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我还没说,只得闭了嘴。
    谢慕亲我脸:“别怕,我不欺负你,等一会,等一会。”
    我仰头想了一会,脑中还是混沌。
    我长出一口气。
    摒住了呼吸,小心翼翼伸手去,想摸摸那个东西。
    那东西比平常大许多,生龙活虎,热气腾腾,雄赳赳气昂昂,昂扬如同活物,我头皮发麻,心肝倏忽一抖,手爪吓的一缩。
    我十分纠结,谢慕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我觉得这玩意长在他身上很不合时宜,他人那般温柔好看,我一直以为只有赵免才那么恶心,有这么个吓人的东西。
    我无限纠结。
    谢慕哼了一声:“轻点.....”
    我慌乱中可能抓到他,谢慕呼痛,连道:“轻些,疼。”
    我不敢动,谢慕又开始吻我,腰肢蹭了一下,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没见识了吧?没见识就该多读点书,既没见识又不读书,难怪这么蠢,我又不是太监,这个,男人都会的,想那样的时候,很,正常,你想哪里去了。”
    我抬眼瞪他:“你以前不这样!”
    谢慕搂住我,笑道:“谁整天喊着要生儿子的?敢情是说来过嘴的?”
    “不是那样生。”
    谢慕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凑在我耳边:“你想差了吧?你以为要怎么生?”
    他声音低沉,带着低低的笑意蛊惑,我心跳的突突的,急急抢道:“我不知道!”
    谢慕道:“就是那样生,要不要我教你?”
    我憋得一口气要死在胸中,谢慕又笑。
    “难道你以为一个被窝,两个人钻进去,隔天就三个人出来了?”
    谢慕能说出这种话,肯定是醉傻了,我很想捶他。
    我当真捶他,谢慕笑的抓住我手一扭,他人醉了力气奇大,我胳膊差点给他弄断,谢慕抓着我的手按在胸间:“可以摸,不能打。”
    我说:“谢慕,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谢慕眼睛都比平常的要亮,亮的仿佛在酒中泡过。
    谢慕说:“喝了一点,不过那个酒很厉害。”
    谢慕喝醉了说话也很溜,看着跟没醉一样,但就是有点不正常。
    我叫道:“谢慕。”
    谢慕情意迷迷的亲我说:“嗯。”
    我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怎么说,我伸手抱住谢慕,手在他脊背抚摸,声音细细说:
    “我喜欢你的,我愿意给你亲给你抱。”
    谢慕停在我耳畔,低声道:“我有时候,会想那样,那种事,有时候会想,可是一见到女人,又不对劲了,我试过,不成,我自己心里不行。”
    “你找过女人?”
    谢慕闷闷答了一声:“嗯。”
    我无话可说,只好闭上眼睛抱住他,黑暗中抚摸他暖烘烘的身体,如同上好的锦缎一般柔韧光滑,我将他搂紧和自己相贴,觉得那坚实沉重的触感让人心里很踏实。
    我喜欢他的身体。
    谢慕低头在我肩上亲吻,热气熏得我浑身发软,我迷迷糊糊觉得身体有热流涌动,我头脑混沌,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昏昏沉沉叫道:“谢慕,我不舒服。”
    谢慕手垫在我屁股下搂着,脸贴着我的脸,过了一会他说:“你裤子怎么湿了?”
    谢慕抽出手,就着黑暗的室内模糊微光看了看:“你流血了。”
    又说:“葵水吗?”
    我大囧。
    我推开谢慕坐起来,扒掉衾被钻出去,谢慕被我掀开,往旁边一倒,笑个不住,我给他笑的生气了,踢了他一脚,谢慕也不躲,只手搭在脸上笑。
    我头一回来葵水在昌平宫,那会我也跟谢慕睡,于是一觉醒来弄脏了谢慕的衣服,他的袖子睡觉被我卷在屁股下,染的全是我的血,我吓的可劲哭,连忙抱着谢慕胳膊摇醒他,结果谢慕醒来,看到袖子上的血脸色很难看,跟吞了苍蝇一样。
    谢慕黑着脸换了衣服,我还坐在床上哭,谢慕大概也很为难,昌平宫就我和他两人,姑娘家的事,他一个男人既不大懂,又很觉得尴尬,但我没有母亲或者奶娘在身边教导我这些,所以谢慕他被迫要充当我的母亲和奶娘。
    我裙子给血湿了一片也不知道动,只会在那哭,谢慕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急得也要上火,但就是找不到个人来,所以他只好将我拖到净房去,给我找来衣服让我换。
    于是我是一个男人教的我怎么收拾自己每个月那几天的身体出血,谢慕对这种女人的事头痛不已,头痛到后悔养了我的地步,嫌弃的不肯和我睡觉,我哭哭啼啼要抱他,谢慕差点抓着我丢出去。
    我每回来葵水谢慕便心情不好看我不顺眼,睡觉都远远躲着不许我碰他,谢慕是现在醉了才没反应,他要是醒着肯定得抽我,我下榻去净房换了衣,收拾了干净。
    谢慕刚才在我屁股摸,摸了一手血,我拿了湿布来替他擦手。
    谢慕睁眼笑道:“你怎么蠢的这样厉害,丢不丢人。”
    我大囧,木着脸给他脸色看。
    谢慕叹道:“你这样的,想嫁人不知道谁敢要。”
    我给谢慕擦了手,重新上榻去睡下,挨到谢慕旁边,小腹有点坠痛。
    谢慕身体靠过来,将我搂在怀中,手摸在我小腹,问道:“疼吗?”
    我点头说:“疼。”
    谢慕的比之前声音正常了很多,恢复了清透,我有些奇怪,问谢慕:“你是醉着吗?”
    “我也不知道,头晕的厉害。”
    谢慕抱着我,手热乎乎在我肚皮上揉着,我满腹狐疑,小心翼翼伸手去摸他腿间那东西,这会是软软的趴着,我轻轻收回手。
    谢慕表情虚迷的笑了笑,抓紧我的手按到他胸口去,将我搂到胸前亲了亲我的头发。
    “我醉了,我没糊涂,可是还是有点头晕,刚回来的时候心里有点想,那样,抱你,以前也想过,但今天突然不想忍着,就抱了。”
    我停了一会儿,叫道:“谢慕.....”
