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心中已有计较,可见这厮似乎对于这差役法很是了解,不禁问道:“你以为这差役法该如何改正?”
    张斐犹豫片刻,“这非我所擅长的,不过我对于法令的理解,就在于完善和执行,再好的法,没有执行力,也会变成一部坏法。”
    王安石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见他并不是很在意,不打算再说什么,又向王安石道:“不知王大学士会否支持我?”
    王安石笑道:“你若说得在理,我为何不支持你。”
    这一笔交易,对于他而言,是稳赚不赔的。
    “多谢王大学士。”
    ……
    出得王家,张斐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司马家。
    毕竟起诉朝廷,这不是一件小事,必然会惊天动地,光王安石一人支持,还是不够的,必须的同时获得司马光的支持。
    这样才比较稳妥。
    司马光听到此案后,如王安石一样,也是极为愤怒。
    但随后他就感到震惊。
    “什么?你……你要起诉朝廷?”
    “是的。”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好奇道:“你凭什么起诉?”
    张斐道:“起诉差役法违法。”
    司马光如王安石一般,“差役法违法?违甚么法?”
    张斐沉吟少许,“违祖宗之法。”
    “祖宗之法?”
    司马光眼中一亮,如王安石一样,曾的一下,直接就坐在张斐身旁,侧过身去,恨不得贴着张斐,“此话怎讲?”
    张斐身子微斜,讪讪道:“目前我还只是有些眉目,具体还得求证,暂时不敢妄言。”
    司马光狐疑地瞧他一眼,沉吟少许,道:“朝廷不可能让你赢的,如果让你赢了,你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吗?”
    他与王安石都是绝顶天才,很多事情,很快就能反应过来。
    张斐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可以借此逼迫朝廷查出真凶来了结此案。”
    “原来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啊!”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
    张斐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么一来的话,对方必然会选择弃车保帅。”
    司马光道:“但是这么一来,你承受风险也会非常高。”
    张斐道:“故此我希望得到司马大学士的支持。”
    司马光沉眉思索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可有打算去找王介甫?”
    真不愧是阿光,反应真是快啊!张斐点点头道:“我方才就是从王大学士家里出来的。”
    “他答应了?”司马光立刻问道。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你是若何说服他的?”
    张斐答道:“因为我知道王大学士要针对此法进行改革。”
    司马光马上问道:“那你又打算如何说服老夫?”
    张斐答道:“因为我知道王大学士要针对此法进行改革。”
    司马光抚须一笑:“好小子,竟然将老夫的心思都琢磨透了。”
    张斐道:“还是司马大学士更具有远见,而且深谋远虑。”
    司马光道:“也就是说你也反对王介甫变法?”
    张斐道:“我只是耳笔之人,只反对不公之事。”
    司马光抚须笑着点点头:“老夫答应你,将全力支持你起诉朝廷。”
    “多谢司马大学士。”
    出得司马家,张斐不禁松得一口气,但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喃喃自语道:“我为刀俎,谁为鱼肉?”
    ……
    此时此刻,王安石已经来到宫中,原来方才张斐前脚刚离开王家,皇帝后脚就将王安石召入宫中。
    “臣参见陛下。”
    “先生无须多礼。请坐。”
    “多谢陛下。”
    待王安石坐下之后,赵顼便道:“今日朕翻阅史书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故特地请先生入宫请教一番。”
    王安石问道:“不知是何问题?”
    赵顼便道:“古往今来,但凡治国之能臣者,皆提出一个问题,就是治国须先治吏。”
    王安石一听就明白过来,抚须道:“不知陛下看得是哪段史书?”
    赵顼好奇道:“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王安石笑道:“陛下看得定不是唐史。”
    赵顼立刻道:“朕看得就是唐史。”
    “那陛下一定未有看唐高宗、武周这段历史。”王安石笑道。
    赵顼越听越湖涂了,“还望先生明言。”
    王安石道:“自北朝到唐初,皆由门阀士族,把控朝政,其中关中门阀尤为突出,陛下可知那高中武后又是如何伸张皇权?”
    赵顼道:“扳倒长孙无忌、褚遂良。”
    王安石摇头道:“那不过是一个开始。”
    赵顼沉吟少许,道:“先生莫不是指建东都洛阳。”
    “正是如此。”
    王安石道:“当时长安就在关中,而关中门阀相互联姻,盘根错节,若想肃清,短时日内,是不可能办到的,唯有将权力中心移往东都洛阳,方可摆脱关陇门阀。
    而如今我朝吏政亦是如此,若想整顿吏治,是难于上青天,唯有先避开这盘根错节的关系,另起炉灶,然后再推动吏治改革,方能成功。”
    赵顼惊诧道:“另起炉灶?”
    王安石点点头,“臣建议陛下另设一司,专门用于变法,所出法令不经中书﹑枢密院,可直接下达地方。”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先生言之有理,若是这么一来,便可暂时避开朝中那混乱的吏治。”
    今儿赵顼找王安石来,完全就是因为与张斐的那番谈话,他心里也明白,就咱大宋的吏治,一条政令在中央转半天,可能都不出去,执行力更无从谈起。
    十几个衙门管一件事,这没法操作啊!
    但是要整顿吏治,就目前的情况,不花个十年,想都别想。
    这还真是令赵顼感到有些犹豫。
    王安石如何不清楚这一点,但是如今的权力这么分散,怎么去整顿吏治,你得先将权力集中,再来整顿。
    他的解决方案就是咱们另起一套临时的中央机构,不跟他们一块玩,先将权力收回来,专门用于变法,其中也就包括整顿吏治。
    第一百零二章 救人亦是救己
    虽然在历史上对王安石的评价是两极分化,其实也谈不上什么两极分化,反正之后的朝代,只要是保守派掌权,王安石就铁定是人人唾骂的奸臣,革新派掌权,王安石就是名留青史的千古名相。
    说道理,还是屁股决定脑袋。
    这奸也好,贤也罢,但没有人敢否认王安石的才干才华。
    这个是没得争论。
    唐宋八大家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最后那司马光恨王安石恨得是咬牙切齿,但他也不敢说王安石乃是昏庸无能之辈。
    张斐都能考虑到的问题,王安石能没考虑么,吏治又不是什么新问题,他当然考虑过吏治问题,如果他的政令,都没法到达地方上,这变法又从何谈起?
    其实就算皇帝不问,他也会先走一步。
    这一步不走,就没有下一步。
    只不过相比起张居正的考成法而言,他的这一套方案,就是在走捷径,追求的是速度。
    因为他是直接绕开整个体制,先将新法铺下去再说,懒得跟你们哔哔。
    而张居正先是扎扎实实弄了四年的考成法,然后再开始财政改革。
    但他们的根本目的都是财政改革。
    他们面临的问题也是一样的,国家缺钱。
    张居正确实成功了,但由于太短暂,新法都还没有沉淀下去,他就去世了,结果就是人亡政息,如果他能再多活十年到二十年,同时处理好与肥宅万历的关系,说不定真能将明朝给拉回来。
    虽然张居正的新法也有问题,但是他肯定会在线修改得。
    王安石虽然在张居正前面,但他就是考虑到这一点,他要干得事实在是太多了,如果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今年才被调回中央的,明年就要开始变法。
    他得多赶时间啊!
    而年轻的小皇帝,显然是更偏向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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