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问道:“王学士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让税务司全面接管京畿地的税务。”
    张斐愣了下,“这不应该是王学士去建议官家吗?”
    王安石道:“你可知道,这会得罪多少人吗?”
    税务司既不属于新政,又不是司法改革,王安石也得顾忌身边的人,他不太好开这口。
    但是王安石是真的希望将京畿地的税改成河中府一样,因为京城大富人家太多,如果能够收百分之二十的税,那简直不要太爽,而且京城收得越多,朝廷手中的粮食越多,漕运的压力,也会减轻不少。
    张斐沉吟少许,“王学士是建议利用舆论影响朝廷做出决策吗?”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道:“我认真考虑一下。”
    王安石立刻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案的功臣就是税务司,这可是一个大好借口啊!”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王安石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咳得一声,“慈善基金会最近好像赚了不少钱。”
    张斐先是一愣,旋即心领神会,“我会让慈善基金会捐助一笔钱给事业法建设医院和学院的。”
    王安石立刻给张斐投去赞赏的目光。
    王安石看得比司马光远多了,也更加透彻,说到底此案的根源还是财政,目的就是要将税给收上来。
    钱,才是万恶之源!
    没有财政,什么都是狗屁。
    而这也是赵顼非常支持司法改革的唯一原因。
    如今宋朝的矛盾其实很简单,土地兼并十分严重,百姓没钱交税,地主是有钱不交税,这令宋朝廷陷入一个两难境地。
    这也是王朝中期都要面临的一个问题。
    赵顼原本是将所有希望寄托于王安石身上,就是想尽各种办法,拐着弯,去将钱都给收上来,但问题在于,王安石的新政最终也得依靠旧体系去发挥,而在旧体系中就充斥着既得利益者,他们手中握有权力,是能够将风险向下转移。
    最终就还是变成从百姓身上敛财。
    现在赵顼就是双拳出击,一方面利用王安石的新政,去改变现有的财政政策,但另一方面利用张斐,去构建一套的新制度。
    而这套新制度的精髓,正如张斐所言,也就是强调规则,没有别的。
    遵守规则,你不能说这是错的。
    关键这规则是老规则,税务司为什么令权贵这么头疼,就是在于,税务司没有否定他们的特权,没有破坏既有的制度,只是抓特权之外的税。
    只不过如今权贵兼并太多土地,他们的特权根本覆盖不了,道理又讲不过,只能逼得他们去找强盗帮忙。
    他们贪婪成性,但赵顼更加贪婪。
    虽然这边是在遵守规则,没有破坏他们的特权,但是王安石是在慢慢改变现有制度,如免役法就在削弱他们的特权。
    公检法讲究的是不动如山,王安石动就行了。
    一动一静,令大家都很难受。
    在得到皇帝的同意后,齐州谋反一案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但并没有完全结束,还得返回齐州公检法。
    因为这三十五人只是首犯,那边还有几百个人待审。
    京城只是定调。
    到底算不算谋反,还是说定逃税、杀人、抢劫,等罪名。
    最终定调,还是谋反罪,但是这个谋反罪,是基于公检法制度的谋反罪,这是头一回,其实也算是一个里程碑。
    检察院。
    “呼终于是结束了。”
    齐济长松一口气,“这个案子审得可真是提心吊胆啊!”
    在坐的其他人也都是频频点头。
    许遵放下手中的公文,“你们不会尽顾着害怕去了,未从中学到什么,以及咱们检察院有何不足之处?”
    王巩立刻道:“其实此案能够取胜,关键是在于税务司,而非在于我们检察院。”
    许遵问道:“此话怎讲?”
    王巩道:“因为其中关键证据,都是税务司悄悄给予张检控的,倘若让我们检察院去调查,还能否查到这些证据?”
    齐济点点头道:“王督邮言之有理,从这场官司来看,证据是非常重要的,我们检察院必须也组建一个如税务司一样的调查小队。”
    这场官司下来,给他们的感觉就是参与感不够,原因就在于,他们缺乏调查,如果税务司不帮忙,那到时怎么办。
    许遵道:“我们检察院虽有侦查权,但是查证这种事,主要还是依靠警署。”
    齐济道:“但是警署显然是不及税务司,依下官之见,要么咱们自己组建一个侦查队伍,要么就向警署施压,让警署向税务司学习,加强查证手段。”
    许遵稍稍点头。
    富府。
    “是宽夫来了。”
    富弼放下手中的文案,又赶忙向文彦博,“请坐。”
    文彦博坐下之后,问道:“富公在看什么?”
