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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平宫中发生的事情只有杨太尉和小皇帝两个人知道,原焕派兵守卫行宫,却没有监视他们一举一动的意思,不然小皇帝也不会在里面住那么自在。
    杨彪为了护住小皇帝不惜将家眷妻小全部留在弘农老家,自己亲自住进承平宫,这边要是处处都是监视之人,杨太尉不说对他怒目而视,怎么着也得把他当成透明人,能忍住不动粗都是为了小皇帝的人身安全着想。
    行宫只有那一老一少,在对他没有威胁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做的太过分。
    原焕留下奏疏回府,想着最迟今晚老爷子就能看到,已经想好下一份送到小皇帝跟前的是什么。
    只要杨太尉没有找过来说他反对,士族的势力就能继续打压,关中的乱象只是个引子,后面的事情更要命。
    说到底还是屯田制度不能长久存在,屯田官和理政官平行存在太容易被钻空子,官员数量也要比正常情况下多很多。
    这法子应急足矣,不能作为常例,不然强行逼迫百姓为奴做工的事情就永远止不住。
    他回到邺城后特意清点了冀州的存粮数目,查看冀州账册的时候其他州郡的也扫了一眼,不过有关中之事在前,他现在不大相信其他州郡送上来的数据,好在就算其他州郡的粮仓里装的全部都是沙子碎石,只冀州的存粮也能供给天下百姓三年饿不死。
    战乱刚消停没几天,各州郡中无主的荒田众多,与其等着当地的世家大族将土地划到家族名下,不如现在开始丈量土地分给百姓。
    户籍每年都在更新,流民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超过半年就要编进当地的户籍册,丈量完土地后按照户籍册来给百姓分田不是难事,天下乱了那么多年,无主荒地的数量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断然没有不够分的可能。
    至于那些被人偷偷摸摸抢占了的土地,每一分每一亩都得吐出来,他不去征收那些动辄占地千亩的大户已经很有良心,谁敢从他手里偷东西,他就敢送上一份抄家充公大礼包。
    拳头大就是有理,何况这事儿是对方干的不地道,谁来说都是他有理。
    原老板洋洋洒洒写的痛快,点上灯连夜将他前些天起了框架的法子完善成可以下发到州郡的政令。
    不过具体怎么分田他还没想好,毕竟不管是他还是原主都没真正种过田,也不知道分多少田合适,具体数量得由身边人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冀州、豫州等土地肥沃一马平川的地方是一种分法,多山多丘陵多沙地的地方又是一种分发,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一个标准通行全国万万要不得。
    一夜安稳,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升起,戏志才就派人过来通报说那位一直云游四方的华佗华神医终于云游到邺城,原焕听到华佗的名字挑了挑眉,推开药碗咽下最后一口果脯,吩咐仆从将人请到曹操那里。
    他府上不缺疾医,曹操比他更需要大夫,趁俩人现在都在邺城先见一面,不然再想碰到一起可不容易,曹操没怎么提过头疼,估计现在症状还不算严重,早治早好,治不好也能好受点。
    自从张仲景在邺城带起一波印发医书造福四方的风尚,不少外地大夫都跑来邺城进修,脚长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让他们主动过来比满天下找人方便得多,这不,又一条大鱼上钩了吧。
    只让大夫过去不够,还得叮嘱曹操不要讳疾忌医,曹老板脾气不好,一见面就把人吓跑了可不行。
    原焕拦住要出去传话的下人,吩咐他亲自将华佗送到曹操府上,又添了几句叮嘱这才放人。
    建安三神医,现在已经有两个都在邺城,不知道最后那一位什么时候过来,话说回来,被后世称为杏林春暖的神医董奉出生了吗?
    原老板陷入沉思,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索性把事情抛之脑后。
    小事儿,不重要。
    华佗的到来似乎只是个开始,不多时,又有人来通报说太尉杨彪求见,原焕习惯性的捏着手腕,不确定老爷子过来是反对他昨天送去的改官制的建议还是什么,让人将老爷子请到书房,迟疑了一会儿又派人去官署把荀彧喊来。
    不管老爷子怎么反对,该干的事情他不会停,他怕待会儿说话太冲再把人气出好歹,荀文若见惯了风浪,应对这种场面应该易如反掌。
    找事儿要的就是个气势,一晚上过去气早就泄光了,自己都聚不起找茬的气势还找什么事儿?
