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为温柔,就像一股春风极缱绻极缓慢地贯入窄巷。
    但他比春风折磨人。
    阿姒对这位来客极为熟悉,但这次他却来得始料未及,还带来了怪异的礼物,骤然闯入紧闭的门扉。
    阿姒惊得碰倒桌上物件,“哐当”乱声遮不住她的低呼。
    她从未如此震惊过。
    才一下就觉难以言喻,胡乱求他:“月臣……夫君!我不上药了。”
    “可这也,才只是个开始。”
    晏书珩双手用力一分,打开了窗。
    水榭之外起了风。
    春风不懂人间话,缱绻吹过窗台,将紧闭的窗扉吹得反复开合。
    阿姒被风吹得意乱神迷,手在身后支着,桌子陡然猛晃,手霎时脱力,后背贴上桌案,凉得她一个激灵。
    彻底疯了、乱了。
    窗外狂风入境,刮得窗扉急剧晃荡,刮来春雨,遮住低泣声。
    十指紧扣。
    他蛮横地把温柔都留给她。
    窗外风止了,下起雨。
    四月的雨,却下得淅沥哗啦,连窗前桌案,都被雨浇淋得直淌水。
    春夜惹人困。
    阿姒乏力地倚在晏书珩肩头。
    她茫然看着下方。
    被风撑开的窗扉还合不紧,惹人怜地微微外翻,不住滴雨。
    阿姒不再看。
    许久,她从被风吹上至高处又狠狠摔下的莫大悬殊中回神。
    “我无事……其实,我很欢喜,你呢,也是如此么?”
    晏书珩哑声笑了。
    “我亦然。”
    他端来水,替阿姒仔细清晰擦拭过嫣红微肿的双唇后,两人相拥着躺在鸳鸯戏水的喜被上。
    红烛已经燃到尽头。
    最后一点烛光归于黑暗时,阿姒额上覆上他的温润唇。
    “睡吧阿姒,我很爱你。”
    阿姒心里一阵悸动,因为乏力,只气若游丝地应了声。
    “嗯……我也。”
    昏暗中,她抱住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夫君,它燃尽了,这一生,看来我们可以白头偕老了。”
    晏书珩搂紧她。
    “会的,我们会白头到老。”
    .
    晨起时,阿姒醒转。
    她习惯地要唤贴身侍婢,一睁眼,瞧见一道清隽身影。
    晏书珩已换上素雅常服,端坐榻边,眼中噙着温存柔和的笑。
    “夫人,你醒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成婚了。
    这是新婚的头一日,她还适应从晏书珩妻子的身份。
    阿姒讪道:“你何时醒的?”
    “什么你啊你的,莫非夫人只在用着我时,才肯改口?”
    他的调笑唤出昨夜迷乱的回忆,余光悄悄探向桌案的方向。
    “我收起来了。”
    晏书珩笑罢,抱她至妆台前,拈起白玉梳,为她梳发。
    一看到一旁桌子,阿姒便想起被那圈柔韧羊睫刮得濒临崩溃时,他更为恣意,捉住她两边脚踝,让她踩着桌沿,展露得毫无余地。
    红木桌都晃得移了半尺。
    他还轻啮她心尖,想起后来那场失控的大雨,以及被撑开到极致,合都合不上的窗扉……
    阿姒头皮一阵麻。
    她匆匆收回视线:“婶母说过,大婚次日,新妇当给长辈请安,和各房亲眷见上一面,你快些。”
    晏书珩动作不紧不慢。
    “昨日祖父吩咐过,不必早起。”
    透过镜中,阿姒看到他半垂眼眸,专注地替她盘着新妇发髻。
    样式还颇为繁复。
    手艺也显然比在上庸时好多了。
    “你悄悄去学了?”
    镜中青年浅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婚仪礼成,喜烛也已燃尽,今日是阿姒成为我妻子,为我盘起满头青丝的头一日,意义不凡,我不愿假手于人,只能自己去学了。”
    盘好发后,他再拈起脂粉盒子,便有些一筹莫展了。
    “我实在不会上妆。”
    阿姒笑着接过:“你要什么都会,我的侍婢岂不得吃干饭?”
    梳妆完毕,一对新人往主院去,一路上,见到这对壁人,仆婢无不投来艳羡的目光:“长公子、少夫人。”
    阿姒被这声“少夫人”叫得不由自主端起矜雅闺秀的架子,从容颔首。回过头,见到青年饶有趣味的目光。
    “看什么?”
    晏书珩无比正经地温柔笑着。
    “自是在看我的少夫人。”
    阿姒就知道他会调侃她,知道他喜欢看她气恼,她偏不恼:“怎样,我装得像不像,可有少夫人的派头?”
    “何止如此,阿姒气度从容,温和又不失威严,举世无双。”
    “你们晏家人油嘴滑舌。”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现在多了个油盐不进的。”
    很快到了前院。
    晏氏各房已在等着,连久居佛寺的祁氏都回来了。
    阿姒先后给晏老太爷和祁氏敬过茶。晏老太爷积威甚重,对她倒很和蔼:“我听说你设局救下流民的事。当年我去南阳时,你才两岁,陈老把你抱在怀里,称这孩子大有可为。都说陈老善于识人,果真如此。”
    祁氏亦是温和:“真是个心善的孩子,我们月臣有福气啊。”
    哄长辈,阿姒自有一套。
    她取出早已备好的礼。
    老人家念旧,晏老爷子又是名士,她备给晏老爷子的是一本几十年前文士所著孤本。而祁氏一心向佛,阿姒便准备了得到高僧手抄的佛经。
    晏老爷子总板起的脸难得露笑:“这孩子,比月臣讨喜!”
    念及他们新婚,众人都很体贴,并不多言,相互见过礼后,几乎连赶带劝地把这对新婚夫妇轰走了。
    人都散去后,晏老爷子身边的老人感慨:“这些年老太爷用心良苦,如今长公子总算成家,能撑起晏氏。您也总算可以如愿当个慈祥的祖父了!”
    晏老爷子笑得不大明显:“已有人伴他身侧,我这老骨头凑何热闹?备笔墨,老夫我要研读这孤本!”
    从前院出来后,阿姒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你祖父……不对,是咱们祖父很是古板,以为你们晏家是一潭死水,如今看来,也还好嘛。”
    晏书珩回想阿姒和祖父融洽相处的一幕,笑笑,“从前的确是一潭死水,但现在并非如此,因为阿姒来了。”
    她一来,死水里照入光亮,他枯燥的日子从此不再死气沉沉。
    很久回到院前。
    破雾端着个锦盒上前:“长公子,少夫人,有无名之人送来贺礼。”
    晏书珩打开,是一对崭新的长命锁,用料考究,但样式寻常。
    阿姒瞧了一眼。
    她与他对视须臾,道:“我所想的,和你想的,可是同一个人?”
    晏书珩笑着合上锦盒。
    “应当是吧。”
    他牵着她往内走,释然道:“其实,当初阿姒说对了一半。过去十几年里,我的确一直嫉妒那个孩子,嫉妒他得到我不曾得到的陪伴。”
    阿姒想了想,把元洄有着与他一样的长命锁的事说来。
    “或许,他也曾一样,在意你得到赵夫人十几年如一日的惦记。”
    晏书淡然低笑。
    “是啊,我和他何尝不是同病相怜,不过说来我比他幸运。”
    “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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