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怀朔镇北三十里,就是方圆三万多平方公里的大片草场,也是厍狄盛管理的怀朔军马场所在地。大雪过后,海海漫漫,只有一片白茫茫。和厍狄盛约好了,今天要去马场见见寻求庇护的两个蠕蠕部落的首领。
    因为有几坛子新酿造的白酒和杂七杂八的礼物要带,高欢让木工用牛车车架临时改装了一架雪橇。呼延狼驾驭雪橇拉货,他和韩轨骑马随行。三人刚出北城门不久,司马子如和侯景打马疾驰而来。
    “听说你要去安盛那里吃酒,为何不叫上我?”嘴里喷着白气的司马子如大声埋怨道。
    “你不是回云中了吗?啥时回来的?”高欢没有正面回答司马子如的责问。
    “我回云中又不是常驻。再说,兄弟们约好了聚餐,我能缺席吗?”司马子如说的有里有面儿,甚是得理。
    “你咋也跟来了?狗鼻子倒是挺灵的。”呼延狼只要见到侯景,从来没一句好听的。
    “就兴你狼崽子跟着欢哥游山玩水,不许我侯万景长长见识?”侯景回怼道。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吧。美男子,走着!”高欢冲美男子吆喝一声,重新上路。
    五人穿的很厚实。脚上都是齐膝高的羊毛靴。高欢、司马子如两人身上裹着熊皮大氅。韩轨穿一件老羊皮缝制的白茬大衣。侯景家的日子也不错,盘羊皮衣,狐狸皮帽子。呼延狼现在有高欢照顾着,温饱问题已经解决了。兰草亲手缝制的皮衣皮裤,加上特别抗风的旱獭皮帽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再也不用担心寒冷的冬天难熬了。
    高欢是怀朔镇第一个给马穿鞋的北魏人。有了马掌,冰雪再也不能阻挡战马奔腾。
    四人骑马打头,一人驾驭雪橇殿后,五人组成的马队,给寂静的草原增添了些许活力。
    呼延狼半躺在雪橇上,嘴里叼着一截枯草,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忽然想起遥远的往事。想着想着,一种孤独和恓惶便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继而,记忆中一首忧伤的老歌,丝丝缕缕飘荡在雪原上,一遍一遍,撩拨着五人的心房。
    秋凉了,哎——
    秋凉了,草黄了,雁南飞,冬天要来了。
    火旺了,肉熟了,鸟归巢,阿母回来了。
    日出了,又落了,阿母流泪了,阿爸走远了。
    草青了,河开了,阿母流泪了,阿爸回来了。……
    歌声过后好一阵子,五人谁也不说话。各自想着心思,品味着内心的忧伤。只有马儿的喘息和雪橇磨擦雪地的嘶嘶声,在静谧的雪原上短暂的传播。
    “阿狼挺可怜的。”韩轨喃喃的说。
    “是啊,三四岁被老和尚从狼窝里领回来,十几年没吃过几顿饱饭。香客多时,勉强填饱肚子。饥荒年景,他与老和尚还要外出化缘。说实话,阿狼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司马子如也伤感地说。
    “他依赖阿欢,早先也是因为一口吃食。”韩轨长吁一声,回忆说:“唉……说起来,真是令人唏嘘。那时,你和蔡俊还没来怀朔镇,窦泰家还在五原那边。咱们这帮朋友当中,就我和阿欢两人。有一年冬天特别冷,红佛寺也没有香客敬香上供。那时阿狼还小,瘦的跟个猴子似的。老和尚受了风寒,烧热不退,浑身筛糠,病得起不了炕。阿狼饿着肚子守在身边三天三夜,水米没打呀。那天,我和阿欢正好去红佛寺掏雀儿。这事我俩经常干,每一次老和尚总要出来撵我俩走。这一次,不但老和尚没出来,连小和尚也不见出来。阿欢好奇,非要进去看个究竟。结果,这一老一少已经奄奄一息了。唉……打那以后,阿狼经常不声不响的跟着阿欢。阿欢说书讲故事换来的零嘴,总要给阿狼分食一点。久而久之便有了跟屁虫的绰号。现在的阿狼,早已有了自食其力的能力,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依赖阿欢。有时候阿欢不在家,他就像小狗一样蹲在门口等着。不管等着等不着,天黑以后才回寺里陪老和尚。”
    听韩轨描述呼延狼蹲在高欢家门口等人的情景,司马子如脑海里居然出现了一组“舐犊之情”的画面。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呼延狼依赖高欢的原因,恍然说:“我说小狼崽子怎么那么听阿欢的话,原来如此啊!”
