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进来的韩琦和富弼,瞧见这一幕,韩琦不禁道:“这程正叔似乎都没将这听证会当回事。”
    富弼道:“君子坦荡荡,有何惧也?”
    韩琦笑道:“可是多少坦荡荡的君子,在庭上被张三问得是哑口无言。”
    富弼叹道:“其实君实有提醒过他,但是他问心无愧,故此也并不在意。”
    韩琦摇头笑道:“总有他吃亏的时候啊。”
    在相国寺后堂,只见外面有着禁军层层防卫,一群高僧盘腿坐在佛前,陪着曹太后一块诵经念佛。
    赵顼则是百般无聊站在一旁等候。
    过得好一会儿,终于结束了,赵顼亲自上前,搀扶着曹太后站起身来。
    “哎呦!老了!这坐一会儿,腿就麻了。”
    曹太后吃力站起身来。
    “大娘娘虔心向佛,佛祖定会保佑大娘娘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老身可不敢奢望,只愿佛祖能保佑官家平平安安就行。”
    说话时,赵顼搀扶着曹太后来到旁边的椅子坐下,又使唤两个宫女来帮曹太后捏捏脚。
    缓了过来的曹太后,突然问道:“这听证会开始没有?”
    赵顼瞧了眼天色,道:“规定的是辰时,应该快了。”
    曹太后点点头,笑道:“这个张三还真是能折腾,又弄了个听证会出来。对了,张三来了没有,老身倒想问问他,这听证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顼偏头看了眼旁边的蓝元震。
    蓝元震立刻道:“太后,张三从来都是最后才到,只有别人等他的份。”
    赵顼隐蔽瞪了他一眼。
    曹太后倒也不计较,呵呵道:“上回在国子监听课,老身就已经领教过了。”
    又过得一会儿,终于有人来报,张斐已经到了,这听证会也马上要开始了。
    永远不迟到,但也绝不会早到。
    由于这是一场完全对外公开的听证会,故此是安排在前院,等到赵顼和曹太后来到前院时,这里已经是人声鼎沸,看那座椅的布置,与庭审确实有很大的不同,没有设珥笔席位。
    中间一张长桌,五张椅子,左右两边各放着两副桌椅,程昉和程颐分别坐在右首和左首,边上都还空着一张,看着像似辩论大赛。
    周边也摆放着很多靠背椅,但是相比起庭审,这回他们离的非常近,王安石与革新派全部坐在右边,司马光与保守全部坐在左边。
    在这件事上面,几乎是没有中间派的。
    赵顼和曹太后并没有显身,而是悄悄坐在后面正席后面的大堂内,看到这泾渭分明的朝臣,曹太后是忧在心里。
    过得一会儿,许遵、张斐、王巩,以及两位笔录检察员来到正席上。
    程昉、程颐目光同时锁定在许遵身边的年轻人,这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年轻,关键张斐这厮总是刮胡子,脸庞永远都是白白净净的,看着比瘦黑的程昉更像一个宦官。
    其余官员也都在打量着张斐的神色,希望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玄机,可是这五人都是面带微笑,非常轻松,向他们颔首示意后,便忙着自己的事,真的好像只是照例行事。
    倒也没有人起立回礼,而在这里张斐也不敢嚣张,毕竟左右两边全都是王公宰相。
    坐下之后,王巩与许遵交流两句,便站起身来,宣读这听证会的规矩。
    跟庭审差不多,不得喧哗吵闹,不得妨碍听证秩序。同时必须遵从主证人的命令,未得允许,不得擅自发言,也不能无故离席,否则将视为放弃听证权利。
    听完这规矩,立刻便有人问道:“也就是说,可以不进行作证?”
    张斐笑着回答道:“当然是可以的,因为听证会目的是希望给予每位当事人最为公平的对待,如果当事人并不珍惜,那我们也犯不着强制他们留下来参与这听证会。”
    语气非常温和,但每个人都听出这其中的威胁之意,听证会是让你们自证清白,你还要走,那你就走吧,等结果出来,进入司法程序后,那你可就别哭。
    到时可就不是请你过来,而是押着你来。
    宣读完规矩后,许遵便敲了下木槌,宣布这听证会正式开始,然后就看向身旁的张斐。
    他的责任就是主持,维护秩序,干活的可是张斐。
    张斐先是向左边的程颐问道:“程颐,你目前担任什么职位?”
    这种直呼其名的询问方式,令崇尚礼法的程颐愣了下,旋即起身拱手回答道:“不才,程某目前在澶州担任团练副使。”
    张斐笑道:“程副使只需要坐在那里,如实回答问题就行,不需要有太多礼仪上的行为。”
    程颐反问道:“为何?”
    好似在问,这里就不讲礼吗?
