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者被人需要,弱者需要别人。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团体,皆是此理。被人需要是天赋责任的人,需要别人是对生命和生活极其渴望的人。人类是群体性动物,或者称社会性动物。不管是被人需要还是需要别人,说到底都是互相依存的关系。没有高低贵贱,只是社会关系而已!
    在娄三咋咋呼呼的吆喝下,城头上一名主事军官高声下达口令:“全体都有,稍息,立正,向长官敬礼!”
    口令下达,只见整个北城墙上持枪跨立的镇兵,齐刷刷的稍息立正,小八字跨立,目视前方,向高欢一行行注目礼。
    然后主城门徐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浮生画卷。但只见,大几百米长的主街道两侧,站满了男女老少的乡亲。他们当中,或锦衣华服,或粗布麻衣,或衣衫褴褛,但每个人眼里都释放出喜悦的光芒。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翘首以盼,有人扬手致意,有人躬身行礼。紧接着,里闾巷道里不断走出人来,且越聚越多。有人手里牵着孙幼,有人双手搀扶老母,有人拄着拐杖,有人嗑着瓜子。有人默默鞠躬,有人友善的问安。总之就一句话,高欢的回归,从表面上看,似乎对这里的人很重要,重要的有些出人意料。
    高欢本人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五原人如此看重。原本归心似箭的他,本想打马回家,见完几位女主人和儿子阿惠儿之后,召集紧急会议,着重研究解决几个迫在眉尖的问题。谁曾想,家人还未谋面,扑面而来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乡情。
    年长的老翁欣慰的问候:“阿欢,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年少的后生关心的问候:“高幢主,没甚事吧?有事言语一声,五原有的是带把的汉子!”
    卑微的流民虔诚的自语:“恩公安好,平安无事,太好咧,好着嗫。”
    亲近的僚属欢喜的喊叫:“早说了欢哥不是凡人!让我说中了吧?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
    沿路走来,一句句暖心的问候,一双双关心的眼神,让“心平气和”的高欢忽然生出一种被人需要的感动。不知怎么地,穿越以来一向波澜不惊的他,第二次有一股暖流从丹田处汩汩升腾且一发而不可收拾,逐渐的湿润了他的眼底。
    第一次感动是因为娄昭君的不离不弃。第二次感动是因为眼前一城百姓的生死相托。
    看得出来,他们信任自己,信赖自己,甚至有点依赖自己。自己并没有为他们做多少事,最多不过就是给了他们一个安全的没有歧视的生活环境,这些人却因为自己消失了四五天,倾巢而出,夹道迎接。什么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就是!自己仅仅释放出一点善意,就赢得了全城百姓的欣然接纳,这是一种心灵上的契合。于是,高欢赶紧下马,将美男子交到娄十四手里,自己则向夹道迎接他的每一位乡亲致以亲切的问候。握握这人的手,拍拍那人的肩,捏捏这位的脸蛋,向所有的长者躬身行礼。
    高欢的举动,让受他礼仪的长者们惶恐的不知所措,同时受用的一塌糊涂,本来有些僵硬的笑容,顿时灿烂得仿佛满街都是没牙的老人。
    随行的孙腾、李虎、塔西等人纷纷下马,默默的相随在高欢身后。作为这场欢迎仪式上的绿叶,他们恰如其分的保持了“绿叶”的姿态。只有尉景对眼前的一切无感,甚至有些反感。
    这一切不是他尉景想看到的。他只想扬鞭催马,疾驰而过,以彰显高人一等的优越。毕竟以他曾经镇军狱队的身份,在整个怀朔镇范围内也是数得上的人物之一。过往那些美好的时日里,他带领镇军邢狱里一众仵作刑侦人员来五原查案子,走到哪里不得按照上客接待?即便工作之余勾搭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那也是应有之意。而今狱队之职被免,等于凤凰落架,再也没人把他这个无职无权的白丁当牒菜了。凭什么呀?我他娘哪里得罪那个华洲来的老不死了?姓杨的,我诅咒你全家死绝,断子绝孙。
    还别说,杨军一家后来的遭遇,也许就是尉景诅咒的结果。
    心情糟透了的尉景,慢条斯理的从马背上爬下来,将马缰递给身边的一位小护卫,厌弃的扫了一眼“戏精上身”的高欢,背着手跟在后面。他现在有点后悔当初抚养这个曾经泼皮无赖的小舅子了。凭什么,他一夜之间草鸡变凤凰,官升镇军司马,妥妥的大魏朝高级军官?看看他,人模狗样的和乞丐村夫行礼问候,哼!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点上下尊卑?