    二人的对话,有一句没一句的传进侯景的耳朵里,让他看向呼延狼眼神就有些复杂。一直以来他都不甚明白,欢哥何以对狼崽子百般呵护。小狼崽子更是对欢哥百依百顺。今天总算弄清楚了他俩的关系。看来,想要在欢哥面前获得一席之地,决不能和小狼崽子争宠。想到这里,侯景长长叹了口气,心底有些失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打断了韩轨和司马子如的闲聊。接着,十几条狗接二连三的狂吠起来。如此判断,军马场驻地就在不远处了。
    拐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无数顶白色毡包融进茫茫雪原,仿佛孩子们堆起的雪堆一样布满一块巨大的盆地。中间是一个特大号的毡帐,围着它两米距离是六个中型圆顶毡帐(圆顶的就是后世的蒙古包,尖顶的是鄂伦春人的毡帐样式)。然后是大小不一的毡包,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往外扩散,幅员辽阔得好似看不到边。炊烟袅袅,预示着午餐时间就要到了。
    放眼望去,出现在视野里的,除了被寒风直接吹走的青白色炊烟,还有二十多条各种毛色的大狗小狗。狗的后面,是一男一女两人。
    女的当然是厍狄盛的妻子斛律苜蓿。大洋马似的身材,一身绿色的及地长袍,小圆领口包着一圈白色的兔毛,一条暗红色玛瑙石穿起的珠串挂在胸前,黄色的丝绸从腰间将她丰满的胸和宽阔的胯隔离开来。整个人显得稳重且挺拔,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同样颜色的头巾罩住她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圆润敞亮的大额头泛着亮光,美丽的大眼睛伴着笑脸。老远看上去,花枝招展,喜笑颜开。
    男的当然是厍狄盛。接近两米的大个子,黑色的裘皮大氅披在身上,大罗圈腿叉开站着。离远看,活像一只体型巨大的狗熊杵在那里。
    二人手搭凉棚,眯着眼睛看着越走越近的几人。终于看清楚是高欢他们,厍狄盛挥挥手,并呵斥狗儿不许伤人。
    “哎吆,五位远道而来的兄弟,是草原上的风,把你们给嫂子吹来的吗?”斛律苜蓿一口打着嘟噜的敕勒语顺风而来。
    高欢把美男子的缰绳交到侯景手里,紧走几步抱拳拱手道:“我美丽善良的苜蓿嫂子,是你毡帐里手把肉的香味撒满草原,引导着我们兄弟来到这里。”
    “大雪阻挡不住友谊的脚步,尊贵的兄弟带来吉祥如意。”开朗的斛律苜蓿,用灿烂的笑容和热情的语言迎接高欢一行的到来。
    “苜蓿嫂子,遵业时刻想念着你温暖的怀抱。客套话别说,用你宽阔的胸怀,先给小弟暖暖身子才最要紧。”司马子如臭不要脸的抢上一步,嬉皮笑脸的就要往斛律苜蓿的怀里钻。
    “我的子如兄弟,嫂子也时常挂念你这副小身板啊!嫂子的胸怀,只能温暖你安盛哥。要不这样,一会儿嫂子陪你多喝几杯。酒足饭饱后,安排几名你做梦也想不到的美人陪你咋样?”斛律苜蓿根本不忌讳司马子如的荤玩笑。
    “哈哈哈,如此安排我看行,就依了嫂子。”司马子如舔着脸,开着不知羞耻的玩笑。
    韩轨一脸鄙夷的说:“身板弱的跟小羊羔似的,却整天想着肚皮上的事,你也不怕得了马上风,英年早逝?”