    “齐州谋反案的堂录。”
    富弼道:“这一场官司下来,又给立法会带来诸多问题,如税法的定义,又如公检法与连坐法的关系。”
    文彦博道:“其实此二者皆与君主有关。若将税定义恶,何以彰显的君主的仁?若废除连坐法,又何以彰显君主的威?”
    富弼道:“税法的定义,可以让张三去立法会做解释。至于这连坐法,对了,你可有想到,到时公检法审理指挥使谢刘武等人的罪行时,同样也会面临连坐法,根据我朝制度,但凡有人官员贪污受贿,那举荐之人亦要到处分。”
    文彦博道:“这我也想到了,但一般情况下,也只是政治上的处分,或降职,或外放,是不会涉及到刑罚,二者应该不存在矛盾。”
    说着,他突然反应过来,“富公的意思,将连坐法免于刑罚,而改为政治上的处分。”
    富弼点点头,“司法改革不是强调政法分离,公检法的制度不允许株连无辜之人,但在行政上是可以给予惩戒的,这一点官家可以做主,并不会令天威受损,同时又避免破坏公检法的制度。”
    文彦博点点头道:“此法倒是可行,但须得慎重,目前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方面受到公检法制度的影响。”
    孟府。
    “也算是有惊无险。”
    谢筠叹道:“这要真株连起来,不但是齐州的勋贵,就连京城很多官员可能都会牵连其中。”
    孟乾生点点头,“但往后大家可得小心一点,尤其是自家的亲戚,就张三的态度来看,若被检察院揪着,他们一定不会放过的。”
    裴文哼道:“这可真是憋屈,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此案的起因,就是税务司要收钱上去,故而才掀起这一桩谋反案。但大家现在还得维护公检法,还得为公检法唱赞歌,可真是岂有此理。”
    谢筠叹道:“没有办法,谁让把柄在人家手里。”
    “把柄?”
    裴文道:“京城那些宗室、外戚,哪个交税,税务司怎么又不去查。”
    说罢,他见孟乾生、谢筠呆呆看着自己,“你们这般看着我作甚?”
    孟乾生若有所思道:“这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啊!”
    第六百八十四章 笼子来了
    其实相比起来,流云寺通奸一案,是更受百姓关注,毕竟那种事,大家都非常感兴趣,但是这谋反案的影响,显然是更加深远。
    赵顼虽然没有强行要求,必须执行连坐法,但他还是打发雷霆,尤其是对京东东路的禁军,以及接待官员排场,拉着禁军去唱歌跳舞,你可真是够可以的。
    他先是要求政事堂立刻拟定新规,严格规定公使院的支出,以及官员的接待,同时派殿前司指挥使前往齐州整顿军政。
    其实什么连坐法,他本身就不在意,就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他最在意的就是禁军。
    因为他要强军,他要开疆扩土,为了军费,他真是连脸都不要了,可这军队不争气,尽闹出这种笑话,这对他打击真是不小。
    都快感到绝望了。
    何年何月才能够打出去啊!
    在这事上面,可没有一个大臣敢反对,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还让皇帝亲耳听见,这确实太丢人,朝廷要是没有动作,那反而是说不过去,还会给人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影响是远不止如此。
    如今三衙、朝堂,人人都是如履薄冰。
    而张斐是恰恰相反,判决书落地后,他立刻就给自己放假,接下来就是一些琐事,而这日常公务,他是真不擅长,甚至可以说是干不来,因为这古代的公文,可是不能乱写的,都是有相关规矩的,而张斐是完全不懂。
    但是,不去检察院,也不代表他们能够在家陪着两个孕妇搓麻将,王安石还有任务给他,也就是让税务司接管京畿地的税务。
    这无疑又是一场硬仗。
    虽然张斐事先并没有打算借此案来让税务司接管东京税务,但是迟早的事。
    提前预热也不错。
    今日,他又找个理由,将李豹叫到家里来。
    让他安排一些人,去制造舆论。
    “啊?”
    李豹惊诧地看着张斐,“外面那些舆论,难道不是三郎安排的?”
    张斐是一脸错愕道:“什么舆论?”
    李豹道:“就是关于税法的舆论,这两日大家可都在议论此事。”
    张斐顿时是一脸困惑道:“什么意思?”
    李豹道:“那些市民都认同三郎在庭上对于税法的定义,同时又认为京城的公检法缺乏对于两税的监管,还有人说,三郎回来了,那些税吏可就不敢乱来了。”
    张斐直摇头道:“我没有让人安排,所以我现在才找你来,打算去制造一些舆论。”
    李豹道:“难道是一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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