    杨太尉昨天被小皇帝吓的不轻,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子里各种画面飘来飘去,一会儿是桓帝灵帝在位时朝堂昏聩苦不堪言,一会儿是如今袁氏得民心如日中天,一会儿是小皇帝天真的“朕要禅位”的豪言壮语,足足折腾到三更天才堪堪睡去。
    睡着了也不安稳,梦里桓帝灵帝的魂魄阴森森的来找他,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俩鬼魂就被蜂拥而上的小鬼给赶跑了,如果他的梦是真的,估摸着俩皇帝在地底下过的也不痛快。
    桓、灵年间百姓日子过的太苦,不然也不会有黄巾之乱,短短一个月就能聚起几十万的乱民,大汉七州二十一郡都被战乱波及,可见当时究竟乱成什么样子。
    但凡天子有一点点靠谱,百姓也不会被逼到那种地步。
    大半夜的梦到死去的皇帝不是好事儿,尤其白天小皇帝刚刚说过他想禅位,晚上就梦到小皇帝死去的爹,这梦肯定不是好兆头。
    杨太尉早上起来懵了好一会儿,缓过来之后对小皇帝禅位的事情反而没那么抗拒了。
    桓帝、灵帝当皇帝当成那个鬼样子都好意思入他的梦,袁家小子好歹为百姓做实事,当个皇帝怎么了?
    大汉外戚、宦官、世家搅和在一起弄得朝堂一团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袁家小子想干就干,再荒唐也荒唐不过桓帝、灵帝。
    再说了,袁家小子也没太过分,世家连两次党锢都能忍,现在只是分出点利益让给寒门,没让他们全都闲赋在家已经够给面子,贪心不足小心撑破肚子。
    世家大族当年能被宦官外戚排挤到亲朋好友都不能入仕,稍有不慎还会有性命之忧,如今和当年相比已经是难得的好日子,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就把话放在这儿了,如今的袁士纪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温软良善的袁士纪,现在的袁士纪心狠手辣不好惹,稍有不慎就是抄家灭族,是服软还是抄家自己选,别一直拿旧眼光来看人,温和的人发火才最可怕。
    老爷子年纪大觉少,想起来半夜入梦的两个皇帝越想越气,死都死了还扰他清梦,他们老刘家的江山是被他们自己祸祸没的,可怜当今天子幼年登基,好日子没过几天净替长辈受罪,该受罪的人拍拍屁股一死了之,他还替他们小陛下委屈呢。
    他们有本事祸祸天下,有本事自己活过来把天下抢回去啊。
    杨太尉怒火中烧,用完早饭就出门,吹了一路冷风才渐渐消气,大逆不道的想法消失了不少,不过还是要见袁家小子一面。
    他老了,能干的事情不多,也就在朝中还有几分影响力,袁家小子愿意和他说就说几句,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
    书房里清净敞亮,香炉里燃着清心静气的香料,手边的茶水正蒸腾着水汽,杨太尉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心情比来时更加平静,等到主人家落座,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就是开门见山,“司徒麾下人才济济,犬子德祖不才,这些年也算小有才名,司徒若是不嫌弃,让他到邺城历练历练可好?”
    原焕心头一跳,面上丝毫不显,“德祖谦恭才博学问出众,他若愿过来,焕求之不得。”
    杨修杨德祖,一个在演义杂谈中比正史中更加出名的大才子。
    《杨修之死》,《三国演义》的经典篇目,读过三国的人对这个名字应该都很熟悉,在罗大手子笔下,杨修杨德祖为人恃才放旷,数犯曹操之忌,最终因为私传“鸡肋”号令而被曹操下令斩杀。
    演义上写的很精彩,对杨修的死由浅及深层层递进,先是猜透了曹操的“阔”字谜,惹得曹操面上称赞心中猜忌,再是一盒酥事件,曹操面上不显心里厌恶,紧跟着还有梦中杀人事件、涉及夺嫡之争,最后鸡肋之事被曹操借惑乱军心而斩之,节奏明快紧扣人心,想记不住都难。
    然而小说写的精彩却不能全信,曹老板想杀一个人不可能因为这些理由,弘农杨氏家风清正,杨修不是持才傲物之人,曹老板也不会嫉贤妒能,他自己的文化水平已经是同时代的顶尖,没必要嫉恨别人。
    问题不是杨修的所作所为,而是出在他的身份上。
    弘农杨氏,当世顶尖的世家大族,大汉的肱骨支柱,世代簪缨的儒学世家,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弘农杨氏四世太尉,两家一个立足关东,一个立足关中,可以说是大汉最显赫的两个世族。
    曹老板杀杨修的时候汝南袁氏已经不成气候,弘农杨氏还没有伤到筋骨,杨彪尚在人世,杨修死后不久,便是曹丕继位称帝。
    因为曹老板加九锡一事,荀彧已经郁郁而终,杨彪没有和荀彧一样以死抗争,而是非暴力不合作,他不反对,但是曹家也别想让他站队。
    小皇帝被曹操迁到许都的时候,老爷子被任命为尚书令,虽然实权都在曹操手上,但是那已经是小皇帝身边除了皇帝之外的最高官职。