    “韩百年,妒忌本公子是没什么卵用的。有本事,你也夜驭七女试试?”说起男女方面的事,司马子如嘴上从来不认输。
    韩轨懒得搭理他,客客气气和厍狄盛夫妻见过礼,转身和侯景侍弄坐骑去了。
    相比司马子如的臭不要脸,高欢只表现出热情和喜悦。他边走边说:“来之前昭君说,一定要替她给嫂子敬上一杯最新出产的美酒。雪橇上拉来的四坛酒,是她亲自给嫂子挑选的。一会儿请我美丽的苜蓿嫂子品尝品尝。”
    “哎吆,那怎么好意思呢!总是让昭君妹妹破费,嫂子都不知该说什么了。”斛律苜蓿笑意盈盈的说。
    “孝敬嫂子的礼物,怎么能叫破费呢?是昭君的一片心意!”
    “还是贺六浑兄弟会说话,嫂子收下这份心意了。”
    呼延狼插话说:“苜蓿嫂子,多日不见,您越来越慈祥了。”他本来想说“富态”两个字,话到嘴边,改成了“慈祥”。
    斛律苜蓿笑盈盈的说:“阿狼兄弟的小嘴儿越来越甜了,跟你欢哥学的吧?嘻嘻……阿狼,跟嫂子说说,和小母狼在一起了吗?没有的话,马场现在可有不少蠕蠕小母狼等着你呢。生十个八个小狼崽子陪你玩儿好不好?”
    呼延狼不好意思的说:“我可是和尚……”
    斛律苜蓿咯咯的笑着说:“你又不打算出家!趁现在有那么多不要钱的蠕蠕小母狼,一会儿嫂子给你挑几个,包你满意。”
    呼延狼说:“有多少母狼也不够安盛哥祸祸的,哪轮得到弟弟我呢!”
    听呼延狼拿自己开玩笑,厍狄盛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说:“跟着阿欢,本事没学多少,贫嘴的功夫倒是没少学。快快进账吧,你嫂子亲自煮的手扒肉就要出锅了。你不是馋这口嘛,来得早不如赶得巧,今天让你吃个够。”
    几人寒暄时,韩轨和侯景将坐骑拴在马桩上。呵着热气搓着手,又和呼延狼一起搬酒坛子。
    斛律苜蓿说:“都别忙了,雪橇上的东西让下人们搬吧,快进毡帐暖和暖和。你安盛哥天天念叨说,兄弟们不在一起,马奶酒喝着也不香。听说你们这几天要过来,一连几天让我亲自煮肉。你们若是再不来,家里的羊都要被他吃光了。”
    听妻子揭自己的老底,厍狄盛老脸一红,赶紧制止妻子往下说:“你这臭婆娘瞎说什么!还不快去准备午餐!”
    “安盛,想念兄弟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也想念你和嫂子!”高欢帮着斛律苜蓿解围。
    众人说说笑笑进了大帐。就只见,一口特大号的火盆用三根铁链子吊在半空,火盆里的木材烧的旺盛。可容纳三十多人的毡帐温暖如春,几名侍女正恭顺且安静的忙着手里的营生。见高欢他们进来,伏地行礼,然后继续各忙各的。
    脱去外衣,盘腿坐下,侍女过来给客人面前的木碗里斟满热乎乎的奶茶。几人呼哧呼哧的喝了几口热茶,这才有闲暇打量毡帐的陈设。
    毡帐看起来更像一个会客厅。顶端有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通气孔,煤烟浊气从此排出。与之连接的一根根乌尼(椽子)向下呈辐射状,很像太阳的光芒。与乌尼相接的是檀木架搭成的菱形小方格,密密麻麻的很有律动感。贴着这些小方格的底部是半圈的高矮柜,柜上是准备好的餐具以及奶酪、炒米等餐前小吃。地上是空心圆的供客人就坐的毛毡,宽幅三米左右。厍狄盛专用的高靠背坐塌摆放在主位,靠背后面有一道小门通向外面的另一顶中型毡帐。此帐又与其它四顶毡帐联通。五顶帐合起来,是厍狄盛与一妻四妾日夜战斗的地方。
    就在这时,厍狄盛的家奴在帐外禀告说:“主人,秃鹿首领派人过来,寻问您尊贵的客人来了没有。如果来了,他们想亲自过来拜见。”
    厍狄盛说:“稍等一下。”扭头问高欢:“你让我救下的那两个蠕蠕首领,今天要不要见见?”
    高欢说:“见,为什么不见。”
    厍狄盛冲帐外喊:“告诉那人,就说客人到了,请二位首领过来叙话。”
    “喳!”家丁应诺离去。
    听高欢和厍狄盛的对话另有隐情,司马子如问:“你俩有什么事瞒着吾等?”
