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举目看去,但见远处的山道上,行来一支粮队。
    王韶瞧着押粮的人是身着制服的衙差,不禁道:“这些应该都是那些大地主交上来的税粮。”
    郭逵呵呵笑道:“看来今年的税钱比之去年,是只多不少啊!”
    以前哪里看得到这场面。
    王韶叹道:“要是那些大地主年年如此,又何愁财政不善。”
    郭逵道:“但是明年河中府肯定要轻松许多,如果裁军能够达到预期,能够裁去近一半,再加上税粮充足,这一进一出,日子可是要好过的很啊!”
    王韶愁容满面道:“你别看目前一切都非常顺利,但其实是危机四伏,你想想看,如今河中府得有多少事,这转运司与大地主之争,宗法与律法之争,警署与官衙之争,这稍不留神,咱们今日所做一切,可能都会付诸东流啊!”
    郭逵却是大咧咧道:“想这么多又有甚么用,咱们做好分内的事就行。是成是败,也非你我可掌控的。”
    别看他是武将出身,但心里清楚的很,说到底这还是新旧之争,他们难以左右这场争斗的走向。
    王韶瞧他一眼,沉吟少许,点头笑道:“你说得很对,这多想无益,咱们应该集中精力,稳住军中,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的争斗,影响到裁军。”
    三冗之害,才是问题根本所在。
    而裁军就是对症下药,就事论事,这比新政要更为重要,更能够立刻改善国家财政。
    今日皇庭的发展,也与河中府的诡异局势,是极为相似,这表面上欣欣向荣,随着四小金刚渐渐站稳脚跟,民事皇庭几乎是天天开审,成为一个日常机构,也成为卖菜大妈大叔的日常休闲娱乐。
    外面也是一栋栋建筑物得以完工,那大狗的酒馆终于从大棚搬到屋内。
    法援署,各书铺,以及法学院也都建设起来,在寒冬到来之前,应该都可以交付。
    但实则也是危机四伏。
    其中就包括一直在建设的法学院,之前张斐一番威风过后,不少年轻书生满怀憧憬地报名法学院。
    但跟前方诉讼浪潮一样,这来得快,去得也快。
    “走了多少人?”
    张斐面色郁闷地向蔡京问道。
    蔡京却道:“就只剩下八人。”
    张斐皱眉道:“他们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蔡京道:“学生以为这与他们的影响力倒是没有太多关系,只是这人人都盼望着将来可以落叶归根。故此他们借宗祠暗中威胁,那些书生自然不敢来法学院报名。这仅剩的八人,全都是商人之子,而且没有一个是河中府本土人士。”
    这北宋可是以孝为先,谁敢冒着被去除宗籍的风险去读书。
    可见那些乡绅虽然表面上是在于青苗法斗争,暗地里还是在全方面围剿这公检法,而且他们的影响力是无处不在。
    这倒是令张斐有些头疼,毕竟他不可能在河中府一直待下去,而且公检法也得向着整个陕西路扩张,这法学院直接关乎公检法现在的扩张,以及将来能否在河中府持续发展。
    但他对此也没有办法,道:“既然只剩下八人,那你们四个就先各自挑选两个做自己的助手,让他们先熟悉皇庭的公务,等法学院建成再说吧。”
    “学生知道了。”
    蔡京点点头,又道:“对了,学生听警署那边说,警署在乡村门前的分署,近日来,也受到乡里一些泼皮的骚扰,好似希望能够挑起与警署的事端。”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怒火,“看来他们都已经是穷图匕见,都用上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过暂时还得忍一忍,不能与他们发生争执,他们这种团结是不可长久的。你去警署跑一趟,告诉符主簿,要是实在不行,就先调回来休整一段时日,万不可与他们发生矛盾。”
    蔡京沉吟道:“既然要撤,那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张斐瞧他一眼,“怎么说?”
    蔡京犹豫了片刻,道:“根据我对乡里那些差役了解,他们多半都是在混日子,并非是在尽力维护乡里的治安,如果皇家警察撤离后,这乡里贼盗等事件越来越多,那乡民必然会倒戈。”
    张斐道:“我们是司法官员。”
    蔡京愣了下,忙道:“是,学生知道错了。”
    “这也不怪你。”
    张斐语气轻松道:“是他们咄咄逼人。不过你得明白一点,这是他们的地盘,玩这种招数,咱们不见得能够玩得过他们。”
    蔡京见张斐也没有怪他,稍稍松得一口气,“老师的教诲,学生定当铭记于心。”
    张斐笑着点点头。
    他并不会介意,蔡京玩些歪门邪道,因为他让蔡京主管外事,就是要发挥他这方面的才能。
    韦府!