    三公不算,老爷子已经是三公之一的太尉,再给他换个称呼没啥意思。
    后来曹老板成了曹丞相,老爷子就称病不出,曹丕称帝之后请他出山当太尉,他也坚决拒绝,之后担任魏国司徒和司空的王朗是老爷子的父亲杨赐的学生,也就是说,三公依旧是弘农杨氏的人。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老爷子依旧我行我素,说不领情就是不领情,其中固然有杨修之死的缘故,可是不管杨修有没有死在曹操手上,杨彪的态度都不会变。
    身为弘农杨氏的年轻一辈,杨德祖被曹操忌惮才是正常。
    如果是别的家族,杨老爷子的态度或许不会连坐到家中小辈身上,然而弘农杨氏的家风在那儿摆着,那是公认的德高望重忠贞清廉。
    杨修自小在那种环境中长大,为人处世也能让人一眼看出这就是弘农杨氏的作风,曹操放心他才有鬼了。
    曹老板提拔寒门士子,他现在做的事情和曹老板差不多,甚至比曹老板更加过分,如今说是寒门庶族和世家大族之间的争斗,说到底却是掌权者和世家大族之间的博弈,寒门力量太小,没有掌权者的扶持,世家大族轻轻松松就能把他们摁回去。
    曹操能强行压制住世族门阀的势力,他的继承者却不一定,曹老板最终没有称帝,可他为称帝做的准备不少,小皇帝在他手上已经是个摆设,可这个摆设不是他说废就能废掉的,一旦他明目张胆的说出来,世家大族首先就会蹦出来反对。
    名士大儒在战乱中无力自保,可天下毕竟是汉室的天下,没权不代表他们说出的话没有影响力,世家大族掌握着儒学经典的解释权,换句话说就是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都会被他们的话影响,越是德高望重,说出的话就越有分量。
    曹老板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一昧的杀并不管用,他可以杀掉出头的几个人,但是没办法杀掉所有的读书人,一旦触底反弹,只能让世族门阀的势力更盛,后来司马氏统治下的天下便是如此。
    正是因为想到了曹老板的前车之鉴,他回来后才会借小皇帝之手把东西送到杨彪手上,老爷子可以继续非暴力不合作,最好和以前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求老爷子能帮忙,不添乱就好,剩下的事情他自己能解决。
    他现在的处境毕竟比曹老板容易些,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都是当世举足轻重的大世家,等他解决了袁绍那边的威胁,再把袁氏上下整顿一遍,有一个袁氏握在手上,情况总比史上曹老板要面对的局面好。
    弘农杨氏人口众多,门生故吏同样遍布天下,说是牵一发动全身也不为过,能不动最好不要动,最好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管。
    原焕心中升起十二分的警惕,老爷子在邺城闭门教小皇帝好几年,猛不丁的把儿子弄来邺城,一时半会儿他还真分不清是敌是友。
    失策了,他原本以为老爷子至少要等到他把下一份奏疏送过去的时候才会找上门,没想到第一份送过去就过来了,不是他说,老爷子也忒沉不住气。
    杨彪好几年不曾归家,也没让家中小辈前来邺城探望,只偶尔有书信联络聊以慰藉,他觉得他现在愿意让儿子来邺城为官已经能够说明他的态度。
    老爷子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人已经想到了哪儿,以为自己的态度已经表示的很明显,拿出昨天从小皇帝那儿拿来的奏疏说他的意见。
    年轻人到底还是心急了些,那奏疏上有些地方看着好,其实根本不可行,人都是有私心的,水至清则无鱼,不能太过想当然。
    原焕略带茫然的眨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强忍激动没有打断杨太尉的训诫,听完之后才谦虚的回道,“太尉说的是,小子受教了。”
    老爷子这么掏心窝子的和他说话,应该不是来找茬的,看来他的待遇比曹老板好了不少,不错不错,继续努力。
    杨彪对年轻人的态度非常满意,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成大事者切忌刚愎自用,能听得进劝就行。
    非常听得进劝的原老板将老爷子哄开心了,趁他现在心情不错,反手拿出刚写好的另一份奏疏送过去,“太尉看看,这些可有不妥之处。”
    老人都是宝,博学多才又有理政经验的老爷子更是无价之宝,人家主动找上门,说几句话就把人放走岂不是太浪费。
    杨彪刚夸完年轻人听得进劝,翻开奏疏看了几页,眼前一黑只想把那个非要出门的自己打回去。
    刚夸完他稳重他就又割人家的肉,嫌自己活的太舒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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