    谢慕答应道:“嗯。”
    我伸手抱住他:“我懂的,你不要以为我不懂,我都懂。”
    谢慕沉默了半晌,只说出一个字:“嗯。”
    我说:“我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你不要跟别人好,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谢慕亲吻我一下,说起了旧事,声音柔柔和缓道:
    “我记得你七岁的时候刚到我宫里,那会母后过世,你每天傻愣愣的跟在我屁股后头叫阿兄,晚上睡觉要阿兄抱着睡,吃饭要阿兄陪着吃,太监给你捉了只蛐蛐,你也要拿来送给阿兄玩,但凡什么有趣的都要给阿兄拿来看,我那时候就想,怎么会有这么招人疼的小姑娘。”
    “我最近老想起那时候,你只七八岁大,每天跟在我后边,叫着阿兄,我总想着,那样便够了,当真够了,再多的我也受不起。”
    谢慕摸着我的头发:“可你怎么会长大了呢。”
    醒来时我觉得浑身酸软,全身散架。
    谢慕整个人趴在我身上,埋头在我脖颈处,我给他压的痛的要死。
    我使劲推了谢慕一把,将他推开,揉了揉我几乎断掉的腰,扭头看谢慕仰面闭目,没有反应,他从来惊醒的,怎么会还睡着,我扑过去掐他腰肋下的细肉:“你还装睡!”
    谢慕噗嗤笑了,一把掐着腰将我拥住,他上身还光着,只底下穿了裤子,宽肩窄腰,肌理细腻,那副身架十分的修长漂亮,肌肤是蜜一般的暖黄颜色,微有光泽,看着就让人想摸。
    我于是便上手摸,谢慕拾了衾被往我头上一盖,两人都捂进去,躲在被中无人能见的地方,我和谢慕对视片刻后,久久的亲吻。
    我抱着谢慕,捂在被子里亲他,不想起床。
    “你怎么这么好?”我亲一下谢慕胸口:“喜欢的要死了。”
    我说:“我一天没有你都活不下去。”
    谢慕道:“那你就别活了。”
    我笑起来:“你要是死了,我就不活,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谢慕也笑:“我要是会死,肯定得先弄死你。”
    我不但不怕,竟然觉得十分高兴,我突然十分激动,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十分想大跳大叫,我抱着谢慕使劲揉使劲捏,谢慕连连说痛,笑叫道:“别来了别来了,又发什么疯!”
    我激动的不肯停,总想捏他,谢慕连忙推开我一把掀开被,一个急步蹿下榻,随手捡起枕畔的衣服,往肩上一搭,伸手进了袖子拢上。
    头发往背后一甩,撩过帘子,光着脚潇潇洒洒往外边去。
    绿衣的身影冒出来,自谢慕身后跟上,谢慕低声说:“打水来。”
    我连忙也穿了衣服去追上他,谢慕正净脸,拿布巾沾着脸上水,我自背后抱住他,谢慕笑着回转身来,手里撩了水往我脸上抹,跟弄猫一样。
    “来,给你洗脸。”
    我便站着,谢慕给我脸上抹水,抹完又用布擦干,说:“好了,去梳头去。”
    我说:“我呆会用了饭,找辛师父去。”
    谢慕说:“去吧,我有事。”
    我接连几天心情很好,辛羑笑问道:“公主得了什么喜事?让我猜猜,是为安阳侯吧?”
    我点头,看了看辛羑,又摇头说:“谢慕的事,我不告诉你。”
    辛羑道:“那可不见得,安阳侯的事,臣可比公主知道的多。”
    我问:“你知道什么?”
    辛羑不答,只认真教我弹那支落花流水。
    辛羑只肯教我弹琴,我曾问他教我杀人,他不肯,说他只会救人,问我愿不愿意学救人,我很疑惑我学救人来干什么,我又不当太医,更何况我连自己都救不得。
    但辛羑说,学救人不是为了救人,也不是为了救自己。
    学救人,是为了能用更好的方式杀人。
    我脑袋自然没有辛羑好使,不大能懂他的意思,不过辛羑他一向很高明,所以我也没什么话说,我喜欢跟他呆一块,学什么都好。
    我以为辛羑很忙,但似乎他又很闲,但凡我去找他,他都在院中的小竹林坐着,一张矮案,案上一把素琴,一直金鼎小香炉,此外别无他物。
    我总以为他在等我,因为我到的时候,他总像是已经在那里坐了许久,我挨近了,能嗅到他身上竹叶的清气,我这么以为,便问辛羑,辛羑只笑说刚到。
    辛羑似乎从来不会生气,我想象不出有什么能让他生气。
    或者是他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不缺,活的太容易,所以自然没有不满足。
    辛羑送给我一把琴,我看了大惊:“这是你的凤尾弦?”
    辛羑的琴我认得,因为那玩意很不普通,我虽然不懂这些,但也认得那是皇室的东西,是先朝的遗物,能到了辛羑手中,自然也绝对不是易事。
    辛羑道:“凤尾琴本来有一对,一把尧生,一把云韶,云韶是我父亲赠的,尧生,我上次出宫才弄了过来。”
    我听说是一对,以为必然有公有母,便问辛羑,辛羑说,尧生是那个制琴的琴师的名字,是个男人,云韶是尧生之妻,不对,那个琴师尧生没有娶妻,就做了这么一把琴跟自己作伴,假装是自己老婆,所以辛羑那把琴是尧生的老婆。
    我每日便跟着辛羑学弹琴,学他那支落花流水,辛羑捉了一筐老鼠放在琴案前,这筐老鼠毛绒绒白乎乎十分温顺可爱,窝在一团睡觉,辛羑说,我得弹得这窝老鼠口吐白沫全翻了肚皮朝上,工夫就算入门了,他就可以教我真正的曲子。
    于是我每日对着一窝老鼠弹琴,但它们活的很好,总不死,所以我也慢慢跟它们玩耍。
    每天喂他们几颗豆子。
    而我玩的时候,辛羑也并不离开,在一边摆弄他的琴,书,药,还有些奇奇怪怪我不大懂的东西,他也不许我碰。
    四月十四的时候谢慕便果然带我出宫,他仍旧给我打扮成个男人。
    盛京城比我上次出宫还要热闹的多,牡丹花会在城外,出城还远,所以谢慕雇了轿子,我解开轿子侧边的布帘往外看,想看看上次那个秦重他还在不在,不过没有看到。
    谢慕伸手将我搂了回去,说:“别瞎张望。”
    城外道旁遍植柳树,正是春日,颜色青绿,沿道搭起了长蓬,这花会也是做生意的,整个城郊聚集着不少外地商贩,还有年轻的姑娘青年,也都来瞧热闹,场面十分的拥簇,说是看花,其实不如说是看热闹。
    我不断的觉得有人在摸我屁股,直往谢慕身前躲,但还是有人往我身上别的地方摸,我跟谢慕说有人摸我,谢慕拥着我肩膀将我护在怀中,往人少的地方行去。
    谢慕找了个茶摊拉我坐下,老板上来茶,说:“这位公子,还有姑娘,是要点什么?”
