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姒却猝然痛哭出声。
    她紧紧抱住女子,像总算寻到家的幼童般嚎啕大哭。
    “阿姐……”
    第59章
    阿姒拢紧双手。
    她抱着的人, 不是所谓的“妖妃”,更不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子。
    她是陈家长房长女。
    是她的阿姐!
    自小和她相依相伴的阿姐。
    把她当明珠呵护的阿姐。
    陈卿沄亦未曾料到,此番会见到阿姒,她像梦游般, 不可置信地盯着阿姒, 小心触上她脸颊。
    指尖所触温热鲜活。
    陈卿沄这才相信, 抱着阿姒, 像在梦中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般不愿撒手:“他们都说你坠崖了……对不起,是阿姐信了他们的话, 阿姐没再去找你, 让你受苦了……”
    阿姒眼圈通红。她不知阿姐为何会成为新帝的妃子, 又为何性情大变,从温婉闺秀变成如今慵懒散漫的陈妃。
    她只知道,阿姐把自由让给她,自己却为了家族步入深宫烈焰中。
    她得了明珠, 阿姐却成为失了明眸的鸾凤。
    想到姐姐可能受过的苦,阿姒的眼泪越发汹涌, 她抱着她的阿姐,不住道:“阿姐……阿姐,是我不好, 我让阿姐一个人在洛阳受罪,是我太任性了,我该跟阿姐和爹爹一起的……”
    陈卿沄怔住了。
    “阿姒,你怎么会这般认为呢?”
    她端详着这位自小无忧无虑的妹妹,叫她心痛的是, 那双总是不知愁的眸子,如今也和她一样盛着忧虑。
    陈卿沄心中五味杂陈。
    “是阿姐来晚了……”
    姐妹俩额头抵着额头, 不停地和对方道歉。许久后,阿姒问道:“阿姐,你怎的成了陛下的妃子?那两年又为何不与族中联络,我以为你……”
    陈卿沄偏过脸,低道:“我们才刚团聚,暂且别谈那些糟心事,过后阿姐再告诉你,好么?”
    阿姒直觉她和那位新帝之间经历的事并不简单,索性不再问:“还能见到阿姐,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只有阿姐了……”
    说着又忍不住哭了。
    阿姒很少哭,但在阿姐跟前,她一直都是可以放心大哭的。
    陈卿沄亦泪流不止,她摸着阿姒哭得泪痕斑驳的脸颊,想到一事:“那日在琴馆前的那女郎,可是阿姒?”
    阿姒点点头:“但那时我仍在失忆,只觉得阿姐似曾相识,却如何都想不起来。后来有人将我约去琴馆趁机把我掳走,幸得王爷相救后,我也因此想起一切。”
    “失忆,被掳?”
    陈卿沄紧紧凝眉。
    她有太多想问的,刚拉住阿姒坐下,又急急起身。
    “好阿姒,你等阿姐一会,好么?”
    阿姒乖乖点头。
    .
    陈卿沄回到道观正殿。
    年轻帝王正百无聊赖地等着,见她红着眼进来,便已明白一切。
    陈卿沄收起眼泪:“臣妾这两日要住在观中,陛下先行回宫吧。”
    李霈替她擦泪的手微顿,昳丽凤眸眯起:“阿姐有了妹妹,便不要我了么……”
    但他很快遮住那点近乎偏执的占有欲,眼底漾起笑:“阿姐的妹妹,便是朕的妹妹,不若把她接到宫中,朕封她做郡主,日日伴着阿姐,可好?”
    陈卿沄目光淡下:“臣妾已成了陛下圈养逗乐的雀儿,难道臣妾妹妹也要成为我宫里的金丝雀,供臣妾消遣?”
    她言语带着尖刺,但少年帝王卸下锋芒,好声好气哄着:“阿姐,我不喜欢听你自称臣妾。当初是朕不好,阿姐想在观中住几日,便住下吧,只是妹妹终究要回到陈家,阿姐也该早些为她打算。”
    陈卿沄软和些许。
    她又问李霈:“那日我分明看得真切,琴馆馆主却道那是祁氏女。且我妹妹正好在我偶遇她之后两日,被人约至琴馆掳走。我想知道,此事可与陛下有关?”
    她的戒备和不信任让李霈眼底微黯,他耐心解释道:“朕的确让侍卫嘱咐馆主先隐瞒此事,事后又让陈仆射前去确认那女郎身份。但朕只是怕阿姐希望落空。阿姐,你知道的,你想要的,朕都会捧来,又怎会对你的妹妹不利?”
    “果真如此,陛下总是自以为替臣妾好。”陈卿沄冷嗤。但她清楚李霈的偏执,不愿因为太过在意阿姒而惹他不满,语气稍缓:“我知道陛下是为我好,但陛下可否答应我日后不再隐瞒?”
    李霈郑重道:“好。”
    陈卿沄又道:“我和阿姒才刚重逢,其余事过几日再议吧。另外,陛下替我一道隐瞒此事,谁也别告诉,可好?”
    这句“一道隐瞒,谁也别告诉”,无端给人以被信任之感,李霈眼底阴云散去,越发温柔:“都依阿姐。”
    陈卿沄走了,年轻帝王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裙摆,幽幽叹息道:“虽说朕不希望阿姐同旁人比与朕还要亲近,可朕也不想阿姐难过。罢了,回宫。”
    他慵懒地吩咐贴身内侍:“着人去陈府问问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
    陈卿沄匆匆回到偏厢。
    阿姒仍一脸怔忪地坐在炭盘前,哭得微肿的眼皮子呆呆耷拉着,见她这模样,陈卿沄笑了,她拉住阿姒的手:“阿姒,你告诉阿姐,过去一年多里,你可有吃苦,又是如何来的建康?”
