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惊慌后,两人才看清楚,用两只手就控制住他们俩的人竟然是平日里娇娇怯怯的云姑娘!
    此时云姑娘早已没有了平时的端庄淡雅,满脸都是尘土和汗水,头发一绺绺地贴在脸上,看着格外狼狈。
    火姑娘大惊,眼睛瞪得大大的,呜呜地要说话,云姑娘低声急切地先开口了。
    “老车,我来不及解释了,赶紧调转车头,带着火儿回楼里!千万别大声说话,别让院里的人听见!”
    火姑娘呜呜地挣扎着,老车也十分为难:“云姑娘,这不行啊,你这不是砸我饭碗吗?
    客人点单了,钱都付了,妈妈安排了我送火姑娘,这样回去,我怎么交代呀!”
    云姑娘咬咬牙:“这院子里的人不是唐汝辑!他堂堂状元,怎会住在这里!点单的人也不是他!
    有人要杀火儿,你赶紧带她回去,惊动了院里人,谁也走不了了!”
    火姑娘用大眼睛表达着自己的不解,老车也犹犹豫豫的不肯赶车,云姑娘无奈地放开了两人。
    “反正我也回不去春燕楼了,就告诉你们吧。这个地址是白莲教密使曾经的住所,原本只有我知道,现在看来,严世藩一定也知道了。
    他一定是假借唐汝辑的名字,将火儿引来,要杀人灭口的。你们快走吧!”
    火姑娘吓得一哆嗦,小声问:“我和严世藩无冤无仇,他为啥要杀我呀?再说了,我死在这里,唐汝辑能脱了干系吗?”
    云姑娘苦笑着看着火姑娘,就像姐姐在看着不懂事的小妹妹一样。
    “这就是他为何用唐汝辑之名的原因。若是其他普通官宦富商,只怕还难逃罪责。
    但只要唐汝辑否认,绝不会有人相信堂堂状元会谋害一个青楼女子,必是有人冒名,这就是他们的毒计!
    至于严世藩为何要杀你,你不需要知道,反正过了今天,我走了,你也就安全了,他没有再杀你的必要了……”
    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把闪亮的钢刀径直的劈向云姑娘。云姑娘反手一勾,将火姑娘扔进了马车里,厉声喝道:“还不快走!”
    老车手忙脚乱地跳上车辕,正要赶车,面前却站着一个人,黑暗中,杀气弥漫,拉车的马竟然刨着前蹄不敢向前走!
    云姑娘和拿刀的蒙面人转眼间交手几个回合,知道难以取胜,着急地大喊一声。
    “严世藩,你放火儿走!你不就是怕我暴露吗,我今天已经暴露了,你杀不杀她都没用了!”
    “难为你这般时候,还能想着朋友,有此一念之善,胜过白莲教中很多人了。”
    云姑娘惊愕的看着从门里飘然走出的萧风,青衫白袍,手摇折扇,跟严世藩的派头还真有点像。
    “云姑娘,请院内一叙。既已露相,想来不至于推辞吧。屋内备有美酒佳肴,火姑娘和老车也进来吧。
    这大半夜的,让你们受惊吓了,喝杯酒压压惊吧。”
    安青月扯下蒙面巾,张无心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云姑娘知道顽抗已然无用,惨笑一下,顺从地跟着萧风走进院中。
    萧风给云姑娘和火姑娘都倒了酒:“老车啊,你自己倒自己喝吧。”
    火姑娘惊魂未定,满肚子的不解,看看云姑娘,看看萧风,却不敢说话。云姑娘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公子,你是如何找到密使住所的?”
    萧风笑了笑:“很多秘密,人活着的时候才能保得住,人一死了,就保不住了。因为人们觉得没有拼死保密的必要了。”
    云姑娘不解的看着萧风:“你是说,有人告诉你的?谁?不可能是严世藩,其他人谁会知道这里?”