    我听他说姑娘,问道:“我不是男的吗?”
    看来我的这身打扮并没有什么作用,这老板还是一眼就认出我是个女的。
    老板打了个哈哈笑,连连说是,问两位公子要什么,因着这是花会,这边上的小吃食也很有意思,全是以花取食的小点心,谢慕听老板说了,便要一壶茶,一份桃花酥。
    我没吃过这种桃花酥,层层酥酥的薄片,尝着有些酸甜的清香,味道很好,我一块接一块吃,谢慕不时伸手拿手帕替我抹掉嘴上的残渣。
    我吃了好些时抬头,才发现周围人全在看我和谢慕这里,我轻轻推了推谢慕的手,谢慕头也不抬,说:“别管人家。”
    我于是又继续吃,又吃了一块,桌上被轻轻一叩响,是一把铜鞘的剑,放在了我和谢慕对面,我嘴里还吃着桃花酥,抬眼见一人在我对面坐下,剑眉星目,一张脸锋利峭刻,十分硬朗,黑发黑衣,神情冷峻,仿佛是来讨债的。
    谢慕说:“这位侠士,又有何指教。”
    果真是秦重,我两次出宫两次碰到他。
    秦重道:“没什么指教,江湖有缘,相同两位喝个酒,交个朋友。”
    谢慕并无笑意的笑了一下,招呼老板上酒,酒是桂花酒,斟了两碗,谢慕便和这个莫名其妙的秦重一对一喝起来了。
    秦重说:“这酒是好酒,也不醉人,姑娘来看花会,不尝尝这酒怎么成?”
    我纳闷极了:“我明明是男人,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其实我觉得我打扮成男人,跟谢慕还是挺像的,很像那么回事。
    秦重道:“哪个男人出门还东张西望,跟做贼似的,还往男人怀里缩。”
    我无言以对,继续低头吃我自己的。
    吃了一口我又想起一件事:“你为什么骗我养断魂香?”
    秦重道:“小姑娘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何时骗过你。”
    我看了他两眼,最后憋住,没有继续说。
    谢慕问道:“秦公子也来逛花会吗?”
    秦重道:“穆公子也来逛花会?”
    我一边吃桃花酥一边默默想,这两人说话真无聊,真无聊。
    谢慕道:“无事,听说热闹,便来瞧一瞧。”
    秦重道:“这有什么意思,穆公子不常出宫不知道,牡丹会的花会倒是其次,赛会才最热闹,多少人都是玩这个来的。”
    谢慕道:“是吗?那倒要去看看。”
    谢慕话是在问,那语调却闲闲淡淡,并没有惊奇或问的意思,我侧头看他一眼,想要问,谢慕拈起一块酥饼递到我嘴边,说:“吃。”
    我于是再次闭嘴。
    秦重在对面不明意味的打量我,他眼神锐利,不过不过这会大概心情很好,眼神并没有太强的压迫,更多的似乎是好奇,而且这好奇也并不太强烈,很隐微。
    这人不知道什么来路。
    谢慕跟秦重不大作声的喝酒,偶尔交谈几句,都是些无聊的闲话,一坛桂花酿喝干,已经到了正午,秦重说时间正好,于是往他说的赛会去了,我吃的太多,肚子很撑,谢慕提拎着我也跟上,我好奇问道:“赛会赛什么呀?”
    谢慕笑说:“咱们看看就知道了。”
    进了场子,我可算瞧明白了,这赛会玩的是斗鸡。
    这满京城的公子哥老少爷们竟然爱玩这个东西,我大是惊异,秦重说,没什么奇怪的,那位定国公刘梁公子最好这个,满天下的搜罗名鸡,养着一只小威武大将军,刘梁公子自己的爵位是威武大将军,他的鸡封号小威武大将军,可见其非同一般。
    小威武大将军据说是斗遍京城无敌手,身经百战,但求一败,可惜至今未果,刘梁是威武大将军,他爹是当朝定国公,也就是刘大元,他妹子是皇帝的老婆,而且差不多是唯一的独宠的老婆,国舅大人乃是京城第一流的公子,他好斗鸡,于是全京城的公子哥们纷纷效仿,引为风尚,后来加上个二皇子,跟他舅舅一同痴迷此道,于是这盛京的斗鸡还真是不得了。
    我拽着谢慕的衣袖,左看右看,边走边问他:“咱们要不要也去选一只?”
    谢慕侧头问:“你想玩?”
    我说:“试试试试。”
    谢慕笑,道:“行,你去选。”
    我问秦重:“你要不要?”
    秦重说:“博戏之术误人,我可不沾染。”
    我看谢慕,谢慕说:“你是姑娘,随便玩,没关系。”
    “姑娘要东还是要庄?”
    我不懂:“东?庄?”
    我踟蹰不决,那人直催促,我左右看了看说东,压了筹码,我得到了两块标着号的小木牌,再顺着这人的指示往东边去,两块小木牌换了两只,鸡。
    我再一次愣住,瞪圆了眼睛:“好大的鸡,鸡......”
    还两只。
    我茫然看着谢慕:“谢慕,好大的鸡....”
    谢慕忍住笑:“拿着罢,这不是你要的。”
    我不敢拿,这鸡长得太过威风凛凛,我觉得这畜生一爪子大概就能直接挠死我。
    我说:“秦少侠.....”
    秦重扭头不看我,直接在前走了。
    我一手提着一只笼子,一只笼子里各装着一只斗鸡,跟在谢慕屁股后头。
    谢慕边走边回头看我大笑,我委屈说:“谢慕,你拿着吧,它们会动呢......”
