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警惕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戴刚的朋友。”他身边的长脸瘦高个儿回答。
    戴刚是刚子的大名,看来他们是楚煜的人。秦穆暂时安下心来。他瞥见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手里拿着的警报器,红蓝带闪,一看就是正经警用的,脑子里顿时闪过一堆法律条文——《刑法》第二百八十一条、《警察法》第三十六条、《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五十一条,连带着还有《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九十七条……然后本能地开始思考此类违法行为搁在见义勇为里,到了庭上该怎么打。
    好在他的职业病还没有病入膏肓,十几秒之后思路拐回了正常的轨道。刚才的光头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发现救了自己的不是警察很可能还会起冲突。秦穆随着他们快步走出厂区,心里仍旧不太踏实,问:“刚子呢?”
    刚子是楚煜钦点的保镖,出了事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寻找自己,不可能只留在后方等消息,况且这些人……
    秦穆侧脸看了一眼。瘦长脸仿佛对他的视线有一种极其敏锐的捕捉力,立即转过头来看着他。剩下的五名黑衣人两名在前,一名在侧,两名断后,有意无意地形成了一个戒备圈。他们之间并不说话,仿佛通过眼神便能彼此心领神会,训练有素得简直就像……
    “他在万豪等我?”秦穆又问了一句,这回他下了套,故意说错了酒店的名字。
    瘦长脸低低地嗯了一声。
    秦穆浑身一凛,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们不是楚煜的人。
    而秦穆眼神一变,对方似乎就已经觉察,气氛瞬间紧绷了起来。秦穆在脑中飞快地盘算着对策。对方人太多了,无论打还是跑他都丝毫没有胜算。而且这些人目的未明,说不上是敌是友,贸然行动很可能适得其反。
    唯有按兵不动。秦穆做出了决定。
    瘦长脸在那辆黑色的gl8前停了下来:“秦先生,请上车。”虽然面无表情,但对他的态度还算是客气。秦穆被安排在后座中间,像是三明治里的火腿片儿一样被身边两人一左一右地夹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车门利落地合上了。
    瘦长脸转过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我们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通知戴刚过来汇合。中途可能要换车,请您配合一下。”
    秦穆接过来没喝,问:“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吗?”
    “抱歉。”瘦长脸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却做出保证,“我们没有敌意,不会伤害您,请放心。”
    秦穆笑了一下:“好。”
    他不是个莽撞的人,在多年的磕碰中磨出了一副谋定而后动的个性。眼下目的未知、对象未知、结果未知,连思考都变得徒劳起来。对方人数众多,他没有其他能脱身的办法,只能脚踩着西瓜皮滑到哪儿算哪儿。就算是鬼门关,也只能认命。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不过是一条命,谁要谁拿去吧。
    想到这儿倒也豁达了。他索性靠在座椅背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忽然飘过一个问题。
    如果现在要死了,有什么遗憾的吗?
    他有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有宽裕生活的钱,做着自己喜欢做的工作,吃过不少美食,去了很多地方,还撸过猫,好像没什么值得遗憾的了。硬要说的话,可能就是差一个爱人。
    可是真爱这种东西就像是走夜路时候遇上的鬼,传说得特别生动,真能碰上的没几个。真碰上的时候偏偏没那副慧眼,像是猪八戒偷吃的人参果,没来得及好好品尝出什么滋味就咽下去了,只能砸吧着嘴回味。所谓可遇不可求,求也求不来,这么想想也不算什么特别大的遗憾。
    就在秦穆努力和自己达成大和解的时候,车在城郊一处偏僻的修理厂停了下来。瘦长脸带着秦穆和另两个黑衣男换到一辆奔驰上,其余人留在那辆gl8上先行离开。
    两辆车驶向了不同的方向。他们沿着城郊兜了大半圈,入城后穿街绕巷还中途换了车牌,最后驶进了一片热闹繁华之中。秦穆凭着那座高耸入云的地标式建筑判断,应该到了赫赫有名的东屏区。
    j城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超级城市,东屏区是j城地价最高的一个区,聚居着这座城市显赫的上流阶层。这些人立在金字塔尖之上俯瞰庸庸碌碌的众生,在举手投足之间改变着许多人的未来。
    出于个人原因秦穆对这座高大上的城市实在没有什么好感,他来这儿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公事从不停留。这是他头一回踏上这片寸土寸金刚钻的地界。车窗外暗沉的夜色被华灯照成了五彩斑斓的迷雾,像是精怪吐出来的妖气,影影绰绰地迷惑着来往的人们。秦穆动了动坐酸了的腰,问:“还有多久到?”