    高欢说:“你先别急。你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要去蠕蠕那边抓人的事?”
    “记得,怎么了?”司马子如狐疑的问。
    “这事安盛已经办了,而且效果比你设想的更好。现在听安盛介绍,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是这样,”厍狄盛向司马子如他们几位简单说了一下起因,转而对高欢说:“那天咱俩分开以后,我回到马场就见到了两位首领。情况和我当时告诉你的差不多。两个部落,男女老少加起来共逃出二百九十一人。呵呵,除了一张嘴,什么都没带出来。我把马场多余的旧毡包给了他们,将这三百来人安顿在离此不远的地方居住。”
    “……按照咱俩商量好的,让他们先派人秘密回去查探情况,并联络上被巴尔哈拉抓回去的族人。两部先后派了三批十人,只有一人联系上被圈回去禁的族人,并安全逃了回来。其余九人都被堵在里面,直接砍了头。”
    “……现在的情况是,巴尔哈拉部落总人数约一千四百人,控弦之兵约六百人左右。其中,六百多人随巴尔哈拉驻扎在离马场一百二十里外。被他们圈禁的人就关在那里。其他人分三部分,驻扎在离巴尔哈拉二十里左右的三个方向。”
    “……这几天我准备动手,但感觉人手稍显不足。马场能够参战的镇民,满打满算也就五百人。秃鹿他们有一百人可用。如果天亮前发起突袭,胜利应该没问题,但损失不会少。如果再有三百精锐,加上现在的六百人,就能稳抄胜算。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几个来了,商量个总主意吧。”
    高欢想了想说:“我写两封信,阿狼和狗子用过午餐就出发,争取明天申时将人马带到这里来。三百人够不够?……这么滴吧,召集六百人马,打出点余量比较稳妥。”说罢,拿起厍狄盛递过来的纸笔,快速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可朱浑元,另一封写给李勇,请他们各自派出一百五十人支援自己。剩余的三百人,他打算让韩轨去少年营抽调。尽管有些残忍,但好兵不是练出来的,是从尸山血海中打出来的。让他们提前见见血,成熟的更快。
    安顿好一切,四位穿着大皮袄,各色宝石和披头散发编织在一起,脸色被朔风吹成黑红,浑身散发着浓烈羊膻味的蠕蠕人被人引领进来。后面还跟着十名裹着棉斗篷,年龄在十四五岁,容貌姣好的少女。因为都颔首低头,高欢他们并没有在意,以为是助酒的胡姬。
    高欢坐着没动,司马子如、韩轨、侯景、呼延狼,也都滋遛滋遛喝着奶茶。
    厍狄盛起身,右手护胸,躬身行礼,口称:“各位头人吉祥如意。给部落的粮食够用吧?”
    进入毡帐的几人,首先开口的是秃鹿贵伐。此人看上去五六十岁,实际年龄四十多岁。满脸的皱纹刀刻一般深邃。花白的辫子折成两个圈套垂在胸前。在高欢眼里,这样的扮相更像后世的老太太。
    秃鹿贵伐手扶胸口鞠躬行礼,口称:“长生天保佑厍狄盛恩人福寿安康,长命百岁。您赠予的食物还有结余,暂时不缺。这些日子,老朽只是担心身陷狼窝的族人安危。”
    厍狄盛知道老秃鹿的言外之意。他没有接他的话茬,只管给四人介绍道:“这几位就是你们想亲眼见见的大恩人。这位是我的好兄弟高欢,这位是司马子如,这一位叫韩轨。还有两位小兄弟,这位叫侯景,这位是呼延狼。”