    谢慕道:“我可没要这玩意儿,是你自己要的。”
    谢慕说,他一个男人家,怎么能手里提着两只鸡,往后还怎么见人,人家玩鸡的公子们随身带着小厮,那才有模有样,谢慕敲了敲我脑袋:“你姑娘家,不嫌丢人,拿着吧。”
    我有些后悔没把阿西带出来。
    场子中央筑起了高台,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高声呼喝,人声嘈杂,秦重在前,谢慕在后,我手里提着鸡,想问谢慕不是要去台子那边,谢慕却自顾自跟在秦重后头上了楼。
    我也只好跟上。
    我上楼一眼便瞧见空旷的角落地方坐着一人,一个男人。
    他两手分别在脸旁撑着下巴,手肘靠着桌上,手里还打着扇,扇骨敲着下巴,一副痴呆表情,人看着似乎就二十来岁,不过又似乎还要老一些,玉冠束发,身着镶金月白的锦袍,身旁左右各坐着两位青衣年轻男子,差不多服色打扮。
    这三人单独一行,与这地方格格不入,很引人注目。
    不过他似乎也看到我们了,那一脸痴呆的男人和我对上,就那么看着我,眼珠都不转一下,表情仍然是一脸痴呆,于是我也看他。
    谢慕却跟着秦重径直朝他们坐的地方走了过去。
    那人扬了扬头:“坐。”
    秦重道:“刘公子看来兴致不佳?”
    那人叹了口气:“不成啊,我的大将军还是无人能胜,我这都看厌了。”
    听他这口气,我顿时反应过来,这人就是刘梁?
    刘梁是刘夫人的兄长,刘夫人三十多岁,这个刘公子,这副模样,也太不像那么回事,倒像是个京城普通富贵人家年轻公子哥。
    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怀疑他是否是因为玩鸡玩多了,这日子过的太悠闲快活,是以人也跟着年轻,竟然瞧不出正经年纪。
    谢慕坐下,刘梁仍旧手撑着下巴,眼睛看着谢慕,嘴巴一张一张一字一句说:“我猜猜这位,该不会是安阳侯吧,我听说谢氏人跟咱们有些不同,眼珠儿带着点墨绿,皮色也比咱们白的多,这么看还真是。”
    谢慕道:“公子好眼力。”
    刘梁笑,笑起来倒有些傻相:“你们刚才一上来我便瞧见,明珠耀室啊。”
    刘梁说完,支起了身凑到谢慕跟前去,谢慕没什么表情由他打量,他将谢慕的脸瞧了许久,又来瞧我,我眨了眨眼,刘梁问:“哑巴?”
    我摇头。
    “那你怎么不说话?”
    我说:“我不会说话。”
    刘梁笑:“看着好蠢,不过我喜欢。”
    刘梁看见我手里提着鸡,问谢慕:“我怎么没听说安阳侯也玩这个?”
    谢慕道:“不玩,好奇进来瞧瞧。”
    刘梁伸手拍了拍谢慕搁在桌上的手:“我跟你说,这个东西可有意思,可以试试,你别看是个小玩意,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没走过几十百场的还真不懂。”
    谢慕道:“那我倒要请教一二?”
    刘梁便开始滔滔不绝,讲起了他玩鸡的心得,从选鸡养鸡到斗鸡,关于这档子游戏,他当真是十分渊博,果然不愧是行家。
    我发现刘梁跟我一个毛病,就是说话慢,但我比他好些,我说话慢,便选择闭嘴不说,他说话慢,却话多如尿流,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啰啰嗦嗦,一字一句,没完没了。
    在座诸人皆保持了沉默,谢慕不发一言,低头抿茶。
    刘梁说了半日,换了三次茶水,终于收了嘴,又恢复了两手撑下巴,表情的痴呆相,寂寞而忧愁的望着谢慕叹了口气:“哎,你还是不懂。”
    谢慕道:“公子是长情的人,我自然不如。”
    刘梁高兴笑道:“有道是人无癖而不可与交,谓其无长情。正是这个意思。”
    笑毕又悠悠道:“能在这里碰到安阳侯,想必不是有缘吧?”
    谢慕饮了口茶,放下手中的杯盏。
    “我确实是特意来寻公子的,本欲往府中拜访,只是有恐不便,是以来此处相寻。”
    刘梁道:“安阳侯真是聪明人,太子他左右看你不顺眼,要置你于死地,你却当着陛下的面向太子示好,然后背地里,却又来这里看人斗鸡走狗,却又这一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用的不错,陛下知道吗?”
    谢慕道:“他知不知道,怕都没有我的命在,陛下不信我,我这颗脑袋要掉不过是早晚的事,若不为此,我何必这么周折。”
    刘梁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救你?我虽然跟太子不同道,但跟你,也不同道,你谢氏野心勃勃,不说陛下,就连我也看在眼里,愁在心上啊。”
    谢慕道:“是友非敌,多一个又怎么不好?于我是性命攸关,于公子,不过举手之劳,一言之间,公子说是不是?”
    “引虎驱狼,并不是什么好计策,你容我想想。”
    刘梁悠悠一笑,谢慕举了杯:“以茶代酒,先敬公子。”
    刘梁并不推辞,笑应。
    刘梁跟那个秦重除了刚坐下时说了一句,便再无话说,不过看起来却极为熟识,刘梁口称秦校尉,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校尉,不当值,竟然抱着剑在街上转悠。
    刘梁又打量我,问道:“小公子几岁了?”
    他叫的小公子,但那口气问的确是小姑娘,我没有回答,谢慕道:“还不到十六。”
    我低头将一杯茶一点点啜,听他们说话打发时间,一只手滑腻腻的摸到我脸上,刘梁四根手指抬着我下巴,在我脸上吹了吹气。
    我一口水哽住,刘梁说:“果然长得很像。”
    出了场子,街上人已经渐稀,谢慕道:“秦少侠若无事,时日还早,再去喝几杯可好?”
    秦重道:“我知道京中的一品斋,菜色和酒都不错,不如去那里。”
    谢慕道:“正好。”
    于是又到了一品斋,要了座,这回要了酒要了菜,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谢慕跟秦重又对饮,却并没有一句多话,半个时辰出了一品斋,谢慕便告辞。
    谢慕人有些翩翩然,我看他脚步虽稳,不过人却傻了,直直向前走差点撞到树上,我拽着他胳膊给他引路,不过我发现我也认不得路,顺着盛京街一直走,最后人行越来越稀少,但见绿柳桥梁,田陌农庄,我傻眼,问谢慕道:“咱们再去哪里?”
    谢慕抬眼勉强看了看:“这又出城了吧。”
    我说:“没有过城门。”
    一阵清风吹来,谢慕揉了揉眼睛:“去云台寺。”
    我看这时候着实不早了,日头已经西行,我问:“要晚了,还去吗?”