    瘦长脸答:“快了。”
    这是一句非常没有营养的废话。然而秦穆并不想纠缠什么,他太累了,经过先前那么一顿折腾,由屿汐独家整理,更多精彩敬请关注他现在只想躺下好好睡一觉,哪怕是个桥洞也行。
    车子沿着镜湖边行驶了一段,弯进了岔口。平整的小路依山势而上,两侧有整齐的落地式指引灯。转弯处车灯一晃,照亮了“私人领域,禁止驶入”的路牌。畅通无阻地穿过了两道电子路障之后,终于看见了被众星拱月般照的灯光映亮的建筑。
    庭院极大,四层的主楼两旁立着对称的小二层。车直接开进了地下车库,里头整齐地停着的一堆骚气的小跑。
    穿着深色西装的年轻男人快步走过来,打开车门迎接他们。
    他用带着探究和好奇的目光飞快地打量了秦穆一番,转向瘦长脸说:“你们回去吧。”
    瘦长脸也不多话,点了个头算作回应,重新钻进车里开走了。
    年轻男人微笑着对秦穆说:“请跟我来。”
    电梯抵达三层发出一声清越的泉水声,开门之后年轻男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等秦穆迈出了门口,他便搭乘电梯下去了,只留下秦穆一个人。
    这是一间会客厅,两层挑高,奢华的欧派装饰风格,抬头便能看见硕大的圆弧状阳台。天顶垂落的吊灯由无数错落的水晶组成,像一场纷扬晶莹的雪。两面书架墙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堪比一个小新图书馆,书脊不同的颜色给墙面增添了别致的美感。巨大的落地窗边栽着一棵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枝头开满了一团团粉白的花。
    会客厅中间的沙发上,有个人坐着。听到动静之后合上了手里的书放在一边,缓缓站起身来。
    栗色的头发有些长,拢在脑后绑了个不羁小尾巴。身量高挑,深色的睡袍随意在腰间系了个结,转过身来的时候,松垮的衣领里露出胸膛紧实的肌肉,将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当秦穆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心跳与呼吸倏地同时停了一拍。
    窗外夜色寒凉,屋内灯光温软。那张脸在光影之中仿佛与记忆里的无数时刻重合在一起,嶼变得亦真亦幻。他怔忡地立在原地,许久才缓过这一口憋得眼角发酸的气来。
    今昔逢故人,不知喜与悲。
    他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见的人,偏在他如此狼狈的时候,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在面前。
    许久没有过的强烈的情绪波动像潮水一般扑上来,将他八方不动的心撞了个趔趄,打得透湿。这感觉久违得如此陌生,仿佛一杯加了藿香正气水的咖啡,从喉头到心口都是说不出的怪异和苦涩。好在敬业的大脑还在工作,千方百计地捕捞着被这股巨浪打得七零八落的理智,努力从中搜寻着一个“合适”的应对方案。
    往事隔山水,前尘已成灰。
    他们都已经在时光中褪去了层层的柔软,磨砺出一身圆滑世故、坚实硬冷的躯壳。当年的心境早已遥远,只残余一丝刻意忽略的念想,像微小的烛焰,放置在风吹不进、雨打不着的心底。时日久了,连自己都忘了。
    ——不过是一个稍微有些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秦穆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遍。
    然后,又说了一遍。
    他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嘴唇微张刚要开口的时候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秦穆。”
    清朗的音色像忽然而至的山风,带着记忆中暌违已久的回声而来,将他头上一再压低的帽子吹出去很远,露出一瞬不知所措的脆弱来。
    秦穆不自觉捏紧了的手片刻便松开了。他习惯性地推了推被踩出裂隙的眼镜,不着痕迹地掩饰了情绪的波动,语调平静地说:“没想到原来是你,多谢了。”
    十分客气的外交辞令,每个字都带着难以忽略的疏离感。
    凝在秦穆身上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男人的表情带着点“果然如此”的味道,像是早有预料。“受伤了吗?过来我看看。”他久居j城却没有染上什么口音,声音沉缓而柔和。
    秦穆立在原地没动。“小擦伤,没什么要紧的。”他说,“能不能借一下你的手机?我联系朋友来接。”
    男人牵了牵嘴角,从茶几上拿起手机,向着秦穆伸过去。
    秦穆走过去,手指将要碰到机身的一刻,对方却手腕一翻将它收了回去,塞在了睡衣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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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预告: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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