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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和八年,夏。
    洛阳皇城重建完毕,在朝中大臣的奏请之下,原老板终于意识到是时候迁都了,不知不觉竟然在邺城住了那么多年,他都快忘了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
    哦,不对,他这些年连邺城都没怎么出去过,不记得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才正常。
    天下太平已久,他们袁璟小公子也长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孩子了,迁都之后是不是能把退位让贤的事情提上日程?
    袁小璟现在处理政务比他这个当爹的都熟练,在朝堂内外的威望也足够,年轻人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早点挑大梁也好让他可怜的老父亲早日退休。
    好的,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原老板心情愉悦的将最后几份奏折批完,收拾好书案走到窗前,看到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小花园,仿佛看到一个个长大的小萝卜头蹦蹦跳跳争着抢着帮他干活。
    春天种下一棵小苗,秋天就能收获一群帮手,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已经把该做的事情做的差不多了,儿子继位后要干的活儿和现在干的活儿也差不了太多,只是身份发生变化而已,小家伙应该很快就能习惯。
    当太子干什么还要顾及身份能不能压得住,当皇帝不用,年长一辈的大臣们基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轻而易举不会和他过不去,年轻一辈的臣子大半是从书院里走出来的,师师友友很容易扯上关系,对袁小璟来说一样很好相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退休之后该去哪儿游玩呢?
    微风轻拂,庭院里静悄悄的很是安逸,袁璟抱着一摞奏折推开房门,看到他爹站在窗边吹风赶紧上前把窗子关上,只留下一道透气的缝隙,“阿爹不要逞强,风吹多了容易头疼,别以为上次偷偷把药膳倒掉没有人发现,卧房花盆里的花都撑死了好不好。”
    原焕只是笑笑不说话,花盆里的花都营养过剩撑死了,他天天补那么多万一也补过头了呢?
    治病的药他乖乖的一碗不落,药膳就不用那么按时按点了,一盆花扛不住,回头迁都到洛阳后找个大点的住处,在房间里养个十盆八盆,分摊下来肯定不会再出现把花撑死的情况。
    老父亲眉眼含笑回去坐好,弄得袁璟小公子反而更加不放心,“阿爹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的确很开心。”原焕点点头没有否认,指了指桌上那些奏折笑道,“洛阳皇城建得差不多了,等天凉快下来就着手迁都,有机会去新鲜的地方看看难道不该高兴吗?”
    袁璟小公子顿了一下,随即心疼的看向笑意盈盈只因为能出门就开心的不行的父亲,“阿爹放心,洛阳周边风景好的地方很多,我们过去后可以经常出去游玩。”
    原焕眸中笑意更深,“如此甚好。”
    他可以经常出去游玩,小崽崽可不行,家里要留人干活儿,皇帝怎么能随随便便往外跑,劳民伤财非明君,小崽崽还是努力干活比较好,游玩这种容易让人忘乎所以的事情有老父亲代劳,他退位之后不能什么都不干,帮儿子巡视江山岂不美哉。
    袁小璟不知道他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心疼父亲这些年哪儿都没去过,明明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却像是被困在牢笼中一样,笼子再精美又有什么用,不一样还是笼子吗?
    疾医说阿爹这两年身体调养的不错,只要不累着轻易不会犯病,等到洛阳之后他努力多干点活,让阿爹多点时间休息,远的地方不能去,洛阳周边的田庄什么的或许可以住几天。
    如今的洛阳城是什么样他也没亲眼见过,不过按照他小叔的风格肯定差不哪儿去,不过问题来了,皇城那么大,以后他们父子俩见面是不是都费劲?