    谢慕道:“去。”
    谢慕醉醺醺又雇了马车,趁着城门还未闭,一路驶出城去,云台寺在云台山中,到了山下,谢慕打发了车夫,顺着小道上山,山风吹来,谢慕似乎便渐渐醒了酒。
    寺里正在敲晚钟,钟声清荡,在山中悠悠回响。
    山门未闭,我和谢慕入了寺,有僧人来迎到佛堂,谢慕取了香拜过,从怀里摸出一尾玉质小鱼,交给僧人:“有心释道,无奈身在尘笼,替大师添点香油。”
    谢慕充了回贵人,将那把价值不菲的小鱼拿去捐了香油,于是大师留我和谢慕两位施主在寺中用斋休息,此时日头已经没入山下,今日看来回不去了。
    看来谢慕没打算回宫去。
    云台寺的云隐师父作陪用了斋,又引我和谢慕往山房沐浴,说是山中温泉。
    谢慕道谢,云隐师父又命小师父拿来洁净的素衣供我和谢慕更换。
    这池子是石头垒的,池子底也是滚热的石头,粗粝硌脚,水上白雾腾腾,人进去了不辨面目,我抓着谢慕的手免得跌倒。
    我靠着谢慕身体勉强站稳,脸上已经全是汗,谢慕脸上胸膛也全是被热气蒸腾的发红,不过他那表情很享受,闭着眼睛似乎在酝酿。
    池子边有个小和尚捧着木盘跪坐着,看起来才七八岁大,十分乖巧的在瞌睡。
    我拍了拍小和尚脑袋,小和尚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看我,有些惊恐的又赶紧跪好,这小和尚脸蛋眼睛嘴巴都是圆溜溜的,像个团子,我看的笑起来。
    谢慕将我扯回去:“别逗人家。”
    我问谢慕:“咱们不回去了吗?”
    谢慕道:“我想在山中休息两日。”
    我觉出谢慕身上温暖干净的香气,便将手搂上去,抱住他亲,谢慕笑道:
    “佛门清净地,你要做什么。”
    我说:“想你了。”
    我爬到谢慕身上去,谢慕伸手搂住我腰,一个吻温柔绵长。
    我说:“我还没在宫外住过。”
    谢慕道:“多住几天。”
    我问:“你在等谁吗?”
    谢慕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等来,不过总要试试。”
    我趴在谢慕身上,总觉得他的身体十分坚硬,我悄悄扒开他衣襟,亲他胸口。
    谢慕仰头笑,喝道:“滚下去。”
    我戳了戳谢慕的腰上肉:“你好白。”
    谢慕道:“我数三声,滚下去。”
    我抱着谢慕不放,手去抚他胯骨,捏他屁股,谢慕一脚踢了过来,给我当胸一脚,我正痴痴迷迷间挨了这一下,顿时给踹的魂飞魄散几乎要口吐白沫,我惊惊惶惶给谢慕一把按住。
    我结结巴巴急急叫道:“你又打人!”
    谢慕攥住我领子:“又没打疼你,我看你好生生的,急什么?”
    我涨红了脸:“你别欺负人,我又打不过你。”
    谢慕笑:“你到底整天脑子在想什么东西,我何时打你了?我有那么坏?”
    我说:“我就摸你一下,干嘛发脾气。”
    谢慕俯下身笑个不住,亲了亲我脸:“让你别瞎摸,持身以礼懂不懂,我是你兄长,要慎敬谨严,不得瞎摸,要摸得给我打个招呼,我同意了再摸。”
    我说:“你同意不同意?”
    谢慕道:“不许。”
    谢慕掌住我手,头低了下来,他的呼吸顺着我的额头,到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唇,最后在我嘴唇上方停住,我有些紧张的睁大眼,并吞了口口水。
    “你在想什么?”
    我有些磕巴:“没,没,想什么.......”
    “那你手抖什么?”
    “动不了......”
    “怎么动不了?”
    “........”
    谢慕在没话找话说,他眼睛直直盯着我,口气有些幽深的暧昧,带着隐约难察的颤音,捏住我的手紧了紧,我手心有些湿润,谢慕的手心也很湿润。
    谢慕嘴唇只在我上方,并不贴近,也不离开,他说话呼吸的热气就落在我口鼻间,这场面很有些诡异,我觉得他要亲我,但又没有,谢慕的嘴唇不经意的碰到我,似乎是无意,很快便被他抬头收了回去,我很想伸手抱住他,但突然有些不敢。
    “谢慕.....”
    谢慕收回头,抱住我肩膀,声音带着笑意,却低哑悲伤。
    “我怎么会还指望你能懂什么道理,你能在我身边活着就够了。”
    “谢慕......”
    谢慕温热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脸颊。
    “阿兄疼你,舍不得你吃苦,你听话,不要让阿兄为难,阿兄现在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把你教好,才弄的你变得现在这样。”
    我说:“我听话。”
    谢慕亲我脸,手轻轻抚摸我胳膊。
    “有一样事,你不肯,我便没有同你说。”
    谢慕停了一下,低声道:“我跟陛下请了婚事。”
    桌上的灯烛暗了一下。
    我呆了一会儿,问道:“什么时候?”
    “上个月,前不久。”
    我想起上个月谢慕喝醉那回,原来是这事,难怪他高兴成那样。
    谢慕的确是很高兴,那天过后,连着几天都心情很好的样子,我那会还纳闷他碰着了什么好事,至于天天得意,原来是陛下给他赐婚了。
    我知道谢慕一直很想成婚,想出宫,找个女人生个儿子,过他说的那种正常日子,我知道他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不想嫁人,但谢慕他很想成婚。
    若我不是跟他一样姓谢,我还能考虑把自己嫁给他算了,反正他那么爱娶媳妇,左右了他一桩心愿,免得他整天老想,可惜我姓谢,那没办法。
    “陛下准了?”
