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尔古丽一行进入毡包后,迎面出现在眼前的是叱奴比一张半明半暗的刀条脸。十几个平方大小的毡包内只有一盏牛油灯照亮,光线显得昏昏沉沉。摇曳不停的灯影里,贴着毡包墙壁还站着八人。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们一个个神色紧张,严阵以待,森冷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阿依尔几人,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心急火燎的阿依尔满脑子只想着关于高欢的所谓“坏”消息。过度的专注让她一时疏忽大意,对眼前的异常气氛没有特别留意。身后跟来的高敏儿和小翠因为身份从属,无权掌控现场,即便感觉到什么不对,此刻也不便提出疑问,或者阻止阿依尔行动。
    叱奴比等人则是没想到秃鹿恼亥会多带两人过来。突然的变故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躲在暗影里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叱奴比假借拨撩灯芯的机会给八人递眼色,比手势。彼此共事多年,早已形成默契,八人很快明白了叱奴比的用意:行动暂停。
    一心只想着高官厚禄的秃鹿恼亥,发现先前还大大方方,一脸雄霸之气的叱奴比,忽然间变得很不自然,似乎在躲避自己寻问的目光。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神色诡异,紧张兮兮的。而且毡包里突然多出这么多彪形汉子,浑身戾气,他们想干什么?难道要对自己动手?不会吧?说好了等自己把堂妹叫来,当面宣读国主的册封诏书。一切顺利的话,就等着国主阿那瑰回归的那一天了。现在人都来了,你等却手足无措,无头苍蝇似的原地打转。怎么,改主意啦?事已至此,临时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吗?
    呃……或许是常年守卫在国主身边的缘故,突然见到未来的国母大驾光临,有些情绪激动,不知所措?要么就是担心高敏儿和小翠在场,人多嘴杂,走漏风声?……不至于、不至于,有我秃鹿恼亥在,一切尽在掌握中。只要妹妹同意接受阿那瑰国主的册封,就留下这两个女人的小命继续陪伴阿依尔。如果妹妹不接受阿那瑰的册封,那只好采取强硬手段,绑架到怀朔镇那边接受册封。如此,这两个女人也只好在此消失了。
    想到这里,秃鹿恼亥一个劲的给叱奴比使眼色,意思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不宣诏?
    叱奴比向他隐晦的翻了个白眼,意思是:还不是因为你不小心,多带了两个人过来?
    叱奴比和恼亥堂兄眉来眼去,终于引起了阿依尔的注意。她忽然感觉哪里不对!他俩不是不认识吗?看他们眼神交流的样子,好像非常熟悉的老友。堂兄说他是巡逻过程中偶尔听人说起赫勒恨的情况才特别留意,认真寻问后才告知自己。现在自己来了,他们一句话不说,却在一个劲的眨眼努嘴打手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得知自己身份特殊,不敢在自己面前乱说话?可他们看上去毫无畏惧之色。……等等,这些人身上怎么散发着一种自己非常熟悉的味道?就是那种曾经让秃鹿部落处在朝不保夕的危险当中的味道。
    ……嘶,他们是什么人?本来满脑子都是高欢的阿依尔古丽,浑身一个激灵,心生警惕。
    冷静下来的她看向叱奴比,正好发现此人也在偷偷观察自己。看向暗影中的八位壮汉,呸,十六只眼睛放射出的都是淫邪的目光。看向堂兄,恼亥尴尬的笑容无比难看。看向敏儿姐和小翠,敏儿姐神色焦急,小翠则眼珠滴溜溜的四处踅摸。以她对小翠的了解,这孩子正在寻找出口。看向出口,那位迎接自己一行的青年人堵在毡包口。
    ……怎么了这是?自己只是前来探听消息而已。愿说便说,不说拉倒,至于这般如临大敌吗?如临大敌,如临大敌……他们为什么会针对自己的到来而如临大敌?
    全库伦的人,不管男女老少,有没有亲眼见过自己,只要听说是自己,只有尊敬,绝没有畏惧,更不会如临大敌。显见这些人并不是库伦辖内的人。不是库伦人,那就是外来人。或者是没有及时离开库伦的行脚商人。即便是行脚商人,见了自己也不该如临大敌啊!何况堂兄刚见过他们不久。除非……除非他们是敌人!现在全库伦都在备战御敌,难道他们是婆罗门派来的细作?如果是,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混进来多少?堂兄知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看他与对方交流的熟悉程度,他们之间显然认识。那么,堂兄为什么会装作不认识?
