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按照既定谋划,夫君以监国之名在朝堂昭告宗周,重启当年大暴动调查,将益蔑与井禹杀个措手不及。”
    “然也!待大局尘埃落定,孤将赴洛邑主持殷见礼。届时,还需劳烦夫人赴彘地一趟,亲自从汾宫迎接父王归来……”
    宋子恍惚地回想起,今早与丈夫见面时,两人对即将实施之谋划,所作热烈讨论。
    自从丈夫离开洛邑,经历长途跋涉,今早才返回镐京。彼时,他虽略显疲累,但与妻子谈话时,看上去还是精神矍铄。
    夫妇二人聊完后,丈夫就离开东宫神庙,出席在明堂召开的官联。
    “蒹,彼等要出手了……”
    今日午后,太子妃以探望申姜夫人为名,来到丰京王宫。她在凡巫陪同下,与荣伯廖秘密会面。
    “此乃针对东宫精心设下的一个圈套……”
    “廖兄,你说这是甚么圈套?”
    在宋子细细追问下,才晓得荣伯廖所谓之圈套,不外乎敌人待殷见礼筹备得如火如荼之际,在官联中群起发难,借故取消殷见礼,打击东宫威信云云。
    同时,敌人最主要目的,是要引发东宫之怒,让他方寸大乱,贸然起兵。一旦战争爆发,太子无法迅速击败二氏骁勇善战的族兵,战争就会陷入僵局。
    尔后,益公蔑与井伯禹将在王廷发动诸卿,群起攻击东宫。
    届时,监国太子师出无名,道义上也站不住脚。在镐京国人舆情逼迫下,摄政将废掉丈夫东宫之位,将其逐出王幾,改立王子靖为太子。
    这算甚么圈套?宋子听了荣伯廖陈述后,颇不以为然。
    荣伯廖所言圈套,乍听下像似环环相扣,异常精密。但她细细琢磨,发现有一个大破绽。
    这一个圈套若想顺利实行,须有一个重要前提——监国太子真会因此大怒,以至于失去理智,误判形势,不顾一切出兵。
    “这根本不可能!”她斩钉截铁地说。
    宋子所认识的太子安,自少年就是一个思虑慎密,性格沉稳的人。
    丈夫一直想早日迎接父王回京,恢复当年未竟革典,并重启大暴动调查,为冤屈者平反。故二十多年来,他一直隐忍自持,蓄而不发。
    当年伯和父摄政称王,丈夫尚且能忍耐,上表支持。宋子无法想象,什么情况是他所不能忍?
    况且东宫经多年积蓄力量,丈夫被册命为监国,谋划的推行也十分顺利。现下形势,对太子而言最有利,他又何苦多此一举,让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太子妃殿下……”
    当宋子口若悬河,驳斥荣伯廖圈套说时,凡巫神色匆匆闯入偏殿,在她耳际说了几句话。原来他刚收到从镐京飞来的翅虫,是留守东宫的次子凡成所发。
    凡巫共有三子,长子在荆地凡城老家守业,幼子到商丘神宫学习巫术,次子凡成跟随父亲来到镐京。
    平日,凡成在父亲身边学习巫术,不久前也向太子妃委质效忠,父子都成为东宫家臣。
    据凡巫的转述,官联结束后太子返回东宫,就下令召集军队,讨伐益蔑与井禹。一众家臣力劝无效,内史喜遂命凡成联系其父,请太子妃尽快赶回来劝阻。
    凡成意识到事态严重,遂通过翅虫,与身在丰京的父亲取得联系。
    夫君真的举兵了……宋子心中无比震惊,听着自己的声音,感觉是从无比遥远处传来。
    她万万没料到,敌人真能激怒丈夫,令他不顾后果发兵。
    于是,宋子匆匆离开丰京,冒雨疾驰镐京。眼下,似乎只有她这位太子妃,能劝阻监国太子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
    “究竟发生甚么事?竟让夫君如此失控!”
    回去路上,宋子不断琢磨丈夫的反常之举,不由得大生疑窦。
    天下人皆谓太子安极能隐忍,唯独她一人深知,丈夫藏在内心深处的秉性非常乖戾。这点像极他那一位暴虐的父王。从年少气盛的王子友身上,也能看得出来。
    有别于父兄,大暴动而劫后余生的丈夫,内心存在极大阴影与不安全感。
    加上益蔑与井禹一党在王廷势大,丈夫入主东宫前,只能蛰伏在召公府中,为自己的东宫之位惶惶不可终日。
    这些历练,让太子安变得较沉得住气,能将自身秉性深深隐匿起来,不让弱点暴露于人前。
    故赶回东宫后,宋子让凡巫先别采取行动。她亲自进大殿劝告丈夫,成功让陷入歇斯底里的他,渐渐冷静下来。
    但不知为何,丈夫突然想起王姊的惨死,整个人彻底崩溃。
    “太子殿下,害死王姬真正凶手,是当年的虎贲氏井利。”
    数年前秘密会面,丈夫从荣伯廖之口,得知当年任虎贲氏的井利,擅自打开王宫大门,让大群暴徒闯入。
    原本负责保护长姊的井利,却在暴徒包围王姬安车时,径自弃车逃走。丈夫的长姊惨遭暴徒羞辱,最终含恨而终。
    宋子不知丈夫经历什么事,竟让隐藏内心深处的恐惧回忆,骤然被唤醒。而这些年来,一直被强行压抑的仇恨与愤怒,也不可抑止地爆发出来。
    当他用剑砍向太子妃时,她就知晓自己彻底失败,只能让凡巫用他的手段处理。
    “疼死了!快停下!否则孤要将尔等杀光!”
    宋子从回忆中拉回思绪,只见丈夫脸部扭曲,口中不断骂出不符太子身份的恶毒言语。
    眼见深爱的男人陷入如此情状,她的心痛不言而喻。
    但为了丈夫、子女、父王,甚至整个大邦周,她只能敛下制止凡巫摇铃的冲动,继续在一旁守着他。
    “何方妖物,速速给本巫滚出来!”
    凡巫一声低沉断喝,眼眸中绽出一抹亮眼绿光。他拈着铜铃的手指,再度收紧并振动起来。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恍惚间,诸人宛如一叶扁舟,置身汪洋大海中,遇见惊涛骇浪。清脆的铃声瞬间化成一阵阵排山倒海,狂涌而来的惊涛骇浪。
    铃声一阵紧似一阵,将人们震得耳鸣目眩,头晕欲裂。
    此刻,凡巫振铃所晃声响,比方才那一阵还来得震撼。诸人都感受到铃声威力,被震得耳膜发麻,东倒西歪。
    这铃好生厉害……宋子被震得头晕眼花,胸口泛起一阵恶心,浑身酸软无力,跌坐在地上。
    她眼角余光瞥见,原本牢牢箍住丈夫的虢启,受到铃声震撼,脸上像窒息般痛苦,身体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丈夫趁机发力,挣脱他的束缚,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几步。
    “夫君,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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