    “准了。”
    谢慕道:“我要出宫去,得有个理由,正好借着让陛下赐婚,放我出宫。”
    谢慕是男人,年纪大了,留在宫里惹人闲话,所以赵免必然会放他出去。
    可我却是没有道理出去的。
    而且谢慕他要娶妻,我不想他娶妻,他只能跟我好。
    但是我不能不让谢慕出宫,那种地方,本就不是男人该呆的,而且留在宫里,不断的受赵免折辱,天下人看他是个笑话,百官大臣言语轻贱,连二哥都能出言辱骂他不知廉耻。
    谢慕他不能呆在宫里。
    谢慕他是堂堂男子汉,不该受这等侮辱。
    我不发一言。
    谢慕在我脸上轻轻啜吻:“阿兄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等有了机会,阿兄带你离开盛京,我想好了,离开盛京咱们就去袁州,那里有咱们的人,只要离开这里,有兵有马,鞭长莫及,就是京城,也奈何咱们不得。”
    我想了许久,终于问道:“可你有了家室,到时候还能走得了吗?你要是在盛京,有了女人,有了儿子,你就走不了了。”
    或者赵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才给谢慕赐婚,到时候就不再是谢慕自己,而是满门性命,都是赵免要挟他的筹码。
    “多几条命换他安心,否则我但凡动作,便会处处掣肘,至于其他------”
    “若真要弃,那也是天命,是我的罪过,等我死了见了阎王爷再让他清算吧,我今日特意来给我未来的妻儿上上香,愿老天保他们平安无虞,不要受我之累。”
    我当真无话可说,谢慕心够狠,只是他那般眷恋家室,一心想着夫妻和乐儿女绕膝的人,竟然铁了心要弄出个妻儿做弃子,给自己铺路。
    谢慕他一直都喜欢孩子,谢家人丁单薄,没什么能比子嗣重要,我二哥可怜巴巴只有一个孩子图宝,除了图宝谢家便再没有别的儿子,就因为这一个孩子,谢慕不喜欢二哥,但每回说到图宝都高兴的什么似的。
    或者生孩子也不是难事,谢慕现在没有孩子是因为他没有成婚,等他成了婚,想生多少就能生多少,实在不是太紧要。
    只是谢慕他真能如自己想的那样,说弃就弃?等他当了爹,见到白白胖胖的小子那时候,他还能狠的下心,那实在值得商榷,赵免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但这由不得我选,也由不得谢慕选,因为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我顿时没了亲他的兴趣,我没法生气,没法不答应,但我不高兴。
    我刚还给谢慕亲的昏昏沉沉,给他这话出来,一下子脑袋就清醒了,心情大跌。
    我伸手抱着谢慕,木然道:“我不想亲你,你安慰我一下。”
    谢慕亲我脸颊:“别哭了。”
    我说:“我没哭。”
    谢慕手指抹了抹我眼睛:“别哭。”
    我很觉得谢慕他欺骗了我,那次他跟我发脾气,上个月我们才刚和好,他抱了我,我以为他愿意跟我好,不打别的主意了,我满心高兴,他却突然说他跟赵免请了婚。
    原来这些天他都在骗我。
    我再控制不住,仰了脸大哭,喉咙中却哽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觉得有水顺着脸往头发,往耳朵里流,谢慕脸贴着我的脸,两手端着我脖子一声不出。
    我眼泪停不住,谢慕声音艰涩开口。
    “我能将你带在身边,给你活着,能护你性命周全,不受人欺凌,也就这样,阿兄只有这个本事,更大的能耐也没有了,其他东西,你再要,阿兄没有,就是有,也给不起。”
    谢慕遮住我的眼睛,我眼睫毛给他揉的胶在一团,眼睛疼的更厉害,眼泪更多,谢慕低低道:“你听话,别哭了,等有一天阿兄带你走。”
    “我不要其他的,只要你人是我的,这样你都不肯吗?”
    我声音哽住,谢慕替我擦着脸上的水:“阿兄只有你一个。”
    “不是了,你娶了妻,好比姑娘嫁出去,就是别人的人了,不是我的了......”
    我气哽声塞,心头堵的喘不上气,仰了脸哽咽流泪。
    谢慕等了许久,涩声道:“你以前总喊着让阿兄找女人生孩子,我以为你明白。”
    我更伤心了,除了伤心还有一丝气愤,哭的更厉害:“那不一样!你找个女人,生的孩子也是我的,但你娶了妻,生的孩子就不是我的,你和你生的孩子就都是别人的了.......”
    “而且我跟你说过,我不要你娶别人,是我要跟你在一起,我明明说过,你明明知道,还答应了的,现在还拿这种话当借口糊弄我,你怎么这样!”
    谢慕再没吭出一句话。
    我想着谢慕要跟别人好,不再和我一起,怎么也受不了,怎么哭也不能发泄,谢慕就在我手边,可是他要跟别人去,我不愿意,谢慕他是我的。
    我边哭边去抱他,我嗓子都哑了,抓着谢慕不肯放手。
    谢慕将我在他身上不住摸索的手按住,我一面哭一面挣扎要挣开,想要用手去抚摸他。
    “你放开,我要你。”
    谢慕声音疲惫:“你要什么。”
    我低泣道:“我要跟你好,睡觉,抱......”
    谢慕木然僵持了一会,最后叹了一声,松开我的手。
    我摸着谢慕温热的身体,由着腰到脊背,谢慕低头吻我眼睛,嘴唇,紧紧抱着我在怀里揉摸,我哭的接不上气,手哆哆嗦嗦的去解他衣服,将他整个抱住。
    谢慕腰颤了一下,长叹,倾身拥着我,将我从脸到耳朵的大力吻了一通,抓着我肩膀按住,气喘不定道:“要什么?你才几岁,会要男人了?”
    眼泪粘住了睫毛,我睁不开眼,只哽声道:“我只要你。”
    “别说这话,我不来了,你自己玩。”
    谢慕吻了吻我脸:“你脑子有病,我没病,咱们想法不太一样,我不陪你玩。”
    我哭累了,最后收住眼泪,谢慕将我脑袋揉在怀中。
    “哭完就睡,明日咱们在寺中看看。”
    我心情很不好,哭的太累,睡的太熟,梦中恍惚觉得有手在我背上轻轻抚摸,有人在不断的吻我脸颊,我整个梦做的昏昏沉沉,醒来时浑身僵硬,周身疼痛,脑袋也发木。
    禅房中十分清静,鸟鸣声透过窗传来,仲春的风还带着凉意一并吹入,我打了个寒噤,抽了一下,觉得不论骨头还是思维还是皮肉都很酸涩。
    谢慕坐在榻前,背向着我,手撑着额头坐着,案上放着紫砂茶壶和茶盏,水正冒着微微热气,谢慕正盯着窗外看,两只鸟儿在一棵梅树枝头互相用喙梳理着羽毛,唧唧鸣叫。
    我坐起来,谢慕回头看我:“醒了?”
