘴巴子。信不信,田间地头随便拉住一位农民,至少他会给你背一首《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哦,这是唐诗。不管了,反正就是诗经、汉赋、唐诗、宋词、元散曲、明清小说以及21世纪的网文(说网文时要捂嘴),就是中华文化的符号。所以,舞台上的刘志,活生生的朗诵出一阙闻所未闻的长短句,而且整首诗文字讲究、对仗工整、立意高远、气势恢宏……哇噻!真正的“开山之作”级别。真当文化沙漠里没有识货之人?错、错、错!
    除了评委、观众中的内行,第一位要求一等奖作者出面的就是二等奖获得者。这时,呼延狼蹲在高欢身前小声说:“哥,此人便是不速之客之一。”
    听呼延狼这么说,高欢以眼神寻问,之一是个什么意思?
    “到目前为止,发现三十多个可疑之人,该抓捕的已经抓捕。只有三位来历不明者,行动队的人不敢确定。”呼延狼连说带比划。
    高欢是坐在椅子上的,呼延狼过来汇报情况只能蹲在他脚下。加之呼延狼的长相越来越白净好看,再配上他的表情神态,活脱脱一只忠实猎犬的模样。
    “告诉行动队的人继续监视,切不可打草惊蛇。查查他们住在哪里,五原方面和谁接头。另外,去把虎子和柴狗叫来。”高欢小声吩咐道。
    高欢本来还想亲自接见一下《凉州乐歌》的作者,看看这位南北朝时期的“北地三才”之首能不能为己所用。万万没想到,人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来者不善。
    此时,《凉州乐歌》的词作者高声问刘志:“这位兄台,鄙人温鹏举,远道而来,有幸参与贵地的这个所谓歌咏比赛,不胜荣幸。遵照你们的安排,凡获奖者均需与观众见面。鄙人和这位兄台忝为二等奖,也照你们要求的发表了什么获奖感言。然则,一等奖的著作郎君何以隐而不见?是身份尊贵不能露面,还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话就有些扎心了。高欢向自称温鹏举的青年人看过去,心里不免有些不爽。想见老子的尊荣,可以私下里申请么,何必闹得这么张扬?
    台上的刘志很是难为,一眼一眼的瞟向高欢,希望他能给个暗示。
    另一位二等奖获奖者被这位温鹏举带坏了,也抄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语说:“温兄弟说得对,第一名更应该露面的么,榜样给我们做。”这家伙舌头还没捋直,也学人家瞎起哄。
    《敕勒歌》的原词是鲜卑语,后世人们能够阅读到那么美的一首北魏民歌,真正应该感谢的是将它翻译成汉语之人。别像一些歪果仁将“人之初、性本善”翻译成“人很小的时候就很善于性ai”。妈的,佩服死他了!
    《敕勒歌》其实就是当地人看山唱山,看水唱水的习惯使然。少数民族语言当中有一种诗化的基因,很美。比如他们看见天上的雄鹰就会唱:“雄鹰啊,展开你宽阔的翅膀,把我的思念带给我久别的爱人。秋草黄了的时候,我会回到她的身旁。”
    比如看见一朵马兰花,他们也会张口唱道:“马兰花啊马兰花,开放在六月的草原。马兰花啊马兰花,美丽芬芳拥抱着阳光……”
    《敕勒歌》也一样,唱起它,很容易勾起人们的思乡之情:富饶美丽的敕勒川啊,莽莽苍苍的阴山之下,白云飘在蓝天,穹庐像羊群一样点缀在绿丝绒般的草原,那是我生活的地方,那是我永远思念的故乡。
    温鹏举和另一位获奖者大声要求一等奖作者必须露面的请求,不仅获得了受表彰观众席的一致附和,因为僵持的时间有点长,广大观众都被调动起情绪来,纷纷呼喊着要获奖者出来与观众见面。眼看场面有点失控。刘志已经招架不住了。高欢周围的五原首脑们也开始交头接耳的寻问到底谁是获奖者,再不出面就取消他的资格芸芸。
    实在混不过去了,高欢这才勉为其难的站起身来,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走出观众席。
    刘志见高欢自己站出来了,这才大声宣布:“接下来请《沁园春·雪》的著作者上台与民众见面。”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高欢身边这些人。
    “闹了半天阿欢是一等奖啊!草!是不是作弊?他甚时候会写诗填词了?”发出这个疑问的居然是司马子如。
    “说什么呢。阿欢怎么就不能获奖了?没见他说书说得那么好,写个诗填歌词有什么难的?手拿把掐的事。”蔡俊自觉地维护者高欢的尊严。
    如果说身边的这些人还保持着和高欢的传统友情,台下数千观众中的绝大部分人对高欢的感觉可不一般。可以这么说,这些数月前还为下一餐能不能吃到食物发愁的人们,今天能够坐在这里放开身心的欣赏这一切,全在于高欢这个人。现在的五原人,不知道皇帝是谁的比比皆是,不知道高欢的人寥寥无几。因为,他们视高欢为救命恩人。所以,当高欢走上舞台的时候,全场发出的是“哇……轰……啊……”等各种感叹声。
    高欢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声宣布:“给我的奖励,我将全部捐献给五原学堂的孩子们。希望有一天,我们五原的学子能够名满天下,做有益于国家的人,有益于民族的人,有益于社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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