    “何盐监,你最近一直都跟在元学士身边,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韦应方略显焦急地向何春林问道。
    元绛得狠话早就放了出去,而对方也是毫不留情面的拒绝,结果过去数日,元绛都不做声了。
    这。
    何春林叹道:“我问了,元学士是说,得想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否则的话,不能让人信服。”
    韦应方激动道:“他们摆明就是针对青苗法,这个理由还不够正当么。”
    何春林不太确定道:“或许是因为对方也没有明说吧。”
    就在这时,一个刀笔吏来到屋内,在韦应方耳边嘀咕了几句。
    “当真?”
    韦应方喜道。
    那刀笔吏点点头。
    曹奕急忙问道:“韦通判,什么事?”
    韦应方呵呵道:“这大鱼可算是上钩了,方才元学士去找过蔡知府,决定以宗法无权规定利息为由,禁止他们低息放贷。”
    曹奕激动地问道:“确定了吗?”
    韦应方点点头道:“蔡知府已经答应了,并且派人在拟定相关政令,相信过得一会儿,就会找我过去商量。”
    何春林长长松得一口气,哆嗦着嘴唇,“打起来了!可算是打起来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三角关系
    这一令激起千层浪。
    官府的这一道禁令,立刻乡间引发轩然大波。
    因为这一道禁令,可以说是非常罕见,但也可以说是非常常见。
    乡绅与皇帝的关系,不仅仅是君民关系,中间还有合作关系。
    一般来说,乡绅都会配合朝廷的工作,甚至也执行过许多他们内心并不支持的政令,可见乡绅还是服从政令的。
    但往往朝廷只是颁布政策,就说这低息放贷,如果是以往,直接就是明令禁止,不准你们这么做,而不会说,宗法无权。
    因为宗法是乡绅维护乡村安定的唯一制度,也乡村自治的依据。
    皇帝对宗法是非常宽容,只要不影响到我的政权,你们爱这么弄,就这么弄,就是浸猪笼,朝廷也不太会过问的,官员要管,那也是官员的事。
    因为国家这么大,各地习俗不一,就无法做到一法断之,宗法是对大统一王朝一个非常好的补充。
    双方是有高度默契的。
    但这一回不同,这一回是官府是直接下令,明示宗法无权这么做。
    这就是极为罕见的。
    那些乡绅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毕竟元绛已经放出狠话,他们也准备好斗争,但没有想到元绛会这么狠,直接对宗法下达禁令。
    这是反守为攻的节奏啊!
    这令乡村内部变得是空前团结。
    三十余名乡绅直接赶到府衙来。
    “元厚之,你凭什么这么做?”
    梁友义对着元绛就是吹胡子瞪眼,愤怒地质问道。
    一个须发苍白,名叫许邦生的老者也道:“元学士,你这么做,着实过分了。”
    他们纷纷将目光都锁定在元绛头上,权当一旁的蔡延庆不存在。
    但其实这一道禁令是府衙下达,而不是转运司。
    可是大家都知道,这是转运司迫使府衙下达的这道禁令的。
    蔡延庆是肯定不会这么做。
    “过分?”
    元绛突然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在场的老者一惊,“到底是谁过分?高利贷泛滥已久,你们都不管,可朝廷刚刚宣布在河中府执行青苗法,而你们明知青苗法规定的是两分的利息,就立刻规定一分五的利息,是不是朝廷去你们乡里放贷,都违反你们的宗法,你们这是想干什么?造反么?”
    我两分的利息,你宗法规定一分五的利息,那我去你乡里放贷,不还得违法啊!
    一个面容红润,身材微胖的老者赶忙道:“厚之,你这是误会了,咱们的宗法只是规定乡里那几户人家,这外面的人去乡里放贷,我们宗法可是管不着的,更别说朝廷。”
    他们这些人可以说是律法专业人士。
    他们在定这条宗法时,也是考虑过各种问题,可不能让官府抓到把柄,他们在条例上,只是禁止乡里人,没有说外人不准在乡里放高利贷。
    但是乡民都认为,任何人都不准来乡里放高利贷。
    其实也是不准。
    “没有误会。”
    元绛道:“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我元某人也不是什么黄口小儿,你们可千万别说,这么做是为了协助朝廷打击高利贷。”
    “协助朝廷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我们也早就对高利贷盘剥乡民感到不满,我们实在是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何不妥?”梁友义厚颜无耻道。
    元绛冷笑一声:“那官府这么做,也没有什么不妥。”
    “你这是强词夺理。”许邦生皱眉道:“这是谁给你的权力?”
    元绛拱手朝天道:“自然是官家?”
    “是吗?这是官家下达的敕令?”许邦生立刻问道。
    元绛道:“这点小事又何须劳烦官家,但是官府绝对有这权力。否则的话,各位也可以在你们乡里宗法中允许私自酿酒、制盐的条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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