    秃鹿贵伐和豆地发上前行礼。豆地发说:“化外草民见过诸位恩人,祝恩人福寿安康。”
    厍狄盛与部落首领的对话一直说的是蠕蠕语,待介绍到高欢他们时才改用汉语。其实高欢能听懂对方的语言,这一点是前身部分记忆恢复后的自然反应。事实上,秃鹿贵伐和豆地发也能听懂汉语,而且可以书写。
    历史上,曾经控制并生活在蒙古高原的各个民族,包括匈奴、鲜卑、敕勒、柔然、突厥、蒙古等,他们的语言是接近并相通的,没有如汉语和少数民族语言那样截然不同的区别。后世欧洲国家的人动不动就懂三四国语言,不是因为他们学习能力强,而是许多国家的语言是“近亲”,非常容易掌握,差别只在细微处。
    弄明白厍狄盛介绍的几个年轻人当中,高欢就是准备帮助他们的恩人,首领们真心诚意的再次弯腰鞠躬,深表感激。
    高欢虚压手势,请他们入坐。司马子如、韩轨、侯景、呼延狼也随即入座。
    秃鹿贵伐介绍了己方另外两位年轻人。一位是秃鹿贵伐的侄子秃鹿恼亥。另一位是豆地发的庶子豆地尔扥。秃鹿恼亥看上去挺机灵,豆地尔扥看上去憨憨实实。
    秃鹿贵伐说:“尊贵的高·赫勒恨,我的恩人。您是长生天派来拯救部落的使者,您是茫茫草原的守护神。我们日盼夜盼,今天终于见到了恩人的容颜。为了表达对您的无尚崇敬,我们两个部落各选出一名嫡女,作为崇高的礼物敬献给您。恭祝恩人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高欢这才弄明白,十名少女不是陪酒歌姬,而是送给自己的礼物。
    这叫什么事嘛!把自家嫡女当礼物送出去,亏你们能想得出来。
    心里刚有这个想法,一众女孩子刚好抬起头来。其中一名少女的雪白肤色和绝美轮廓,直接把高欢苍老的心脏撞击的砰砰乱跳。正待责备秃鹿贵伐的话,硬生生的卡在喉咙处,化作口水又咽了回去。
    这孩子……怎么长成这样啊!肤色、气质、五官、容颜、身材比例,啧啧啧……绝对不能以女子、少女、美女这样的名词来匡定。浪漫一点说,这就是一个天使、精灵、仙子之类的存在。一定要拿什么事物比喻,他搜肠刮肚的只能选出三样,即美玉、鲜花、猪肉。
    说她是美玉,那她就是不妖不艳,温润内敛的一块古玉。
    说她是鲜花,那她就是浓淡适宜,幽香沁脾的兰花。
    说她是猪肉,那她就是肥瘦相间,不腻不柴的五花肉。
    不管将她比作什么,一定是那个最适宜的定义。
    高欢心想,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尤物!可惜只能欣赏,不能亵玩啊!
    秃鹿贵伐将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孩子拉到身边介绍道:“阿依尔古丽是我最小的女儿。她愿意侍奉您左右,做个端茶倒水,洒扫房间的粗鄙丫头。”
    听到这话,高欢的表情是平静的,眼神是诡异的,心里是狂跳的,嘴巴是紧闭的。心想,老东西!你让这么可心的美人儿给我端茶倒水,不是糟蹋人嘛?野蛮人就是野蛮人!根本不懂何为怜香惜玉!如此精美的礼物,我若不收,定会惨遭天谴。我若笑纳,定会遭昭君鞭挞。
    额的神,难死个人吆!