    过去一年的经历太过曲折,阿姒怕姐姐心疼,只寥寥带过,且避谈失明之事:“我坠崖后失忆了,幸而被人救下,又在上庸郡偶遇晏……晏氏长公子,便同他一道回了建康。”
    她饮了口茶,含糊其辞道:“因两年前在南阳时我曾招惹过他,又骗他说我是姜氏女。重逢后他许是想捉弄回去,便把我留在身边,但我不愿,便一直耗着。”
    说罢,阿姒郑重补充:“除此之外,我和他再无半点干系!”
    以陈卿沄对阿姒的了解,她这妹妹越是在乎,越会避嫌。她察觉阿姒和晏书珩的关系不会如她所说那般简单,揶揄道:“那你如今脱险,可要知会他?”
    阿姒脸噌地红了:“不必,不必了……我巴不得他以为我死了……”
    见她对晏氏长公子避如蛇蝎,陈卿沄轻笑:“也好,阿姐会和陛下替你隐瞒下落。若他有意捉弄,一刀两断又何妨!若他真心喜欢,便该吃吃情爱的苦。”
    旋即她想起要紧事,慎重问阿姒:“你当初究竟是如何坠的崖?”
    阿姒回忆着那日。
    .
    那日南迁的车队走到一处草肥水美的地段,但按理此地道理崎岖,多悬崖峭壁,不宜停驻。但二叔认为到下一处草木水源茂盛的地方还有几十里,一行人马恐怕支撑不了太久,决议短暂休憩。
    几个年轻的女郎郎君见此处似世外桃源,相邀着出去透气。
    出于谨慎,阿姒未与他们一道。
    但过了会,有个仆婢来唤她,道表姐姜四娘找她。姜四娘是阿姒为数不多的闺中密友,那阵子因舅母去世,四娘郁郁寡欢,阿姒担心她,便去了。
    果真,见面后。四娘神色恍惚又纠结,说起舅母去世的事,问阿姒:“阿姒,你可还记得姑父遗言?”
    阿姒只当她是怀念舅母,并不多想,想把四娘带回自己马车上,不料刚拉住四娘,不知从何处冲出一伙贼人。
    姜四娘面色煞白。
    她拉着阿姒,在护卫护送下往回跑,却被逼至一处陡峭地段。
    两人不慎坠崖。
    阿姒和四娘一道被挂在树上,阿姒抓住了姜四娘,但四娘却失魂落魄:“阿姒,是我……我连累你了……你一定要记得……颍川……和姑父遗言……”
    四娘说完,便松了手。
    阿姒不忍再回忆。
    她收起痛惜:“我隐约觉得那伙人是冲着四娘而来,与我亦脱不开干系。可我问过二叔,他称爹爹遇害时他们去晚了,爹爹并未来得及给我们留遗言。”
    “二叔。”陈卿沄眼中淡寒,“你说是二叔命人在那一带暂歇,会不会加害你的人正是他,且他隐瞒了爹爹的遗言?”
    但二叔毕竟和父亲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兄弟,仅凭现有迹象,二人亦不好妄下定论,决议过后再查。
    陈卿沄内疚道:“当初阿姐不知道你还活着,便擅自用了阿姒的身份。”
    阿姒知道,阿姐顶替她的身份也是为了陈氏和已故的父亲,只有以陈氏女的身份入宫,才能利于陈氏。她满不在乎:“我对家族未有过一丝一毫的贡献,一个身份而已,倘若能方便阿姐,利于族中,我当个寻常百姓也甘之如饴,反正不论如何,我都是阿姐的妹妹。”
    陈卿沄目光复杂地看她。
    她这妹妹和爹爹一样,自小散漫,向往自由,如今也会考虑家族。在旁人或许认为这是长大了,可在她看来却无比心酸,陈卿沄温声道:“族中有族叔们,宫里有阿姐,阿姒不必考虑家族,更不必去操心这些,若是连你也不得不栽入这权势旋涡里,阿姐和姑母的苦心岂不白费?
    “陈家的女儿不好做,我们之中,总得有一个是自由自在的。”
    姐姐的话让阿姒想起当初回到族中那日,立在阀阅之下,阿爹也说过类似的话,爹爹话里藏着内疚,而如今姐姐的话里,除去内疚,更多的是希望她能代替她得到自由的期盼。
    阿姒握住姐姐的手。
    “阿姐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但我也不愿阿姐独自辛苦,况且,我已不是当年那个凡事都要人照顾的阿姒了。”
    陈卿沄只紧紧回握她的手。
    姐妹二人商议过后,横竖如今知道阿姒才是陈伯安次女的人,除了陈家嫡系三房的人,便是远在荆州的表兄姜珣。陈家人因陈卿沄和陛下之故不会将她身份抖出去,表兄是真君子更不会。
    不如让阿姒以抱错的陈家三女身份回到族中,至于名字,可用赐名的方式,还让她用回陈姒月这个名字。
    至于建康权贵们,相较于这横空冒出女郎的是否是陈家女,他们更在意陈家、陈妃和陛下认不认同。
    过去短短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从坠崖到被救,再到被献给权贵,以及惊心动魄的那几个月。
    哪怕如今,复明后发觉夫君换人也才不到一月,阿姒一闭上眼,那两个相似的声音不断在脑海反复交错……
    在回族中前,她想先静养一段时日。先把一些不该记得的人忘了。
    也免得日后再有牵扯。
    .
    金乌西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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