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曾捉弄过我?”
    他低笑着问,虽未将她带离栏边,但收紧了圈在她腰上的打仗。
    阿姒这才发觉自己情急中竟都给招了,他自己怀疑和她亲口承认大有不同,前者可以歪曲成欲加之罪,后者可就是铁证如山。
    她垂死挣扎地狡辩:“……也没有故意捉弄,你我是夫妻,你却没怎么主动牵过我的手,我心悦于你,便一直想和你亲近亲近,可夫君如今这般恼怒,我才知道你不喜让别人碰你手……”
    晏书珩笑了,他们都同床共枕了,还能如何亲近?他温柔却意有所指道:“夫人招惹了我,只言片语便想遮掩过去,世上有这般便宜的事?”
    这句话让阿姒一阵恍惚。
    难以言喻的熟悉涌上,伴随着莫名的畏惧和一丝丝心虚。
    可她心虚什么?不过是摸了摸他的手,即便他有意夸大她的“恶行”,但这件小事也不足以心虚。
    更远远算不上招惹。
    “又走神,在想什么呢?”
    他打断了阿姒,话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和方才判若两人。
    阿姒觉得他很奇怪。
    自己那一瞬的错觉也很奇怪,她摇摇头驱散杂念:“在想夫君。”
    “想我作何?”
    各怀心思沉默稍许,阿姒先开了口:“在想夫君为何要小题大做,我只是摸了摸你的手,你就如此吓我。
    “难不成,我从前得罪过你?”
    晏书珩低笑道:“是 。”
    这话听上去半真半假。
    阿姒干脆也半真半假问道:“莫非,你是在怪我当初见死不救?”
    她鲜少提及与剑客的过往,晏书珩顺势道:“我不记得了,夫人倒是说来听听,当初你是如何见死不救的?”
    这一声亲昵的“夫人”叫阿姒多了些底气,心念一转,变了主意。
    非但不能如实说,还要借此机会解释,否则当初她放任他受伤迟迟不施救的事会成为日后夫妻之间的刺,便懊恼道:“当初见夫君奄奄一息,我是想当即施救的,可我一个小女娘,万一你恩将仇报该如何?这才冷眼旁观,晚上一回去我便悔了,连做梦都梦见你受伤的模样,第二天犹豫再三,最终决定赌一把。”
    话到此处,阿姒好似内疚得无颜面对他,脸颊亲昵贴着他胸口,借此遮掩眼底的神色。
    却听他纵容笑了:“原是这事,我以为夫人说的是当初利用我的事。”
    阿姒愕然抬头:“你说什么?”
    第11章
    江风阵阵,将他的话吹得飘渺。
    阿姒疑心是她听错了。
    “夫君说什么,我怎就利用你了?”
    晏书珩迟迟不答,好整以暇看着阿姒,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应。
    是惊惧,还是心虚?
    或是会被勾起什么回忆?
    可对峙几瞬后,他改变了想法。
    “没什么。”
    青年声音更温柔了些:“现在可还怕掉下去?”说着竟作势要松手。
    阿姒这才记起自己处境,哪还顾得上其他,匆忙揪住他衣襟,诚实地点头。
    “怕、怕得很!”
    只是她不明白,听他话里正经的语气,他似乎并不是在捉弄,反而有着授经问道般的郑重。
    难道他有别的用意?
    正忐忑时,只听青年正声解释:“其实你后方并非悬崖峭壁,山势平缓,草木众多,即便摔下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啊?”阿姒懵了,下方江水拍击石头的声音分明如此真切,“莫非是我听错了?”
    “嗯。”晏书珩淡淡瞥向下方嶙峋断崖,将她稳稳搂住,面上愈发道貌岸然。
    “你心有所惧,故有所感,一如上山时,台阶分明不高,且两侧有栏杆防护,但你因失明恐惧过甚,才觉如攀登蜀道、攀天梯。”
    “所以呢?”
    阿姒似懂非懂的,她不是不懂他所说的那些道理,而是不懂他的用意。
    “所以,不必害怕。”他冷然接话。
    和阿姒记忆中那张冷淡的脸一样,矜漠但正经。她半信半疑,做出十分认同的样子,受教地点点头:“没……没了?”
    他冷冰冰道:“没了。”
    阿姒若有所悟道:“原来夫君是为了帮我驱散恐惧啊,真是用心良苦。”
    原来他把她压到栏杆边、把她吓得如同鹌鹑,并不是恼羞成怒才以牙还牙,而是用心良苦,助她驱散恐惧?
    骗鬼呢?
    但阿姒面上不显:“我现在的确没起初那么怕高了,夫君现在能否放开我了?”
