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又继续言道:“当时老夫是坚决抵制这些北民侵耕,于是派人将其驱赶走。”
    “是吗?”
    张斐略显惊讶道。
    韩琦没好气道:“这小偷上你家偷东西,你不驱赶走,难不成还请他喝茶么?”
    这一番话引得院外的百姓是频频点头。
    不得不说,韩琦在民间声望是非常高的,是深受百姓爱戴,因为在治理方面,他的建议往往是一针见血,他提出的政策,也能够缓解百姓所面临的困难,所以他是深得民心。
    “韩相公言之有理。”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那当时北朝有何反应?”
    韩琦道:“北朝也立刻派了官员前来交涉,并且他们还扬言,如天池、冷泉村、横岭皆是属于他们辽地。后来是老夫找到在大中祥符九年,北朝送于我朝的一道牒状,而在这一道牒状中,辽国方面自己都认定天池等地皆是属于南界。
    如此才迫使当地北民全部从天池、横岭、冷泉村等地撤出,后来我又命人再当地修筑口铺和堑壕,并且招募三千户弓箭手在边境开垦田地,以防止北民再度侵耕。”
    张斐立刻问道:“此道牒状可还存在?”
    韩琦点点头道:“在。为防止再起争端,老夫在回枢密院任职后,便命人整理修订边界牒文册,一份放于枢密院,一份放于大内。如今枢密院那份正在沈天监手里。”
    从这一番话,也可以看出,公检法在北宋成长不是没有道理的,臣民都有这方面的意识,一定要保护好证据,维护自己的权益。
    张斐点点头,“既然都已经说明此问题,那此时的争议又是因何而起?”
    韩琦道:“虽然我方出示铁证,但是北朝对此不予理会,而且因为当地北民已有不少,他们还是觊觎我朝耕地,眼看我朝招募弓箭手前往耕种,他们对此非常不满。所以在嘉佑年间,辽主曾与仁宗皇帝就河东地界又进行过一次交涉,当时仁宗皇帝拿出河东地界册,据理以争,但辽主一直未有回应。
    直到治平二年,当时先帝刚刚即位不久,北朝再度就河东地界发难,认为天池是属于他们北朝。
    先帝未免伤了两国和气,于是写信给辽主,劝其珍惜盟约,避免兵戎相见。但北朝那边依旧没有回应。”
    张斐道:“听完韩相公所言,辽国似乎就是要抢我朝领土,而并非是想跟我们讲道理。”
    韩琦稍稍迟疑片刻后,便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由于之前我朝采取的坚清壁野的战略,导致空塞三十余年,北朝趁机引民入塞,放牧耕地,从而引发争议。
    但老夫与他们交涉数回,他们从未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些土地是属于他们的,可每当我方出示证据,他们就不予回应,不过河东边界的侵耕现象,也从未减少过。”
    “我这里有一些地契,劳烦韩相公看一看,是否属实?”
    张斐说罢,一个副官便将几份地契拿过去,交予韩琦。
    韩琦眯着眼,瞅了半天,然后点点头道:“不错,这都是至和二年,老夫命人发放给天池等地边民的地契。”
    张斐点头道:“非常感谢韩相公能够出庭作证,也让本庭长清楚的知道,整件事的原貌。”
    韩琦摆摆手道:“不谢,那些原告多半是老夫招募过去的,老夫理应为他们作证。”
    说罢,韩忠彦和老仆便搀扶着韩琦起身,慢悠悠地走了下去,坐在富弼和文彦博边上。
    富弼低声道:“这小子又是在利用你啊!”
    韩琦叹道:“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只恨我已经风烛残年,要是与他一般年轻,又岂会这般被动。唉!”
    文彦博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富弼、韩琦突然同时看来,文彦博下意识的抿了下唇,收敛几分。
    韩琦呵呵笑道:“宽夫,就属伱开心了。”
    文彦博面不改色道:“韩公何出此言,听到此事的过程,哪能开心得起啊!”
    韩琦、富弼相视一眼,又默默鄙视了文彦博一眼。
    在此事上面,只有文彦博主张对辽强硬。
    等到韩琦下去时,张斐拿起木槌一敲。
    所有人仿佛在催眠中惊醒一般,又睁大双眼看着张斐。
    不是吧!
    不会吧!
    不要啊!
    只听张斐道:“今日庭审暂且到此,本庭长还要查证相关证据,而且此案另一个重要证人,沈天监还未回京,待沈天监回京之后再审。”
    就知道是这样。
    百姓们是一阵哀嚎
    你,你就不能一次审完吗?
    而且,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难道还不可以判决吗?
    要不是张斐,这指定骂了起来。
    太坑了!
