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最是难忍,尤其是在干体力活的时候,往往让人汗流浃背,口渴难忍。
    但是在恒州商路上,一大片工棚搭设起来,十里八村的劳动力都聚集在这里,带着草帽,扛着锄头和铁锹,静静地听着一名青年讲话。
    颜澪也是一身短打扮,带着草帽对乡亲们喊道:“吕知府同意咱们修路了,公文也签发下来了。以前咱们十里八村的路坑坑洼洼,下了雨更是泥泞不堪,今天咱们就把这条路修好,把这几个村子连起来,嫁到隔壁村的回娘家也方便,运东西的也不用赶着车慢慢走了,去做客的当天去也可以当天回了。”
    村民们齐声道好,颜澪道:“热了累了,就在棚子里歇歇,渴了有茶汤,一日三餐,有酒有肉,但是不能喝醉啊!”
    村民们大笑,一名村民喊道:“澪哥儿,有没有唱曲儿的呀。”
    颜澪知道他是隔壁村的,嘿嘿一笑道:“唱曲儿是没有的,不过修好了路,你想请唱曲儿的来也不是难事了,以前路不好,没有愿意来,只要我们修好了路,还怕不来人吗?”
    村民们交头接耳,纷纷点头赞许,确实是这样的,以前恒州附近村子里一年也见不到几个生人,都说路不好走,过年过节请个杂耍班子都费劲,村民们想去别的县城需要绕好远的路。
    “修好了路,按照点卯,我会依据所有人的做工天数,每人一天五十文!”
    这可算是高工资了,一天五十文,十天就是半贯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村民们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颜澪大喊一声道:“开工啦!”村民们齐声称好,然后拿着工具就开始刨路。
    颜澪是要将原来的路全部重修一番,所以这几日将十里八村的村民都调动起来,要做到村村相通,镇镇相连。
    时间不是问题,不快不慢最好,颜澪的目的很简单,修路自然是主要的,同时他要彻底断了李家的商路。
    其他商家的车队可以过去,理由是载货量少,车也少。但是只有李家不行,你这么多人,这么多车,装了这么多货,等你们过去不但耽误工时,而且对路面磨损严重,要过去可以,每位民夫十文钱,有多少民夫?几百个吧。
    过了这一段,又有人拦下来,还是同样的理由,同样的说辞,同样的每人十文钱,同样的几百人。
    男女老幼齐上阵,轰轰烈烈的修路工程如火如荼展开,村民们喜笑颜开,累了能休息,渴了有凉茶,一日三餐有酒有肉,虽然每人不多,但是这却是从来没有的待遇。
    恒州城里城外,最不开心的是李一舟和李崇宁,听闻商路被阻拦,李家的货进不来,也出不去,这可让李家傻了眼。
    想要去阻拦,颜澪手里有知府公文,有几千名民夫,怎么拦?靠谁拦?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被狠狠抽了两个大嘴巴的李严哆哆嗦嗦站在一边不敢说话,大病初愈的李一舟此时指着李崇宁破口大骂。
    “问都不问,查也没查,就贸然判断对方是冒充的,这么多年的书读进狗肚子里了吗?”李一舟对着李崇宁喝道。
    李崇宁低着头不说话,心中恨极了颜澪。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太冒失了,但是从小众星捧月,娇生惯养,怎么可能忍得下这样的委屈和挫折。
    李一舟继续道:“平时告诫你要三思而后行,偏偏就是收不起你的傲气。你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是什么实力?”
    李崇宁嘴硬道:“不就是个白手起家的暴发户吗?”
    李一舟闻言更是生气,啪的拍了一下案几喝道:“他是简单的暴发户吗?那是唇齿剑!闯南走北,刀山火海拼出来的名声,年纪轻轻能在真定府里开几家店铺,是我们这种县城小民能比的吗。”
    见李崇宁低头默不作声,李一舟叹口气道:“那铁算盘也不是常人,是辽阳府张家的二郎,那是什么背景?什么实力?你和他们两个斗,都得过吗?”
    转头又等着李严道:“还有你!以后出门少摆架子,还敢说他是小贼,写了状纸去告他,你凭什么?”
    李严缩了缩身子道:“是小人的错,小人不该怂恿大郎。”
    李一舟道:“当务之急,是尽快与颜澪修好,他不让商队进出,明显就是在告诉我们,他就是唇齿剑,你们不信我就做出来给你们看,”
    李崇宁虽然心中怨恨,但多少有些城府,表面唯唯诺诺的样子,他犹豫一下道:“爹爹,不如派人带些礼品过去,表明李家心意,只要他允许放行,先把货运进恒州再说。”
    李一舟叹了口气,但此时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点头同意,于是倒霉的李严带着一车美酒布匹出发了。
    颜澪见到李严的时候没有认出来,李一舟的两个大嘴巴打的很重,腮帮子都肿起来了,颜澪努力辨认了半天,然后笑着道:“李管事这是怎么了?”