    张斐道:“因为我认为遵守听证会的规则,才是对彼此,以及对在场所有人最大尊重,不知程副使怎么看?”
    程颐沉吟少许,笑着点点头:“张检控言之有理,冒犯之处,还望张检控包涵。”
    张斐伸手示意道:“程副使请坐。”
    “抱歉。”
    程颐再度拱手一礼,然后坐了下去。
    吕公著低声道:“看来在这种场合,谁也不是他张三的对手。”
    司马光忧心忡忡道:“这还不算什么,但愿待会正叔可别回答错了。”
    他再三叮嘱过程颐,但程颐是完全不当回事。
    张斐又再询问道:“程副使,近日有人状告你,在去年十一月中旬,你鼓动黄河水兵的溃逃,且容留溃逃的水兵,不但耽误朝廷工事,还有犯上作乱之嫌,对此你有何解释?”
    程颐正襟危坐,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的确是有开城门容留溃逃的水兵,但我只是为求避免水兵哗变,才决定这么做的。”
    张斐问道:“可否具体解释一下。”
    程颐道:“记得当时是有吏来报,说是正在疏通三股河的黄河水兵,由于不堪重役,集体溃逃,并且正在往澶州而来。”
    张斐道:“他们为何要去往澶州?”
    程颐道:“因为他们本就是驻扎在澶州的水兵。”
    张斐点点头道:“然后发生了什么?”
    程颐回答道:“当时澶州官府便召开紧急会议,商议如何应对,我认为,水兵冒死逃归,若拒之门外必然会引发事变。不如开门放入,好生安抚。如果朝廷怪罪下来,我将承担所有责任。”
    张斐问道:“你当时可清楚水兵溃逃的具体情况?”
    程颐点头道:“清楚。是因为当时天寒地冻,河道上又缺衣少粮,水兵难以忍受,故才选择逃离。”
    张斐问道:“你从是何得知?”
    程颐道:“是那些水兵说的。”
    张斐问道:“在你开城门之前,你可有派人去调查?”
    程颐摇摇头道:“当时没有。”
    张斐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派人去调查了?”
    程颐迟疑少许,道:“我并没有派人去调查,但我仔细询问过那些水兵,从他们的情况来看,这不像似是在说谎。”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适才你说在那场会议上,是你决定开城门容留那些水兵,并且表示承担一切责任,不知其他官员是何态度?”
    程颐道:“其他官员不愿意开城门,因为他们害怕会因此得罪程都监。”
    张斐问道:“他们为何害怕得罪程都监?根据我这边的消息来看,程都监就只管河防大臣,并非他们的上司。”
    程颐道:“程都监虽只管河防,但他是陛下派来的使臣,又是陛下身边的近臣,而且程都监经常无视州郡法律和官员,以至于河北官员都非常畏惧他。”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关于黄河水兵一事,我听说在此之前,你与程都监就有过交涉,不知是否?”
    程颐点点头道:“大概在九月上旬,程都监就曾要求调用水兵去修建三股河,但是被我拒绝,因为我朝律法,水兵必须担任防备重任,是不得擅离职守。”
    张斐道:“之后呢?”
    程颐道:“之后程都监就上书陛下,后来陛下下令拨了八百名水兵给他。”
    张斐道:“程都监有没有因此报复你?”
    程颐摇摇头,“那倒没有!”
    张斐又问道:“在你开城门容留水兵之后,程都监对你可有进行报复?亦或者上奏弹劾你?”
    程颐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问道:“期间你们可有见过面?”
    程颐点点头:“见过一面。”
    张斐道:“他的态度如何?”
    程颐道:“非常友好。”
    “那我比较好奇。”
    张斐道:“程副使你方才说,程都监仗势无视州郡官员和律法,但在调用水兵这事上面,程都监做的好像也没有问题,在你拒绝之后,他并没有威胁你,亦或者蛮横无理地强制调用水兵,而是选择上书陛下,恳求朝廷调兵给他,同时之后他也没对你进行报复。
    而在容留水兵一事后,程都监同样也没有进行报复,对你的态度也非常友好。还是说程副使有坚强的后盾,令程都监感到畏惧?”
    程颐摇头道:“我没有什么令他可畏惧的。”
    张斐问道:“那为什么程副使之前说程都监仗势无视州郡官员和律法?”
    “这。”
    程颐神情一滞,不禁呆呆地看着张斐。
    那边程昉腰板一直,心道,是呀!咱家什么无视州官、律法,咱家一直都很遵守法律啊!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可回过头一想,又觉得自己真是恪尽职守。
    堂内的赵顼见罢,不禁微微一笑。
    这番提问,显然对他非常有利。
    “不听劝啊!”
    司马光焦急地拍了下大腿。
    这场听证会对他们而言,可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们希望借此要求停止大名府河道工事,若是能够将程昉告上皇庭,那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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