    他低低笑了:“还是怕?”
    阿姒低下头:“不是怕,是夫君搂得太紧了,我腰后被栏杆硌得很疼。”
    这不过是她随意扯的借口,但一说完,阿姒才意识到他们如今的姿态。
    他的手还牢牢擎着她的腰,大概是怕她真的掉下去,手上很是用力,那截柔软细腰似乎要被掐断。
    上身虽隔了一拳,但下方却是紧紧相贴,连彼此身形都能感受得无比真切……
    纵使阿姒未知人事,也知道这般姿态太过暧昧,耳际不能自控地窜起热意。
    “是我疏忽。”紧贴着她的郎君亦察觉到了,稍稍僵滞,搂稳她腰间,二人调转位置,将她带离亭子边缘后随即松开。
    前前后后,连喝个茶的功夫都没有,阿姒却犹如经了一遭轮回。
    她腿都是脱力的,但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是朽木脑袋要把方才所做再重现一遍,只得佯装从容立在亭中,迎着江风,作出泰山崩于顶而色不改模样,莞尔浅笑着:“江风舒爽,我总算知道为何那些文人墨客…、英雄豪杰,都爱来此处凭栏远眺。”
    晏书珩倚靠着栏杆,手随意搭下,含笑看她这僵硬的从容,眉梢轻轻一挑:“既然喜欢,日后我多带你登高,可好?”
    阿姒嘴角一僵,她的从容像是被利石轻轻敲了一下,裂开一道缝隙。
    罢了,且先记上一账,来日总有机会以牙还牙,她转而专心吹风。
    拂过脸上的风暖了些,风带来了渔人沧桑的歌声,他们出来得早,这会当是日头升高了,渔人们也出来干活了。
    阿姒侧耳静听。
    唱的是:“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歌声怆然,将千里之外的战火和颠沛流离吹到了暂还得以安宁的上庸郡,江上飘零着的渔船也像一片片浮萍,从乱世飘来,孤零无依。
    在众多船只中有一艘不起眼的小舟,船夫正摇着桨,往一处被悬崖峭壁夹在中间的江流划去。
    舱内,一眉目深邃的汉子正捣药,他身侧有位的墨衣郎君倚窗而坐,大抵是受了伤,面无血色。
    墨衣郎君约莫十八九岁。
    眉眼透着少年人特有的的干净俊秀,但神情是超出年龄的矜淡沉稳,这沉稳使得他虽面色苍白,但不减傲寒凌然。
    叫人望而却步。
    他正定定望向远处。
    目光漠寒,但很专注。
    汉子好奇,不时凑过去看:“哟,远看人模人样的,大白日的竟把那盲女拖上山,人小女娘不从,他还要把人推下悬崖,真是猖狂,不对,”
    汉子定睛一看:“那女郎梳着妇人发髻!啧啧,这些士人满口仁义道德,说什么高洁,不也强夺人'妻?”
    身侧郎君目光愈显凛然。
    汉子不正经地叹息道:“可惜我们的人已折了大半,小主子为了救我又添新伤,不然我们合力把那美人儿抢回给您当夫人倒也使得!”
    那郎君淡淡瞥向汉子,眉间凝了霜。
    汉子虽比他大了十来岁,可被这么一看,颈侧都发凉,忙噤声捣药。
    江上东风阵阵,送走了往来的渔船,也送来一阵清爽。
    江上亭中,年轻男女依旧临风而立,青年身姿颀长,温雅从容。女郎亭亭玉立,如水中芙蓉,姿韵天成,身后青丝及蒙眼布条随风飘扬,似要羽化登仙。
    半山腰石阶上。
    穿云百无聊赖地往上瞧去,笑嘻嘻道:“身居高位,美人在侧,人间至乐也。别说,郎君和那刺客的妇人,挺般配。”
    破雾没接他的话。
    穿云心想,与郎君声音相似的刺客行刺了郎君,郎君则用这相似的声音,把刺客妻子留在身边,不禁感慨:“这可真是孽缘啊!”
    远处渔歌正唱到悲怆时。
    “陇头流水,鸣声呜咽。”
    “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阿姒听得入神。
    她自知年少狭隘,眼下也把自身安危看得终于一切,未经历过人世颠沛,也远远称不上心怀天下。
    只是今日听着歌声,心中无端涌起一股怆然,神差鬼使地低喃道:“江南杨柳今仍绿,洛阳牡丹何处去……”
    晏书珩转头看她。
    “你去过洛阳?”
    阿姒果断摇头:“未曾去过,我只听说,洛阳似是前朝旧都?”
    晏书珩曾在少时辩得洛阳名儒哑口无言,自认也算善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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