    李一舟虽然心中也有气,但此时也不敢发作,干笑几声道:“小人是有眼不识泰山,家主小施惩戒,特让小人带上礼品,给颜小哥赔罪。”
    颜澪正举着锄头除草,闻言手里活不停,将野草仔细除净,又把土里的石头挖出来扔在一边,然后直起身道:“李管事这是哪里话,当年的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李严笑着道:“颜小哥大人大量,请问能否让我家商队通过,小人带了美酒,请众位乡亲们喝酒,另外家主准备好了银钱,每人十文,请颜小哥行个方便。”
    颜澪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擦汗,然后道:“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李家有诚意自然可以,只不过……”
    李严急忙道:“颜小哥就不要打趣小人了,有什么事尽管说,小人好能回去告知家主。”
    颜澪有些为难道:“这条路是为了造福乡里的,也是对恒州有好处,修好了路,李家运货也方便了许多。”
    李严急忙点头称赞道:“颜小哥忠肝义胆,为恒州做了大善事,是众人的楷模。”
    颜澪拜拜手止住他的话头,指了指堆在路边的沙堆土料道:“只是知府大人说要把旧路扩建,要把路修的又宽又好,我们的材料不够用,不知道李员外……”
    李严闻言愣了一下,然后不解道:“颜小哥是说,让我李家也出一份力?”
    颜澪顿时板起脸来:“怎么,这条路以后你李家不打算用?李家家大业大,既然绕得起路,那就请自便吧。”
    李严急忙拉着颜澪的手道:“颜小哥别生气,只是家中现在确实有些难处,颜小哥先让我家商队过去,我这就回去禀告家主,到时是出人还是出钱,颜小哥和家主商谈可好?”
    颜澪笑道:“你看这路面现在坑坑洼洼,你家车队过去也不安全,你还是先回去和李员外说一声,我也不多要,你们出些石灰和米浆,这样也能快速把路修好,乡亲们也记得李家的好。”
    李严还想说些什么,但颜澪转过身指挥民夫干活去了,李严叹了口气,便带着家丁转身走了。
    看着李严远去的身影,颜澪扛着锄头嘿嘿一笑,然后走到一处凉棚坐下道:“你看李严的脸,肿的老高,看来李一舟气的不轻。”
    站在颜澪身后的凝雨递上一条湿毛巾,颜澪接过擦了擦脸,然后把毛巾扔进脚边的木桶里清洗。
    见凝雨不说话,颜澪抬起头问道:“不开心了?”
    凝雨笑着道:“我知道澪哥儿是为我出气的,只是觉得李严也很可怜。”
    颜澪笑着道:“你就是心软,欺负你的时候忍气吞声,他被欺负了你又觉得可怜,倒显得我是坏人了。”
    凝雨笑道:“澪哥儿是好人,我心里知道的。”
    颜澪失笑道:“人人都说我是好人,是不是真心的我不知道,但是你说的,我却是知道的,一定不是真心。”
    凝雨慌忙道:“我说的真的是心里话。”
    颜澪冲旁边努努嘴道:“你要是真心觉得我是好人,就不会只发好人卡,而应该帮我倒完水。”
    凝雨急忙端起茶壶给颜澪倒了一碗水,颜澪没有喝,而是拿起一个喇叭型的纸筒喊道:“干了一个时辰了,把工具收拾好,大家歇一会!”
    民夫们听到颜澪一声喊,便放下手里的活,拿着工具走到凉棚休息,远方的自然有人传话,就近的几人走到凉棚,和颜澪喝水聊天。
    午饭颜澪安排了仓鼠小队运送,借来的几名张家的厨师在颜澪的指导下厨艺突飞猛进,做出来的饭菜可以说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让村民们赞不绝口。
    颜澪接过一名家丁递来的食盒,道:“老三,一会你们也去吃饭,然后你去一趟辽阳府,问问张栎予正州的情况,怎么这么久了也不来信。”
    老三嘿嘿一笑道:“张先生来过信了,说已经拖住了徐家,此时他们顾不上李家了。”
    颜澪打开食盒,见里面是几样凉菜,还有鸡肉块,一壶酒,皱眉道:“给我装酒干什么!我和凝雨也不喝。”
    老三探头一看道:“应该是标配吧。”
    颜澪没好气道:“说好了一个凉棚一小坛,我这怎么是一壶的,瞎献殷勤,拿走。”
    老三拿着酒壶,然后问道:“澪哥儿,张家那边还要去吗?”
    颜澪犹豫一下,然后问道:“还是去一趟吧,问问二郎,李家四姑娘找到了吗?”