    萧风淡淡的一笑:“你还记得牛三吗?就是在百花楼被抓的那个,自称是苗疆大土司的干儿子。”
    云姑娘那日也随着燕娘去看了审案,自然知道此人,但她像很多人一样,早就忘了那个变态的胖商人了。
    萧风却没有忘,他下堂后连晚饭都是在牢房里吃的,还特意让隔壁老王动刑。
    老王毕竟是诏狱留学归来的人才,手艺比顺天府的刑讯官好很多。
    胖子牛三虽然很坚强,但正如萧风所说,他觉得保守密使住所这个秘密没有任何意义。
    密使都死了,一个地址有什么关系?以密使的严谨,在离开那个住处,搬进严府时早就会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毁掉了。
    所以在老王施展第四招的时候,牛三抛出了这样一个地址,给自己换来了喘息的机会,让萧风也松了口气。
    牛三身份特殊,验证真假之前,萧风也不愿意弄死他,何况陆炳过来暗示过他,嘉靖也不希望和苗疆弄得太僵。
    所以萧风适可而止,拿着这个地址,给云姑娘设了个圈套,套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云姑娘低着头,看着眼前的酒杯,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柔滑如云的脸上略显苍白。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其实从给仇鸾测字时,测出破城可能与‘云’字之人有关,我就该怀疑了。但实不相瞒,当时我并未想到你。
    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一个远在京城的青楼女子,如何能影响大同的城门呢?今日云姑娘可否为我解惑呢?”
    云姑娘抬起头,一向柔顺的脸上带着罕见的坚强:“我为何要告诉你?”
    萧风给自己倒了杯酒,轻轻的啜饮着:“因为我有可能放你走。”
    云姑娘吃惊的看着萧风,就像看一个从未见过的怪物一样。
    不可能的,他一定是在骗自己。白莲教数次刺杀他,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己呢?
    火姑娘却绷不住了,一把抱住萧风的胳膊,把自己战无不胜的部位紧紧的贴在萧风身上。
    “萧公子,你说话一向是算数的,对吧?你不会反悔的,对吧?”
    萧风挣了一下,没能挣开,只好无奈的任凭火姑娘挂在自己胳膊上,瞪了喷酒的安青月一眼。
    “我说话算数建立在两个基础上,第一是云姑娘没有杀过无辜之人,第二是她对我的问题知无不言。”
    火姑娘紧紧的贴着萧风,着急地催促云姑娘:“云姐姐,你快说,快说啊!我知道你没杀过人的,你快告诉萧公子啊!”
    云姑娘惨然一笑:“凭你这句话,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儿。我不奢望你能放我走,只求到时你能给我个痛快。
    但我不愿说之事,牵涉圣教机密安危之事,你就是再怎么折磨我,我也不会说的。”
    萧风慢慢的喝光杯子里的酒,火姑娘用一只手抱着萧风的胳膊,空出一只手来帮萧风倒满,还讨好的冲萧风笑了笑。
    “那就说说吧,大同城门之事过去很久了,总不会还牵涉你圣教的机密和安危吧。”
    云姑娘苦涩的一笑:“此事无碍的。当初圣使让我准备好,他已经安排为我赎身了。
    严世藩那时虽不知我的身份,但只要密使要求,他肯定会帮这个忙。
    当时谈新仁还是春燕楼的老板,加上严世藩的势力,想来春燕楼也不会留难我。
    等我赎身后,就去大同,以孤苦无依为由,去投靠画儿。”
    萧风恍然大悟:“你们春燕楼几个红牌中,虽然水姑娘和画姑娘关系最好,你和火姑娘关系最好,但彼此之间也颇有情义,料想画姑娘也不会把你拒之门外的。
    当时画姑娘随着胡宗宪在大同,她一定会把你引荐给胡宗宪或者仇鸾,你是要刺杀他们二人吗?”
    云姑娘点点头:“可惜后来圣使得到消息,仇鸾和胡宗宪二人不知为何,不但加强了城防,还对城中一切与‘云’字有关的人严防死守。
    此时我若再去,就算化名,却也是瞒不过画儿的,徒惹怀疑。所以这次行动就放弃了,我也就继续在春燕楼里待命了。”
    萧风微笑的看着云姑娘:“胡宗宪虽也好色,但却是官场通达之人。他大概率是会把你送给仇鸾的。
    我猜,圣使用你去杀胡、仇二人,肯定不是用刀。以刚才你和安青月对打的功夫,空手未必能杀得了他二人。
    而以胡宗宪之谨慎,仇鸾之怕死,也绝不会让你有带刀进屋的机会。仇鸾得了你,只怕当晚就会马上风了吧。”
    云姑娘苍白的脸上泛起羞红,微微点点头:“原本计划是先杀胡宗宪,剩下仇鸾,就算嫌弃我,也独木难支。若是不嫌弃我,就再杀仇鸾。”
    萧风点点头,同道中人有风险,古今如此啊!
