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节,南省下了雨。
    傍晚天雾蒙蒙的,阴潮得很。周秘书匆匆下车,皮鞋踩过院中落叶,落叶上雨水飞溅,湿了他的裤脚。
    狼狈黏在脚脖,行走间啪啪乱响,他伸手抻一下,就再也顾不上,三步两脚穿过梁家客厅,直上二楼。
    梁父书房有客人,梁氏几位花甲之年的老董事。
    气氛很热络,董事们畅谈当年挥斥方遒,脸上涌现指点江山的红光,仿佛自己依旧能提枪上阵,在商海浮沉中杀个七进七出。
    梁父是其中最不受回忆袭扰的人,他眼睛清亮,嘴角挂的笑纹疏淡。
    在热闹喧沸里,他是聆听者,也是话题引导者,更是掌控着。
    等到最高潮,几位董事热血沸腾,他才笑意蕴浓,问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话,声清调朗,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
    场面像被按下停止键,董事们是无形被掐中脖子的鸡,目瞪口呆,呼吸僵窒。几秒后,面容上的热情,犹如一阵华丽却虚飘的烟雾,风一吹自然就散了。
    留下面面相觑,彼此都是青白交加。
    梁父表情在一分一秒的寂静拉锯里,一纹不变,眼睛的温度渐渐褪去,最后像一张面具浮在脸上。
    周秘书在门口头皮发麻,踌躇足足两分钟,才上前打破这僵局。
    “梁董,我有要紧事向您汇报。”
    几位老董事,如闻圣音,刻不容缓起身告辞。
    周秘书回身关好门,梁父还坐在沙发上,手中茶水端在半空,耷拉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
    周秘书屏气凝息,静静陪了会儿,等他缓缓吹茶末,押了一口茶,才低声报告,“大公子——不在南省。”
    梁父恍若未闻,继续啜饮。
    周秘书僵硬到四肢发紧,弯腰鞠躬,“是我失职,连城小姐卖掉发卡,失了定位,雇佣的那伙人,也不如大公子找的专业,眼下——被甩掉了。”
    梁父抬眸,捏着杯子指沙发,“坐。”
    周秘书第一反应不敢坐,但更不敢违抗。
    在梁父下手,屁股半坐,挨了个沙发边,继续汇报。
    “顾星渊最近动作横行无忌,孩子没了,老婆生死茫茫,他有这份恨意,甘愿做大公子麾下的狗,只要大公子能帮他报仇,他什么都肯做。特别是——”
    他小心觑梁父脸色,“一些大公子不方便做的,他——”
    “他矛头指向我了。”梁父撂下茶杯,“老家伙们被疯狗吓住,畏怯想背叛我。”
    后半话,太重。
    周秘书小心翼翼打圆场,“支持您的董事们年级都大了,半辈子风雨过来,想给儿孙留下家业,不敢冒险也能体谅。”
    “留家业?”梁父研磨这三个字,“周大志,你觉得我不是朝肃的对手?必败吗?”
    “当然不是。”周秘书浑身冒冷汗,“您在商界赫赫威名,谁人不知。董事们也不是怕顾星渊那个半吊子,说到底是顾忌他背后的大公子,更是顾忌您。”
    “您只有大公子一个儿子,眼下跟您辖制大公子,赢了又如何,您总有把梁氏交给大公子的一天。大公子是冷性子,老董事们不怕,小董事们怕。”
    梁父向后靠在沙发背,目光出神,“你说——他是不是早预料到这一幕。”
    周秘书心知肚明,这个他指的是梁朝肃,但父子相对,有些话题,哪怕梁父问,他也不该回答。
    室内寂静,空气也沉默。
    梁父眯着眼,琢磨心事。
    朝肃不在南省,更不会在国内,他这个点消失,去了哪不言而喻。
    可这个针锋相对的要紧关头,梁家震荡,梁氏内部不稳,顾家惊涛怒浪,三方倾轧,他撒手如此轻易,如此稳的住,是有超乎常人的魄力心性,本就承压能力强,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还是——
    连城真的怀孕了,他必须去安抚?
    梁父思及此,回神带上笑,眼底却森寒无尽,“朝肃有深谋远虑,我是他父亲,自然不能被比下去,这局啊——有的走。”
    周秘书早有预料。
    梁家的男人是狼,无论哪个角度,做事凶狠决绝,坚持不懈,永不屈服。
    倨傲,偏执。
    周秘书,“那从压制顾星渊入手?”
    梁父微不可察的嫌弃,“周大志,你跟我多久了,看问题还是这么肤浅。顾星渊顶多算靶子,你费劲打倒靶子有什么用。朝肃手下这样的靶子,萧达,苏成怀……一把手都数不过来,随时可以驱使。”
    周秘书讪讪受教。
    “行了。”梁父摆手,示意他退下,“这事,用不上你。你去把我夫人和菲菲叫回来。”
    ……………………
    连城睁开眼。
    一片漆黑。
    她鼻尖正对男人胸肌正中沟壑,温热紧实的胸膛,呼吸间一鼓一落,简直要把她埋了。
    她动弹两下,男人手臂箍紧,不算重,连城老实了。
    她声音闷闷,“梁朝肃?”
    男人一动不动,连城被他勃发的肌肉,捂得窒息。
    一转头,耳廓贴上他左怀,心跳隔皮骨,一声声稳健有力。
    黑暗中,只剩这个声音,也只有这个声音。
    连城倾听半晌,稳得恍惚未醒,刚才抱她只是肌肉反应。
    连城不信,但也没拆穿。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想对策。
    那个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吻后,她以为梁朝肃会问怀孕,不问也会旁敲侧击,试探一二。
    出乎意料,他没有。
    不仅没有,他身上那种烈火焚身的欲望,也隐下退却。
    一个重欲凌厉的男人,什么情况下才会,才会克制脾气,忍耐欲望?
    连城心中最坏的猜测,呼之欲出了。
    但她又仔细观察过,他的眼神没有无意间落在她小腹。抱她睡觉,拍屁股也不摸肚子,往日如何,现下依旧如何。
    人的想法,是无法掩藏在小细节里,总会不经意流露。
    梁朝肃面冷心狠,城府深沉,却看重家人,真怀疑她有了他的血脉骨肉,平时再不动声色,也会显露一两分的。
    连城心里翻来覆去,实在没底。
    最后只能暂定主意,不管他到底知不知道,怀不怀疑,只要他不揭穿,连城就想办法与他虚与委蛇,避免掀桌撕破脸,她离开的机会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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