    见高欢神色“镇定”,迟疑不语,在场的人都以为他要拒收礼物。
    在厍狄盛眼里,高欢下不了毒手。在司马子如眼里,阿欢是喜不自胜。韩轨眼里,高欢是真男人,轻易不为女色动心。呼延狼和侯景还未开荤,男女之事一知半解,看不出门道。而在秃鹿贵伐和豆地发眼里,高欢是拒绝他们的靠拢。往严重了说,这是对草原英雄的羞辱。见高欢不吱声,秃鹿贵伐脸色尴尬,顿在当场。秃鹿恼亥眼含怒火,脸色难看。豆地发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只有尔扥一个人面容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愠不怒。要不怎么说,文化习俗这东西,只有深入了解,才能锦上添花。反之,得罪了人还是一头雾水。
    厍狄盛见此情景,督促高欢赶紧答应收下礼物,否则会不欢而散的。别看他们礼下于人,伤了自尊,一样会拍屁股走人。
    高欢在厍狄盛不断眨眼努嘴的示意下,终于明白了这礼物不收不行。他起身扶助秃鹿的双臂说:“你们的深情厚谊,高某收下了。以后有什么难处,高某一定全力以赴的帮助你们。”
    他的这个表态,意味着双方“联姻”了。现在情况特殊,特事特办。因为这十个女孩子当中,一位是秃鹿贵伐的小女儿,另一位是豆地发的亲侄女。各自带着四名女婢,打包送给高欢。答应接受,相当于今天定亲。
    秃鹿贵伐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其实也是一种试探。牺牲一个女儿能换取部落的生存,在他们的认知里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极端一点说,如果能用自家全部女人的身体换取部落的生存,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这就是这个年代游牧部落的价值观。在他们眼里,青壮男性才是需要保护的核心,因为他们肩负这部落繁衍的重任。女人只是生育工具,不管身份尊贵与否,这一点没有改变。草原没有中原地区那样的伦理束缚和男女大防。广袤的草原上,随处都是情爱的战场。除了生我的和我生的,所有女人都可以妻之。如果没有人反对的话,任何男女,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享受一席之欢。万一怀孕,还要感谢你。
    特殊情况下,为了保存部落的繁衍生息,老弱病残者会自戕,省下的食物留给强壮的男人确保部落的延续。不管是选择自我牺牲的老弱,还是心安理得接受保护的壮年,没有人认为这是不道德的行为。原因就在于他们的世界观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一点与华夏文明截然相反。
    见高欢如愿以偿,司马子如撇撇嘴,不再言语。见阿欢终于还是应承下来,韩轨略显失望。见欢哥备受蠕蠕人尊崇,呼延狼打心眼里高兴。心眼挺多的侯景,再次陷入思考。
    一阵寒暄过后,老少四位头人入座,十位女孩子规规矩矩的坐在另一侧。两位刚刚被送出去的“礼物”,虽颔首低头,还是忍不住要偷眼观察坐在主位上的青年男子。那可是她俩未来要宽衣解带侍候的男人,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截止今天为止,厍狄盛的策反招降工作是卓有成效的。厍狄盛把高欢的下一步计划,当着蠕蠕人的面说了一遍。秃鹿贵伐和豆地发不仅表示了诚挚的感谢,同时表达了投靠之意。
    高欢心说,我老人家费心卖力,等的就是这一点。如此,不仅应允了二位首领的投靠请求,并且信誓旦旦的表示,从此就是一家人了,荣辱与共,福祸同担。
    双方达成共识,皆大欢喜。为了庆祝这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刻,无肉不欢、无酒不欢、无歌舞不欢的草原酒宴开始了。
    斟满香甜的奶茶,布满丰盛的肉食,献上吉祥的哈达,敬上醇香的美酒。
    热情的女主人斛律苜蓿,一边指挥厨师婢女布菜上酒,一边安排丝竹乐器助兴。同时率领厍狄盛的一众侍妾女婢,手捧银碗,唱起悠扬的祝酒歌。一时间,毡帐里彩蝶飞舞,歌声绕梁。
    奶白色的马奶酒,一碗接着一碗,敬给高欢他们痛饮。祝福的酒歌,一首接着一首,唱给尊贵的客人聆听。来自贝加尔湖的敕勒女高音歌手斛律苜蓿,率先一首饱含深情的牧歌开局。
    雄鹰在深蓝的天空中翱翔,
    鱼儿在碧绿的大湖立游荡,
    天边牧马的阿哥啊,
    可曾惦念你故乡的姑娘?
    我的心在随风飘荡,
    我的心随你去远方,
    梦中的情郎。
    斛律苜蓿一首深情的牧歌,听得高欢心里麻酥酥的。他的情绪还没有从牧歌的意境中挣脱出来,刚刚收下的“绝美礼物”阿依尔古丽款款起身,踏着音乐的节拍,随着斛律苜蓿悠扬的歌声翩翩起舞,高欢当即沉醉其中。
    韩轨、侯景、呼延狼三人揣了几块煮好的手扒肉,分头送信去了。大帐里的酒宴还在持续进行。
    酒是马奶酒,十五六度,喝一斗未必会醉。
    肉是手把肉,鲜嫩可口,吃二斤不会撑着。
    血是驯鹿血,滋阴壮阳,喝一杯龙精虎猛。
    人是草原人,心直口快,对脾气生死不弃。
    歌是心里话,直抒胸臆,心相通琴瑟和鸣。
    舞是浓郁情,翩跹舒袖,会意者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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