    唉,为什么就没个完美的法子呢。
    今天的袁璟小公子,依旧是忧国忧民、远愁近虑思量不断袁璟小公子。
    和整天操心完这个操心那个的小崽崽相比,原老板这个当爹的显得格外轻松,似乎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他操心,将那些必须由他亲自处理的奏折处理完后便悠哉悠哉收拾行李,大小是个搬家,正事全让小崽崽干了,他也不好闲着,收拾行李这种细碎活儿交给他来干恰到好处。
    “总觉得陛下在琢磨什么坏主意,最近有人要倒霉。”庭院里,郭嘉拉着好友们一起偷懒躲闲,抿了口热茶懒洋洋说道,“最近朝中大小事情全部是殿下来处理的,你们说陛下是不是又想退位了?”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戏志才笑道,他们家主公天纵之才,当今太子殿下也不差,有这父子俩在,当真是天下人的幸事。
    “朝中有些老顽固觉得殿下对寒门出身的官员过于优待,还在琢磨怎么添乱,真不知道怎么想的。”郭嘉耸耸肩,他们家主公隔三差五就会透露出想退位的意思,那么多年下来他们早就习惯了,就是朝中那些惯会添乱的老东西,时至今日还是让人想照脸抽,“他们也不想想,他们家的小辈有比寒门更好的出身,请得起更好的老师,有更多的钱财书籍来供他们培养后辈,要是这样还担心自家后辈比不过那些书院里考出来的寒门子弟,那些蠢货也别出门了,谁敢让他们做官?”
    “可是,在此之前,几百年的时间都是这么过来的。”荀彧笑吟吟说了一句,太平日子过久了,总觉得那些混乱已经过去了非常久,其实仔细一想也没过去多少年,“得遇明主,实乃三生有幸。”
    “可惜主公这次铁了心要退位。”郭嘉托着脸叹了口气,倒不是对袁璟有哪里不满,只是单纯的舍不得他们家主公,毕竟主公退位后可以躲清闲,他们可没法那么早退下去。
    到时候他们在洛阳忙的要死要活,主公却能悠闲的游山玩水,两相对比下来,他想不委屈都难。
    更气人的是,他还不能称病躲懒,疾医对他的身体状况比他自己都清楚,想称病不光要费劲说服疾医,还要被盯着灌药,比起称病带来的后果,还是老老实实干活更好受。
    原焕不知道郭嘉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抱怨了什么,依旧不紧不慢的收拾行李,收拾完行李后按部就班的跟着大部队搬家到洛阳城。
    如今这座洛阳城虽说是从将先前的城池废墟上建造起来,但是和之前的洛阳城截然不同,只占地就比先前的城池大了三四倍,完全配得上辉煌大气这个评价。
    董卓火烧洛阳距今也不过二十年的时间,朝中身居高位的官员们大多都在当年那座洛阳城中待过,原本以为回来之后会有些故地重游的感慨,结果大老远看到崭新阔气的城门以及城门外举着小彩旗兴高采烈迎接他们的百姓,心里那点儿惆怅瞬间散的一干二净。
    这花里胡哨的谁还伤心的起来,陛下让袁术来监造洛阳城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谁也不知道,反正现在的洛阳城让他们提不起半点伤感,那么热闹的都城,他们在这儿伤心感慨岂不是坏了气氛。
    原老板可不管别人是伤心还是兴奋,对他来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句话可以很好的解决现在的问题,就是花的钱多了点儿,耗费的时间长了点儿,好在新的洛阳城值得他们花费那么多功夫,焕然一新的都城象征着新的开始,袁小璟即将从这里走上人生巅峰。
    然后,老父亲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退位,然后在儿子忙着适应新身份的时候试图带人离开洛阳去汝南,他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还从来没去名义上的老家,正好趁现在闲下来有时间去送点东西,免得一直拖下去拖到最后再给忘了。
    他当年刚到这个世界,手忙脚乱什么都不习惯,死里逃生之后直接去了冀州,只来得及派人将死去的族人的尸身送回汝南,自己却从来没有回去过。
    他占了原主的身体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世人讲究死者入土为安,他没法入土,祭祀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祭祀,只能掩人耳目做个牌位放进祠堂,能不能派上用场他不知道,总归心意是到了。
    祠堂轻易没有人进,就算有人进也不敢仔细查看那一个个牌位上写的都是谁的名字,那是对祖宗的大不敬,所以多一个少一个没人发现,如此才让他瞒了那么多年。
    这次清闲下来一时间想不起来要干什么,去汝南老宅一趟也不错,那些死在董卓屠刀下的袁氏族人前些年已经回去了,他总得把原主的牌位送过去。
    这事儿不能交给别人,只能他自己亲自过去,不然被别人看到牌位上的名字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稳重能干的小崽崽忽然间变成了黏人的小崽崽,听到他说要出远门就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弄得他只好把出行日期继续往后排。
    他们家小崽崽记事后很少哭哭唧唧黏着他不放,也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了,难道是忽然从太子变成皇帝太紧张了?
