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那在神巫境之上,又有何境界?”一名清瘦少年好奇地问。
    “据传说,神巫境以上,尚有诸多精妙之境。然此等神域之事,非吾等凡人所能企及,苦思无益也。”
    教习先生一边扫视厅堂内的少年,一边道:“二三子,尔等更应专注于眼下修炼为是。”
    “敬诺!”听罢此言,少年点点头,其他少年也纷纷答应。
    “先生,人间曾出现多少位神巫?”那位清瘦少年又追问。
    你这么多问题……王孙季满瞥了他一眼。
    “世子,”凡赤用极低的声音道:“他是已故大宫司嫡孙,宫司婴。”
    宫司氏乃巫咸氏小宗,祖上源于第十七代大祭师巫咸鲁,已出五服。宫司氏世代担任大宫司,遂以宫司为氏。
    自大宫司午逝世,其子早逝,嫡孙宫司婴年幼,故大宫司由子夫人暂代。
    直至日前,大祭师出人意表,宣布册命巫礼龙骞为大宫司,打破自大祭师巫咸鲁以来,大宫司均由宫司氏担任的不明文规定。
    “关于神巫……”史巫续道,“本教《巫觋春秋》记载甚为详尽,不知谁可替老夫回答?”
    说着,他就目视巫咸世子。
    怎么看我……王孙季满愣了一下。
    他只好脸带微笑,对史巫恭敬一拜,答道:“先生,据《巫觋春秋》记载,自咸祖以来,仅出现七或八位神巫。最后一位神巫,乃我大邑商箕子也。”
    “世子,为何说七或八位?”来自宫司氏的少年问。
    “若算咸祖以下迄今,只有七位神巫。若将女丑也算入,则有八位……”
    王孙季满还想说下去,发现厅堂氛围变得十分诡异。只见宫司婴与一众少年,都带着诧异神情盯着他看。
    我说错甚么了……王孙季满愣了一瞬。但见凡赤使眼色,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在无意间,公然提到女丑名讳。
    千年来,女丑对巫教中人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诸巫对她感到异常畏惧。此外,当年镐京大暴动,女丑转世的巫凡无极,杀害大祭师巫咸阳等一众巫觋,将巫教闹得天翻地覆。
    自此,除了女丑之外,巫凡无极之名也成为神宫禁忌。巫觋在日常生活中,都不敢直呼他们的名讳。
    目下,巫咸世子毫无极惮,直呼邪神之名,少年们自然感到震惊。
    女丑有那么可怕?王孙季满眨眨眼,尔等若知晓我听过女丑遗言,想必会吓死……
    “善哉!世子对本教春秋甚为熟悉……”
    史巫淡淡地道:“翌年大祭师闯七星阵,到时老夫编撰《巫觋春秋》,就要苦恼将最高神座记为第八位,抑或九位神巫……”
    他顿了一顿,面容十分安然宁静。
    “然而宗巫仍有四位,老夫不必烦恼……”史巫诙谐的话语,引起少年们一阵笑声,也缓和了王孙季满失言的凝重气氛。
    外大母迈入神巫境,剩三大宗巫,老师迈入宗巫境,又变回四大宗巫……他思索了半晌。
    第八位或九位神巫……三位或四位宗巫……隐约间,王孙季满仿佛捕捉到这句话里,隐藏着某种尚未看清的规律。
    “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他忍不住发问。
    “世子,但说无妨。”老者眯眼看着他。
    “此前,学生翻阅《巫觋春秋》,近千年共出现近百位宗巫。”
    王孙季满思索了一会,认真道:“夏国末年,二十余年间出现十位宗巫。然而愈往后,迈入宗巫境的巫觋愈少,甚至数十年不曾出现一位宗巫……”
    巫咸世子侃侃而谈,少年们神情异样看着他。史巫眼中,飞快闪过稍纵即逝的诧异。
    “我周两百年间,在大暴动前,仅出现不到十位宗巫。”王孙季满指出,“但在大暴动之后,二十年间却出现四位宗巫,翌年还会出现第五位……
    王孙季满神色疑惑道:“这似乎不符合巫觋历史古今之变……学生苦思其中因由,也一直不得其解。”
    “莫非本教再次兴盛,故出现很多宗巫?”宫司婴提出意见,却没有人理他。
    “世子读得很细致,能关注史书背后隐藏之规律与走势。这确是一个异常现象……”
    史巫看着他,眼里流露出赞许神情。
    “当年,大祭师诛杀邪神,破镜成为近百年来天下第一位宗巫。”
    他沉吟片刻,正色道:“斩蛇之征后,巫凡氏举族迁至荆地,建立玄蛇教,对黑水城展开疯狂报复。黑水城将沦陷时,大长老得以破镜,成为第二位宗巫,抵御住玄蛇教攻势。”
    史巫顿了一顿,续道:“几年后,黑水城反攻蛇谷城,冥蛇大神官接着破镜,成为第三位宗巫。自此,荆地两大宗巫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直至好几年前,天道宗大宗主也破镜,形成当今天下四大宗巫之势……”
    “二十年间,四位巫觋轮流破境。”王孙季满不由怔住。
    “然也!”史巫微微颔首,“短短二十年,天下出现四大宗巫,实属罕见。”
    他抚须道:“纵观《巫觋春秋》千年历史,这种情况不符合巫觋古今之变。若硬要作一番解释,老夫认为或许是冥冥中,有某种鬼神之力,在背后发挥作用……”
    鬼神在背后发挥作用……王孙季满暗自咋舌。
    “教内某些巫觋很乐观,认为四大宗巫出现,乃巫觋之复兴契机。”史巫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神情变得有些悲伤。
    “但老夫认为,此或为巫族落日前……”老者对上王孙季满目光,一字一顿道:“最后之余辉……”
    听罢此言,少年们不禁一愣,相互对视。
    巫族最后之余辉……王孙季满心中一颤,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夫人,或许余当初所作决定错了,以至引来此等灭顶之灾。然巫教绝对不可毁于余之手……夫人,汝须挽救我巫觋一族,以及巫教之命运……”
    他想起外大父临终遗言。
    外大父很早意识到巫族衰亡,乃无可避免之趋势。但身为巫咸氏宗君,巫教大祭师,他又不甘心,想要尽力挽救,结果落得一个殒命镐京的下场。
    厅堂内陷入一片寂静。良久,宫司婴抬头看着史巫,忐忑地问:“先生,巫觋一族之衰亡,真是无法挽回?”
    “未可知也!”
    老者平静地告诉他们:“老夫熟读春秋,仅据过往巫觋之变,判断往后走向。然鬼神之意志有莫测之能,非老夫所能揣测。”
    史巫停下抚须的手,“二三子,有关巫族之命,尔等可请教占卜先生。”他话音一转:“老夫不便多说,免得被巫姑小神官以《巫典》危言耸听罪论处……”
    这一番妙语,原本应该引来哄堂大笑,但少年们面面相觑,无人敢笑。
    谁敢笑烈火女……王孙季满暗想。
    说罢,老者发出一阵笑声,直径走出厅堂。少年们连忙起身再拜,以示受教。
    “巫族最后余辉……”王孙季满盯着史巫背影,默默把话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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