    电光火石之间,阿依尔莲蓬一样的心眼儿快速转了几圈。她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杞人忧天。但愿是自己胡思乱想,否则就要发生塌天大祸了。自己生死事小,库伦城里的两万多兵民可要因此遭殃了。高郎君付出了海量的钱财,父亲和李师长他们辛苦经营了大半年,就这样被人里应外合一锅端了,简直天理不容。特别是自己,明明已经察觉出不对劲,还要放任危险继续下去,怎么对得起高郎君的厚爱?不行,一定要设法搞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如果他们仅仅是简单的皮货商人还则罢辽。如果他们是图谋不轨的细作密探,自己死也要设法发出预警。另外还有敏儿姐和小翠两人,虽然她们手无缚鸡之力,但喊人救命还是能做到的。眼下大战在即,全城戒严,未经批准,一直苍蝇也休想离开库伦城。眼前这些人即便昏了头,也要想想伤害了自己以后,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只要自己临死之前能闹出一点动静,立刻会引起巡逻兵或周边邻里的注意。想到这里,阿依尔的紧张情绪稍稍安静了一些。
    再说叱奴比,见要等的人终于来了,还多出一名风姿绰约的高贵女子和一名眼球滴溜溜乱转的小丫头,这让他一时手忙脚乱,准备好的计划不得不暂停实施。此时此刻,他的大脑也在高速运转,新的变故逼迫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新的决定。
    原计划是用国主阿那瑰颁发的敕命诏书诱惑秃鹿恼亥入套,事成之后再分两步走。
    一、如果秃鹿恼亥因为受封万户而死心塌地的投靠阿那瑰,那么就将他作为一颗钉子埋在库伦,待阿那瑰返回草原之日,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库伦。
    二、如果秃鹿恼亥只想得利,不愿大义灭亲。那么就利用他将阿依尔古丽骗出来作为筹码,要挟秃鹿贵伐和赫勒恨。
    经过几次试探,叱奴比确定秃鹿恼亥可以背叛赫勒恨,却不愿伤害叔父秃鹿贵伐和堂妹阿依尔。如此,用阿依尔胁迫高欢的事就不能让恼亥知道真相。只告诉他,国主同意秘密敕封他和秃鹿贵伐为柔然万户,并划给他们最好的牧场。为了确认秃鹿恼亥的投诚是真心实意的,国主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阿依尔古丽能够成为柔然国最尊贵的可贺敦。如果阿依尔古丽自己同意,临时册封仪式就选在库伦进行,待国主回归后再举行盛大婚礼。如果阿依尔本人不同意,秃鹿恼亥必须帮助叱奴比将阿依尔送出城,直到安全抵达怀朔镇。答应这个小小的要求,国主许诺他们叔侄的万户就算稳妥了,而且世袭罔替,永不变更。
    秃鹿恼亥答应了,而且兴高采烈的去诱拐自己的堂妹去了。
    恼亥走后,叱奴比将随行人员叫来准备逃跑计划。这个计划分两部分。
    一、等恼亥将阿依尔骗来以后,由叱奴比出面负责激怒阿依尔,让她拒绝成为阿那瑰王妃的要求。如此,恼亥就必须设法帮助他们从城门离开库伦。其实,真正的逃跑之路是通过人工河出城。这样做的目的是,一旦事情败露,秃鹿恼亥就是分散追兵注意力的最好饵料。
    二、等兄妹两人到了以后,直接杀了秃鹿恼亥,然后通过人工和出逃。这个方案的不足之处就是彻底失去了秃鹿恼亥这个内应的同时,还要在不引起任何麻烦的情况下马上出城,而且要一口气逃出五百里之外。否则,绝对不会安全。一是阿依尔离开家不能太晚回去,二是秃鹿恼亥需要按时交接。也就是说,这两人的失联,只能控制在一个时辰之内,否则就会引起注意。
    本来计划的好好的,也决定采取第一套方案。哪知道突然多出两个人来,让叱奴比一时手忙脚乱。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只能见招拆招,见机行事了。他给守在门口那位青年使了个眼色。青年人心领神会,转身退出毡包后立刻进入另一个毡包。紧接着,从那顶毡包里闪出十数名身穿与秃鹿恼亥一样军服的青年,悄没声息的迅速将叱奴比他们所在的毡包围起来。此刻虽然不到日落时分,但厚重的雨云早已将天空遮蔽的昏暗如夜,十步之内很难分清谁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不知内中关节的人看到这种情景,一定以为是警卫团的巡逻兵正在保护什么重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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