    我做不出任何表情,说:“醒了。”
    谢慕道:“穿衣服,那边有水,梳洗一下,待会小师父送饭来,用了饭咱们到处走走。”
    我身体很不舒服,可能是昨夜哭的太久,而且睡觉的姿势不对,我听着谢慕指示去简单梳洗了,没有衣服换,只好仍旧穿昨日的,收拾完毕小师父已经送了斋饭来,馒头白粥青菜,没有一点油腥,看着脆爽,但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喝了两口粥便放下筷子发呆。
    谢慕一个人埋头在那吃,他吃的有滋有味,我发了一会呆便开始看他吃饭,很生气他有这么好的胃口,我什么都吃不下去,他却将一整碗的粥都喝了。
    我问:“好吃么。”
    谢慕啧了啧舌头:“还是咸了。”
    说完狂喝茶水,我没吃出菜咸,但谢慕他口味淡。
    我瞧见谢慕脖子上还有点瘀痕,那是我昨晚上生气给他掐的,除了脖子上,身上也有好几处,我越看越想上手继续多掐几下。
    谢慕并不正对我的目光,只低头又继续喝粥。
    盛第二碗。
    我没吃饭,他也不劝,只顾自己吃。
    用了饭,我和谢慕相携着出去,在寺中闲看,这云台寺依山而建,亭台散落在山间,也看不出有多大,我兴致恹恹,谢慕也不说话,师父说让人给我们引路,谢慕婉言回绝,于是我和谢慕便在山寺间游荡,昨夜似乎下了雨,山间草木青绿,清气阵阵。
    我和谢慕站在山崖边,看远山重迭处鸥鸟游遨,我头有些晕,风吹来腿有点发软。
    谢慕一把抓住我胳膊,往后一扯:“小心点。”
    我说:“头疼.....”
    我再次打了个寒噤,身体簌簌发抖,谢慕将我扳回过去,我低头捂着鼻子,鼻水流了出来,谢慕解了身上衣服,披在我肩头。
    又摸了摸我额头:“怎么发烧了。”
    我也不知道,早上起来便不舒服。
    我说话,发觉嗓子也有点哑,出来的声音囫囵:“有点冷。”
    谢慕道:“回去罢。”
    我摇头说:“不想回去,就想在这里看看。”
    我低头捂鼻子。
    谢慕将我连着衣服拥住。
    我听着谢慕心跳阵阵,在这寂静山中格外清楚,我不由的顺着他手往他身上靠过去。
    我搂住谢慕的腰,止不住鼻水便流出蹭到他衣襟上,也糊了自己一脸,不过我不想动。
    温暖安谧,我想一生便停留在此刻。
    “阿兄......”
    谢慕紧紧将我拥在怀里。
    “阿兄在一日,便不会丢下你,琰儿,你信我,等我,等我。”
    谢慕口中喃喃,连连念了好几个等我,我眼睛又发酸,眼泪又想落,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忍住,确实再没什么好哭的,谢慕的事,我不是不懂。
    山寺中转了半日,我有些受凉,还是早早回了禅院,在佛堂听云隐大师讲经,看小和尚们做晚课,小和尚们散去,谢慕又跟云隐师父相对跪坐着,低低絮语。
    总归是些谈经论道,我不好这些个高深玄言,也听不懂。
    我听了一会儿,问道:“大师,你说的,修得无欲,方为得道,可求无欲,又怎么不是欲,无欲也是欲,求道也是欲,这世间怎会有真佛?”
    云隐大师静默一会,说声阿弥陀佛。
    “道在心中,何必往他处求寻,顺心而发顺意而动,无为中求有为,是为得道。”
    他言中带笑,对我合掌微礼:“小公子天生是我佛门中人,何不让老衲替公子引渡。”
    谢慕道:“大师说笑,大师心中,世人皆是佛门中人,皆可引渡吧。”
    我也跟着谢慕的话摇头:“我不当和尚,白米青菜的没意思。”
    云隐大师仍旧笑:“小公子心眼通透,慧而不狡,自有佛缘。”
    我说:“大师看错了,大师连我男女都没分清楚,能看出什么佛缘,辛师父说我执念太甚,欲念太多,入不了佛参不了禅。”
    云隐大师并不介怀,笑问道:“小公子不知说的是哪位?”
    我说:“辛羑辛师父。”
    云隐大师听着这个名字,轻轻的啊了一下,隐有讶异,随即闭上了眼,似乎是在思索,片刻他睁眼,神情已经一派恬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淡然。
    “你说的是他,老衲几年前,曾有幸见过他。”
    我问:“你认得他?”
    谢慕也好奇道:“大师知道这人?”
    “他本是凤旻庄辜少棠的养子,早年便拜在了灵引真人门下。”云隐大师敛了笑,道:“昔年武帝曾赞他天赐良材,因这一句少年成名,后十五岁出师门,游历南北,广交名流,年未弱冠便已天下称名,看来小公子认得他。”
    听他的口气倒怪,我问道:“大师你不喜欢他?”
    云隐大师摇头:“那倒不是。”
    “说执念,谁能执的过他,他自己身在佛门都入不得禅机,怎拿话论他人。”
    这话里大有深意,云隐师父说的倒像是另外一人,听起来实在不像辛羑。
    谢慕道:“这我倒是听说过这个,不过一直奇怪,辜氏是不过一介商民,凤旻庄纵然名头不小,他一个富商公子,哪有能耐拜在灵引真人门下,灵引山的弟子,我知道前朝有个周鸣歧,庆熙帝第四子,后来封了荥阳王。”
    “凤旻庄的公子,还是养子,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
    我头一回到认真关于辛羑的事,不知道还有这层关系。
    “这老衲便不知,回答不了公子。”
    谢慕沉吟了一下,恢复了谦声道:“自然,大师不便说,我便不问。”
    我脑中思索,云隐大师又看我,笑说:“小公子眼神清明,心性纯质,质则成痴,却不比凡俗之人多生妄念,我说小公子与佛门有缘,却不是诳语。”
    我说:“你想招我当徒弟吗?”
