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乡镇医院内,寒风令清冷的简朴医院愈加萧索,裹成粽子的老人昏昏欲睡,输液一楼的门只有护士进来换药水才会推开。
    宣逢躺在病床上,眼下乌青,面上消瘦至面骨突出,他半阖着眼皮,撑不住闭上了也会很快睁开。
    待护士来为他取掉针头后,宣逢起来去外面的厕所放水。
    风寒,宣逢打了个哆嗦,脚步虚浮,拉好裤链,他扭开水龙头,彻骨的寒冷又让他一个颤栗。
    宣逢转头刚踏出厕所门,一个人就撞过来并且扯住他胳膊,他的躁郁刚起,瞧是赵有就只是拧眉。
    输液一楼突然多了一群魁梧的人,这群人裹挟风雪,以严肃的安静将渺小的乡镇医院的冷寂打破。
    “你走这门出去,赵无接应你。”
    赵有沉声轻道,塞了个东西给宣逢,然后笨拙地去向护士讨要纸巾好去拉粑。
    厕所边就是医院侧门,没有锁,出去就是一片废弃菜地,菜地边缘是一条小河。
    他们这一路就没有停过,时时刻刻准备开车逃跑。
    宣逢沉着眸快速扫视周围,无人看这儿,他溜出了门,楼墙根下,已经躺了三个人。赵无瞅到他,迅速收匕首进靴子并蹿来扶他。
    还差几步就能上车,在医院门口闲聊的保安大爷突然举着警棍打来,赵无反身一踢就把保安大爷踹倒了,这大爷身骨还硬直接一个打挺跳起来,手里还多了一把水果刀。
    宣逢跳进后座,司机已经启动引擎了,车子开始缓慢移动。
    “赵无,上车!”
    宣逢急喊,那保安大爷刀刀往要害处扎,斜里又蹿出一个大汉过来夹击赵无,宣逢往座椅下摸出一个手雷,拉了栓就扔到保安大爷脚下。
    嘭——强光震撼,经久不散。
    车子早已趁机开走了。
    隐匿辗转,宣逢一行人出了汉南,缓速南下。
    眼线很多,但魏娥妙早就规划了路线,每次暴露都侥幸逃过。
    可是与魏娥妙失联,宣逢急躁了,甚至联系费染山提前开始行动。
    “现在出手,很快就会被察觉,不划算。”
    宣逢额面青筋鼓起,厉声道:“就现在!”
    “如此会前功尽弃。”
    “我才是领导者,”宣逢面目狰狞,几乎捏碎手里的铁方块,“你只需按令行事!”
    那边费染山默了半晌,终是从咽喉挤出话回:“明白了。”
    宣逢不会甘于沉默,永远不会!过往一千四百六十多日夜刻骨铭心,他要往后昼夜,那群自大傀儡苦他所苦、痛他所痛!
    勉强到了鼓州,宣逢伤势恶化,住进了某家私立医院。
    赵有右手臂骨折,但也赶到了医院,并且带来了一个男人。
    “宣逢先生,久仰!”陈颂仁笑眯眯的,身上冬装臃肿,脸面周正,内里却拔出一种不可言状的怪异气质,叫人把握不住态度。
    宣逢半躺在病床上,混黑的双眼虽疲惫也不失锋锐,他盯着陈颂仁,干裂紫边的唇轻缓张合:“有事儿说事儿。”
    “陈家幺爷断了音讯,可能宣家人见过,余下想请您在宣家打听打听。”
    宣逢合上了眼睛,无所谓。
    陈颂仁眼皮起来又迅疾低下,说:“魏大人准允了。”
    如此,宣逢乍地睁开双眼,直视陈颂仁,张嘴问:“她人在哪儿?”
    陈颂仁的嘴角勾出一个不易察觉的沟,模样仍旧谦逊,“余下并无资格知悉魏大人动向。”
    不知悉,又怎会正好来此见他?
    不知悉,又哪儿来的准允?
    可以直接办的事儿,为何要绕到宣逢眼前?