    但张斐根本不理会他们,转身离开了。
    院里的老爷们,已经敢笃定张斐的套路,就是要裹挟民意,迫使朝廷对辽国强硬。
    这都已经不用怀疑。
    是,韩琦是过去式,此番谈判的使臣是沈括,确实是一个重要的证人,但问题是沈括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
    河东的百姓都已经抵达京城,他竟然还未回来,如今辽国都已经出兵占领那些地方,他理应回京复命,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啊!
    不过这一点,他们还真是猜错了,大庭长什么时候开审,还得看别人行程?
    不可能呀!
    真不是张斐故意让沈括晚点回京,而是沈括奉王安石的命令,跑去河北视察军器监去了。
    没有办法,谁让沈括多才多艺。
    可不管怎么样,张斐这一招还是非常有效的。
    因为上回开庭,张斐在最后是留了一个争议点,也就是没有确定那些土地就是属于宋朝的。
    要是真的存在争议,甚至属于辽国,那皇庭就不能轻易判他们胜诉,你不能拿着别人家的东西来索赔啊!
    当时百姓埋怨的也不是底气十足,到底他们也不清楚这里面发生的事,以往这种军国大事,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说。
    而这一个争议点,随着韩琦口供,也变得烟消云散,可以确定那里就是咱们大宋领土啊。
    原本差不多消停的舆论,再度掀起高潮,并且比上回还要更甚。
    真是越听越憋屈,人家一个人跑来侵耕,就能导致一个国家的整条边界线后移,这扩张的成本,简直不要太离谱啊。
    也不怪辽国咄咄逼人。
    你们这么怂。
    换谁都会来欺负你。
    其实宋朝百姓脾气也在见长,这都是法制之法造成的,在权益方面,他们现在是有着非常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
    不但如此,朝中鸽派的声音,也是渐渐变小,因为韩琦一直主张维护与辽国的关系,再加上他在朝中的地位,很多大臣也是看着他的,但是在庭上,韩琦没有办法,他只能彰显自己的强硬,事实上,他当时也确实很强硬,这对朝中是有着极大的影响。
    然而,许多投机派也看到这一股风向,于是他们纷纷上奏皇帝,要求对辽国强硬。
    这些人虽然是为求荣华富贵,属于投机取巧,但他们的奏章,也使得朝中以文彦博为首的强硬派终于是占据上风。
    文彦博也顺势在朝中提出自己的主张。
    彼占吾地,如何不争?占雄州亦不争,相次占瀛洲又不争。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辱。
    结论就是,交战又有何妨?
    这不是一回两回,外交要是扼制不了,就只能开战,不然的话,下回他们又要雄州,给还是不给?
    但他不是说主张伐辽,或者说,主张撕毁澶渊之盟,而是主张强硬应对辽国的这种不耻行为。
    这不是属于极端派,而是属于中间派。
    大多数人还是能够接受的。
    而这就取代之前主流的想法,也就是:河北未有备,如何交兵?
    其实不管是王安石、司马光,还是富弼、韩琦,也都认为无论是时机,还是准备,都还不足以与辽国对抗。
    但是现在这种主张的声音,是越来越小。
    话说回来,他们的主张并不是关键,关键还是皇帝的主张。
    因为文臣是一个很庞大的群体,这里面有鹰派,也有鸽派,比如说寇准、范仲淹、欧阳修、文彦博,沈括,就连韩琦、富弼,他们在年轻的时候,也都是强硬派。
    只是说后来宋朝被三冗拖累,他们也强硬不起来,这种事不看道理,就看实力,但他们都是坚决反对割地,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往往是皇帝倒向了鸽派,主张妥协。
    所以,皇帝这一票是至关重要。
    而赵顼并未给出一个明确的表态,不过他采纳了文彦博其中一个建议,就是撤换掉边州一些鸽派的官员,换上一些强硬派。
    真是巧了!
    就在这时候,沈括回京复命了。
    大家议论纷纷,这尼玛不是安排好的,鬼都不信。
    张斐也懒得去解释,立刻召开第三次庭审。
    而此次开庭,相较前两次,气氛中少了一丝不安,多了一丝期待。
    第一次庭审时,院内的老爷们愁得头发都掉了不少,但审了两次,他们也渐渐习惯,关键还是朝廷内部的风向也在转变,他们也知道,自己再担忧无济于事,只能是等待一个结果。
    而院外的百姓虽说是一度哀莫大于心死,但大庭长还保留着他们的心中唯一的希望。
    不过由于他们不太知晓沈括,故此看到沈括来到庭审,内心还是有些担忧的。
    可别说个怂货啊!
    “沈天监,听闻你是刚刚从河东与辽人谈判归来。”张斐问道。
    沈括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那你能否说说,现在那里是什么情况?”
    沈括回答道:“在四个月前,北朝突然派兵入侵,驱赶我朝在当地的百姓,占据我们七百多里的领土。”
    张斐问道:“你是说辽国突然派兵入侵?”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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