    北城门到幢主府也就大几百米的距离,高欢却足足走了两刻钟。叔叔大爷叫了个遍,大侄子小婶子喊了个够。整个场面有那么一点“荣归故里”的感觉。
    来到这个时空整整一年了!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一年来,大多情况下他的内心并没有真心诚意的将这个时空的人们安放在心底。倒不是他无情无义,人面兽心,而是常常觉得在他眼前移动的所有生灵都是死了一千五百年的游魂,虚幻的难以置信。感觉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无头无尾的迷梦。梦醒时分,恍若又进入另一个虚幻的梦境。如此这般,总是不能将所有人当作有血有肉的人类看待。这也是身边的人时常看见他诡异的嗤笑,或者意味深长的慨叹的原因。
    上辈子的他,从来不是一个被人需要的人!尽管他的个性也觉得不需要别人。孤独的个性让他以为自己在那个世界可有可无。生也罢,死也罢,不带走一片树叶。
    来到这个时空,初时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诸如游山玩水,灯火酒绿,妻妾成群,权倾朝野,聊猫逗狗,装逼嘚瑟等等等等。因为有点历史知识,略知历史走向,为了好好的在这个板荡的时代活下去,能够做到自保无虞,他不知不觉走上一条并不适合他性格取向的道路。
    心理上讲,孤独的人更具备悲天悯人,急公好义的潜质。现在想来,这个说法或许成立。君不见,生活当中越是交往广泛,八面玲珑的人,越可能是冷酷无情,自私自利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太执着于自己的对外形象。或者说,这样的人更缺少安全感。以虚幻的人际交往来充实自己怯懦的内心,是这种人的标准画像。
    孤独的人往往特立独行,不在乎别人想什么,说什么,干什么,更专注于自己内心的感受。大多情况下,孤独的人耐得住寂寞,忍得了清贫。只因为他们内心强大,看淡了荣华富贵,也看淡了生死。
    面对眼前几百双真诚的、渴望的、讨好的、甚至有些谄媚的眼神,高欢忽然觉得自己有义务让这些人活的好一些,再好一些。哪怕仅只是让他们能够吃饱穿暖这样最低的生存要求。
    责任!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一种责任意识。这有点像一个生活宽裕的人无意中闯进一个深山里的村落,眼前突然涌过来一群衣衫褴褛的娃娃,脏兮兮的脸,脏兮兮的手,露出小腿的衣裤和露着脚趾的破鞋。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明亮的淳朴的眼睛,躲躲闪闪,怯生生的看着他的一切。于是,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背包里所有的食物倾囊相赠。之后,他或许会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慈善家。
    高欢感觉此刻的自己就是这种心态。短短的几百米距离,他走得心事重重,走得斗志昂扬。时不时在小男孩小女孩的脸蛋上摸摸捏捏,以示亲和。其实,他在表达对这个时代人们的谢意。虽然“谢”字一直没有说出口,但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在不断的重复着“谢谢”两个字。
    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走到了自家门口,却看见四位花枝招展,泪眼婆娑的女人和一个粉嘟嘟,肉乎乎,白白净净,唇红齿白的婴儿出现在面前。
    衣裙考究,配饰雅致,仪态雍容,体态丰盈的娄昭君端庄的站在中间。乖巧玲珑,棉柳腰身,点绛朱唇,凤眼撩人的紫娟在娄昭君左侧。丰乳翘臀,脸庞圆润,明媚皓齿,泼辣无心的兰草站在娄昭君右侧。身材高挑,欺霜赛雪,黛眉蓝眸,风华绝代的阿依尔古丽错后一个身位站在娄昭君与紫娟身后。奶妈怀里抱着流着哈喇子的阿惠儿,讨好的站在兰草侧后。家里的其他保姆佣人谦卑的站得稍远一些。
    高欢在离她们两步远的距离停下脚步,微笑着,深情的看着几位与自己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女人,然后缓缓地张开双臂,他想将她们全部拥入怀中。可是,他的表白,四女却无动于衷。高欢的笑容渐渐僵硬,以为她们生自己气了。仔细打量,却见四女双颊泛红,羞不自禁。
    咦?这是几个意思?
    “都过来,让为夫好好抱抱。”高欢说。
    话音刚落,四女羞赧的脖子都红了,八只美眸不住的往他身后瞭。高欢这才反应过来,随行的孙腾等人就在身后,一个个撇嘴呲牙,无声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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