    魏娥妙的踪影,再次消失于一个冬季,剩下一些看似无关的计划。
    “赵无!”宣逢喊人进来。
    赵无进来,却带着一个女孩子,宣逢目露疑惑,女孩子清脆地唤他“六叔”。
    陈颂仁以交易达成的恭敬愉快语气解释:“宣逢先生,您二叔的孙女安好,那些歹人并未得逞。”
    宣逢错愕而懊恼,不耐烦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陈颂仁旋即离去。
    女孩子的鼻子红红的,葡萄般的眼闪着余悸和急迫,她走向宣逢,肥大的棉服发出悉索声响,“六叔,爷爷告诉我有紧要事儿就找你——我爸爸回宣家了,是被抓回去的!”
    宣逢侧开脑袋,并不在乎这个未曾见过的侄女儿,也无视这个女孩子一路过来的凶险与惶恐。
    宣逢睡了过去,迷糊又被断断续续的声音打扰,睁眼,那女孩子还在边上坐着,一直在啜泣,宣逢烦躁,又喊赵无进来。
    “带她去吃饭。”
    “只是吃饭吗?”赵无点头,后又蹦出一句,茫然等待宣逢的进一步指示。
    宣逢的气这就上来了,阴恻恻剜一眼赵无,赵无知趣地别开了脸。
    “六叔,”杨青珠扯住被角,鼻音涩哑,红彤彤的眼倔强地盯住宣逢,“帮帮我,我不知道该咋办。”
    宣逢蓦地阖眼,不近人情到冷酷,干脆得与他的偏执别无二致,站在眼前的是最后一个亲人,也无法分去他一分一厘本就稀微的恻隐。
    年会盛景,医院冷寂,热闹与寂暗互不干扰。
    杨青珠被安置在了鼓州,由陈颂仁继续保护,宣逢不可能任之沾染他的美妙计划,也就不可能将之带在身边。
    既然交易,陈颂仁负责宣逢一行人在鼓州的安全与隐蔽,而宣逢动用暗探去查寻失踪的陈幺柠。
    宣逢反复高烧发热,清醒的时间渐少,不得已,赵无联系了天津的人,去确保诸事依计,并且做好了回归铺垫。
    临海之郡的新月之风吹不到大陆腹地。
    斑驳而错乱的梦像砸到宣逢,庸重的酸涩缠困身躯,呼啸的寒风侵袭平静,湿黏的情绪堵住鼻孔,鼻翼停了一只枯叶蝶,宣逢目不视物。
    二十岁到二十六岁。
    青岛到天津。天津到罗泉。罗泉又到天津。
    锦绣与腐朽,阳光和深渊。
    或许宣逢需要回首观望那些讶异,世界向阳而生,他背道而驰,向死而生,于是,他固执否定了那些松愉光阴。
    世界不遂他愿,他便离经叛道。
    宣逢睁眼,现实与幻觉交融,他干咽一下,硬撑着起身,室内阴暗,他晃到了窗前,拉开窗,冷风灌入,他无声地笑了。
    这世界不缺他一个正常的人,从来不缺,于是他吞咽坎坷与错乱,去做一个神经质的壮士。
    “先生!”
    赵无闯入,扑过去拽回怪异的宣逢,宣逢虚弱到站不住了,赵无抱住了他的腰。
    “我好想她,好想见她。”
    黑暗里,虚弱的声音卑微且执迷,随时会湮入暗影,无所依存,无可回音。
    赵无将人放到床上,他不懂宣逢的奇怪情感,他只会忠于魏大人。
    “她在哪儿啊?是不是放弃我了?”宣逢在黑暗里自顾自落寞哀痛,“我想见她,任何地方都可以,都可以······”
    赵无开灯,甫一看见宣逢泪流满面,他惊愕无措,干站着目睹这个痴子哭泣。
    情绪剧烈与吹寒风的后果就是宣逢又进了急救室。
    可是尽管如此,魏娥妙依旧没有给他任何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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