    老父亲找不出问题出在哪儿,又担心儿子在他离开之后真的躲起来哭,无奈只能留下来陪儿子度过适应期。
    天开始变冷,从洛阳到汝南比从邺城过去近,但是赶路总归不舒服,索性在洛阳待到明年春天,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再把原主的牌位送回老家。
    原老板被深秋的冷风吹的打了个寒颤,裹紧外衣缩回房间,再一次将计划往后推。
    此时,已经成为大虞第二位帝王的袁璟小公子眼眶通红的坐在荀彧郭嘉跟前,要不是顾及形象怕是能当场哭出来,“就是这个,阿爹从祠堂里拿出来的时候被我看到了,他自己说里面什么也没有,全是骗人的。”
    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要瞒着他,分明就是有东西。
    袁小璟以为他已经长成能为父亲遮风挡雨的好儿子,可是真的遇到突发状况,这才发现还是需要帮忙,他不知道那个写着他爹名字的牌位在祠堂里放了多久,也不知道阿爹把牌位送去汝南老家后要干什么,但是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正常人谁没事儿把自己的牌位和祖先的牌位放在一起,阿爹是不是不想活了?
    袁璟小公子一开始胡思乱想就停不下来,满脑子都是他爹不要他了,心慌意乱根本静不下心来思考。
    他不知道这牌位是什么时候放进祠堂的,但是他能看出来新旧,上面擦拭的痕迹很多,显然不是一两年能造成的,上面的字和他爹现在的字迹有些不同,不过隐约也能看出相似之处,刀笔刻上去的时候不慎熟练显得字迹不太整齐,可正是这样才能说明这牌位的真实。
    这是他爹亲手刻出来的。
    阿爹是不是很久很久之前就不想活了?这次打着回汝南老家的旗号实际上是不是想寻死?如果不是寻死,为什么那么仓促传位,之前又为什么偷偷倒掉药膳,他是不是预谋已久?
    袁小璟又气又怕,这种事情也不好亲自去问,就怕一旦说出口就真的拦不住了,坐立不安熬了好几天,终于还是找借口出宫找人,文若先生奉孝先生和阿爹私交甚好,也曾一起经历过大风大浪,这种事情找他们帮忙总比他自己胡思乱想强。
    荀彧和郭嘉本来以为他们小陛下只是出来散散心,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他们家主公看上去和平时一般无二,怎会、怎会忽然心怀死志?
    “先别急,别急,是不是哪里误会了,这牌位……”郭嘉脸色发白,不知道是在安慰慌了神的袁小璟还是在安慰他自己,语无伦次干巴巴说了几句,最终还是求救似的看向荀彧。
    如果是其他的东西,他还能说是做着玩儿,可这是牌位,断然没有把这东西做出来把玩的道理。
    荀彧脸上难得没了笑意,看着被袁璟偷偷带出来的牌位,掩在袖子底下的拳头捏的死紧,“陛下莫慌,先回去稳住主公,切莫让他做出傻事。”
    原焕退位之后,陛下的称呼自然也归了袁璟,身边几个人觉得喊太上皇显得他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商量过后又把称呼改回了主公。
    岁月似乎没有在他们家主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袁小璟已经长成独当一面的大孩子,他们家主公还是和初见时一样的俊雅清隽,仿佛真的是天上下来的仙人一般。
    可是,如果主公真的是仙人,又为什么想不开要寻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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