    “我真正怀疑你,是从柳下的老爹舒服死了开始的。
    老族长被胭脂虎搞得马上风,让我不禁开始回想起密使杀死的那些女人。
    然后我又问了俞大猷当年萧无极以女子练功的事儿,加上芹哥告诉我的一些极乐神功的内容,我忽然就想起了谈新仁的营造队长了。
    再想想给仇鸾测字的‘云’字,我自然就把目光放在了你的身上。
    这人啊,如果一但被盯住,再怎么小心也会露出破绽的。后面火姑娘想起见过密使,但想不起来找过谁,我想来想去,最可能的就是找过你。
    因为水姑娘不可能看得上密使,若是火姑娘自己,密使的脸再厉害,她也不至于把一个和自己睡过的男人忘得那么彻底。
    加上之前火姑娘说过你靠手都能服务客人,被你打断了,靠这些蛛丝马迹,不难把事儿串起来。”
    云姑娘呆呆地看着萧风:不难吗?听你说起来确实是不难,可这些事儿很多人都知道,怎么别人就从来串不起来呢?
    难道萧家的男人,都是这么厉害的吗?就连萧无极和萧无用,这两个萧家的家仆,都比常人厉害得多啊。
    火姑娘本来也呆呆地听着,听到萧风说水姑娘看不上密使,但自己就有可能睡过,气得把萧风的胳膊抱得更紧了,压得萧风的胳膊都有点发硬了。
    “营造队长的死不是意外吧?他是无辜之人吗?你们为何要杀了他?”
    云姑娘凄婉地笑了:“他无辜吗?我不知道。他帮谈新仁做过坏事,自己为了捞钱也做过坏事。
    可他对我很好,所以,不管他无辜与否,都不该由我来杀。为何要杀他,我却不能告诉你。”
    火姑娘急了,生怕萧风翻脸:“云姐姐,你说呀,有什么不能说的?”
    萧风并没有逼问云姑娘,而是换了个问题:“密使死了,严世藩和萧芹之间如何联络?可有新的密使派来吗?”
    云姑娘摇摇头:“这我确实不知。密使刚死,还没有新人来联系我。
    至于如何联络,这个你该能猜到。京城里玩鸽子最多的,只怕除了你萧府,就是严府了吧。”
    萧风笑了笑:“你认识牛三吗?密使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他?”
    云姑娘摇摇头:“不认识,之前我并不知道苗疆的人在京城。我只知道极乐丹的原料都是从苗疆运出来的。”
    萧风想了想:“萧芹身边有个年方二十的女子,功夫不错,据说是江浙沿海一带的坛主,叫什么名字?”
    云姑娘愣了一下,眼圈红了,低下头咬着嘴唇,轻轻地说:“我不知道,没听说过。”
    萧风紧紧的盯着她:“不,你知道。我猜,你一定很喜欢萧芹吧。
    也难怪,我芹哥确实是极有风度的男人,可惜他跟密使不太一样,好像不怎么喜欢女人啊。”
    云姑娘抬起头来,倔强地说:“这不关你的事!我就是知道,也不会说的!”
    火姑娘又要跳起来,萧风一把按住了她,淡淡的说:“知道了,你走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安青月腾的一下跳了起来:“你这就放她走了?”
    云姑娘也不敢置信,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试探着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
    “你不是说如果我杀过无辜之人,就不会放我走的吗?你不是说我知无不言,才会放我走吗?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想利用我去害圣使,那是不可能的,你后悔还来得及。”
    萧风活动了一下被火姑娘紧紧抱住的胳膊,一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只好半途而废。
    “营造队长是自愿的对吧?他愿意为你而死,也算求仁得仁,这事儿我就不追究了。
    你不肯知无不言,本不该放你走的。看在你宁可暴露,冒着白莲教的惩罚来救火姑娘的份上,我放你一马,以后别进京城了。”
    云姑娘身子微微发抖,呆呆地看着萧风,火姑娘把萧风抱得更紧了,带着哭腔喊。
    “云姐姐,快走啊!你快走啊!萧公子都让你走了,快走啊!”
    云姑娘恋恋不舍的看了火姑娘一眼,转身刚要走,萧风淡淡的说。
    “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你对萧芹如此忠心,他对你好吗?若对你好,为何会把你扔进春燕楼里?”
    云姑娘停住脚步,回头冲萧风弯腰福了一礼,作为告别。
    “萧公子,你不必挑拨我和圣使。圣使救过我性命,替我报了仇,我这辈子不会背叛他的。
    我的身子骨血两弱,被萧无极强练了极乐神功后,不能断了阳气的滋养,圣使安排我呆在青楼,是为我好。”
    云姑娘走出了院子,火姑娘这才放开萧风,冲到院门口。
    只见夜深天暗,星光点点,一个浮云般的身影在夜空中随风起舞,越飘越远,终于不可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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