    老三撇了一眼凝雨,叫她只是低头布菜,没有什么情绪,于是便行礼离开。颜澪招呼凝雨吃饭,凝雨坐下道:“也不知道四姑娘如何了。”
    颜澪道:“出不了大事,张家派人找过,没听说被歹人掳走,可能半路没钱了,又不知道躲在哪里了。”
    凝雨担忧道:“可是万一……”
    颜澪道:“她的性子刚烈,又傲气的很,遇到危险会反抗,再说她还是有些机智的,问题不大。”
    话是这样说,其实颜澪也有些担心,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一个人离家出走,身上只有两贯钱,想顺利返回恒州可以说不容易。
    但是颜澪实在是对这个四姑娘没有好感,不是因为她的傲气,也不是因为她的无礼,就是没感觉,只不过是位路人而已。
    现在要找到她,只是为了让李家欠张家的人情,以此为桥梁与李家接触。
    或许一开始时颜澪这么做很过分,一口吞掉李家产业也是过于偏激,原因也有些牵强,但是颜澪在收到仓鼠小队的消息的时候,就决定必须要这么做了。
    因为李家要联姻的,不知是正州徐家,还有辽阳府陈家。
    这个陈家,是张家的主要竞争对手,也是辽阳府的富商之一,多年来和张家竞争,所涉领域也是酒楼。
    陈家想将势力扩展到渤海州,因此多次在恒州正州等地做生意,自然与李家有所往来,李崇宁见此机会,便想娶陈家的一名庶女为妻,但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李一舟是不知情的。所以李崇宁写了一封信,拜托一名多年好友去结交陈家的一名管事。
    他以为这件事很隐秘,没有多少人知道,但仓鼠小队还是挖了出来,而且过程很狗血。
    在打探消息的时候,两名队员本来蹲守在小巷暗处记录商队出发时间和规模,谁知道一名家丁冒冒失失跑出来,一头撞在马车上。
    家丁当时手里拿着一张信封往怀里塞,这么一撞便松了手,信封便落在路边,等家丁晕晕乎乎爬起来,也不知道是撞晕了头,还是他本身就是糊涂人,信竟然没有捡起来就跑远了。
    然后信就传到了颜澪手里,看过之后颜澪哑然失笑,心里甚至有些佩服李崇宁,那陈家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人家庶女的嫁妆都快和你李家家产差不多了,而且结婚后你有什么资格去动媳妇的嫁妆?
    嫁妆不能动,还要搭上相应的彩礼,李崇宁凭什么豪横颜澪不知道,但他知道李一舟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再一次气病。
    就算李崇宁做了陈家女婿,陈家凭什么全力资助李家?就因为亲戚关系?别说笑了,李家的生意在陈家眼里微不足道,那点家产也是微不足道,你这个人自然也微不足道。
    庶子庶女,在这个时代是不被重视的,除非很优秀,能给家族带来可观的利益,你李崇宁做了女婿,能给陈家什么利益?
    没有实力就不要做白日梦嘛。颜澪撇撇嘴,本想随手扔掉,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似乎是个机会。
    如果能给陈家造成一些损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今后还要在恒州做生意,都知道自己于张家交好,那便避免不了与陈家起冲突。
    不如趁此机会,让陈家对李家产生嫌隙,对与李家可能存在的外援,颜澪要第一时间斩断联系,要让李家感受孤独,感到绝望。
    商场如战场,没有所谓的心慈手软,也不需要什么仁义道德,经商就是这样,要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接下来的几天,李家不论派谁来,颜澪总是有各种理由来向李家要东西,今天工地上粮食不够了,希望李家帮忙,明天民夫们生病了,李家能不能请个医官来,总之言语很客气,态度很诚恳,甚至有些哀求。
    这让李家左右为难,原本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颜澪就是要让李家继续花钱,但你的商队出不来也进不去。
    绕路走,别想了,恒州城附近都是山岭,道路更加难走,难不成让家丁们背着货走山路?那耽误的时间可就更快了。
    李一舟想拜托别的商户帮忙运货,只是那些小商户的马车有限,而颜澪又严格限制车队数量,急得李一舟只能不停叹气。
    李家终于在七天后挺不住了,好多店铺关门营业,遣散伙计,家里的伙食也愈来愈差,家丁丫鬟也有了不少怨气,而李一舟地妻妾更是不断冲他发脾气。
    焦头烂额的李一舟终于亲自出马,来到工地和颜澪诚恳交谈。颜澪当时正在工地督促加快工程速度,见到李一舟便笑着迎上去行礼道:“李员外,多年不见了,一切可还安好?”
    李一舟此时显得有些沧桑,虽然心里也怨恨颜澪,但还是强颜欢笑道:“颜小哥多年不见,更显英气了。”
    二人在凉棚坐下,凝雨走过来端上两碗茶,然后便站在颜澪身后。颜澪笑着道:“李员外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李一舟家中那么多丫鬟,他自然不记得凝雨,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老夫与颜小哥也算故交,多年不见,老夫时常想念,便来与世侄叙叙旧。”
    颜澪心中暗笑:“和我叙旧?我可和你家没什么交情。”
    李一舟又夸赞了颜澪几句,便将话题转到修路上面。
    颜澪笑着道:“工期已经加速了,这也要多谢李员外的慷慨解囊,不知李员外今日来此……”
    李一舟正要说想问一下现在能不能放自家商队通行,谁知颜澪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惊喜道:“李员外是要再提供一些修路材料吗?那太好了,现在还缺石灰、沙土、木柴……”
    李一舟闻言被呛得剧烈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来,擦了擦嘴苦笑着道:“颜小哥,老夫不是要和你聊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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