    云隐大师笑。
    “我是女的,当不了和尚,我拜师也拜尼姑去。”
    我拍拍屁股起身,见着日头不知何时冒出来,暖和正好,便往外边向阳的地方去坐。
    谢慕仍旧继续和云隐师父说话,我无事可做,也就晒晒太阳。
    傍晚斜阳穿树,照进佛堂,我在门口拥衣而坐,看谢慕倾身侧头在说话,他脊背线条流畅挺直,越发显得身材清瘦,骨骼修长,黑色头发半挽,披落在肩上,夕阳照着发亮。
    我给太阳晒得骨头酥软,半睡半醒状望着谢慕的背影发呆,听他说话的声音低响。
    到日头西沉时,谢慕回过头来看我,我打起了精神,谢慕站起,双手合十跟云隐大师一礼,合身回来,对我一笑,伸手拉我。
    “走吧,不早了,回去了。”
    谢慕替我拢了拢衣服领口。
    谢慕说在这里是要等人,我大概猜到谢慕要等什么。
    但我和谢慕在寺中等了三天,直到牡丹花会结束,也没有等到任何人或音讯,这三天,我和谢慕每日在寺中闲看,或听老和尚讲经,或听小和尚做功课。
    我闲来无事,将整个寺中百来间宝殿百来座大佛小佛一一跪了个遍,虽然我也不认得他们各自是何方神圣,不过那也并不紧要,我给他们一人捐了点钱,他们认得钱就行了。
    我不信佛,不过这东西少它不少,多它不多,真要发个愿,我愿他们保佑谢慕,如愿离开长宁宫,那是谢慕一直渴求的事,离开长宁宫。
    谢慕他的愿望,总是我的愿望,乐意不乐意,对谢慕来说,都是好事。
    第三天的时候宫里来了人,邓公公身边的太监过来,传赵免的口谕,命我和谢慕立即回宫,谢慕领了口谕,抖了袍子站起身,说稍后便回,打发了太监离开,垂眼静默了一会。
    我问谢慕:“回去么?”
    谢慕说想再等等,我怕误了赵免的话,回头回了宫他得将我和谢慕弄死,因为我们已经出来三日了,实在够久了,再拖下去问题会比较严重。
    不过谢慕还是有点坚持。
    回禅房用了晚饭,谢慕坐在案旁,手里把着一柄小剑低头擦拭,我在旁看了他一会,推了他几下,才发现他心不在焉,我叫醒谢慕。
    “明天,咱们回宫去吧。”
    谢慕沉吟了一会,点头道:“嗯。”
    只是谢慕能单独在这清净的地方停留几日的机会并不多,要等下次又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所以谢慕有些不甘心。
    我蹲下身脸贴着谢慕腿上,谢慕摸了摸我头发,笑:“别担心,我不急,总归得等,我不在乎这十天半月的。”
    谢慕放下手中的小剑,双手合着拢着我脖子。
    我偎到谢慕身前去。
    门外剥啄有声,有人敲门,估摸着是小师父送水来,我伏在谢慕腿上不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合上,没听到小师父的说话,眼前突然一黑,烛火骤灭。
    谢慕一把推开我,倏的站了起来,喝到:“谁!”
    我听着黑暗中拳脚往来衣袂相擦之声,夜里太黑,完全不能视物,我急忙摸火折拿过烛台点亮,我一手握着烛台一手持着火折还未动,便给一只手伸过来扼住了脖子。
    我手上顿松,烛台火折皆落地,低声哼了一下。
    “谢慕.....”
    耳旁的打斗声顿住。
    谢慕急退数步,我给那只手掐着脖子又一个轻带,转了个圈背后便贴上一人胸膛,我生怕脖子给掐断,一动不敢动。
    室中没有一点声息,我听不出谢慕在哪里,口中剧烈的喘了一下。
    我想起谢慕放在案上的刀,想伸手去摸,无奈手够不着,我闭眼压制住狂乱的心跳,镇静了一下,猛然拔了头上簪子回手便刺,用力往下扎他下腰。
    这是辛羑教我的,人致命处在头部,要攻击该往那上面去,但我手劲不够,反手往上去刺无法用力,而且对方必有防备,所以我得往下,柔软的腹部于我正好下刀。
    谢慕喝道:“琰儿住手!”
    我手未至,骨头剧痛,手腕被用力一折,我痛的叫出声:“谢慕!”
    黑暗中背后那人冷笑一声:“好个丫头,这般没良心。”
    手上簪子被他夺过,冰冷尖锐的抵在我的脖子上,我浑身汗毛皆竖。
    “丫头,我再教你一句,若是对方本事比你大的多,那什么招都不管用了,老实听话是正经,说不定还能捡条命,今日若遇到的不是我,你可就死了,知道吗?”
    我心头一震,脑中灵光一闪,隐约从他话里听出什么,但我不敢相信。
    我竟然忘了顾忌,伸手往后去摸他脸,手指刚一触摸到他脸上光滑的皮肉,我心剧烈的跳起来,连带着手也开始颤抖,被他一偏头躲开:“姑娘自重。”
    “你是......”
    我话没问出口,被谢慕打算。
    “阁下既然来了,何必装神弄鬼?我大概猜到阁下是谁,就不必在遮掩了吧。”
    谢慕声音冷冷,没有丝毫波动,又转向我道,有些怒意:“琰儿,过来!”
    那人笑了笑,手松开我,我连忙蹿到谢慕身边去。
    “公子何时知道的。”
    谢慕道:“之前便想到,只是我几次试探,阁下皆巧言回避,所以在下也只是猜测,前日意外听云隐师父讲起,才大致确信。”
    “我跟凤旻庄早已经没了关系,行走江湖也从未称过他辜氏的名号,并非有意相瞒,今日我本也不愿来,只是子由相劝,我又终究不忍有愧先母,所以还是来见一见。”
    我拔开火折,吹亮,要点灯,他轻声道:“别,虽然如此,我并不愿与二位对面。”
    晚了,火折的红光已经将室内照的微亮,谢慕面无表情在案前立着,那人身材颀长,穿着看不清颜色的束腰窄袖的紧身便袍,侧过头来觑我,银色的面具遮挡了上半边脸。
    是辛羑,面具这东西能挡生人,却挡不住熟人,完全挡不住,一眼便能认出。
    谢慕也看清了:“果然是你。”
    我手上的火折火光被他一个弹指,什么东西打过来弄得熄灭。
    “别点灯,我觉得就这样说话自在些。”
    我只好放下,跪坐着不动。
    “公子留在陈老板那里的那枚玉,本就是凤旻庄的东西,是先母的旧物,我收了去,就当是物归原主,十万两就算了吧,打劫都还得给人留条裤子呢,公子有别的吩咐,我既然来了,别无推辞,必当尽力。”
    辜氏是江南巨富,庆末年间中原纷争时,我皇祖父依靠凤旻庄支持得以开朝立国,并同辜氏联姻,我父皇娶的第一个夫人便是辜少棠的亲妹,不过后来又因卷入立储之争,被我皇祖父一力打压,到父皇时,势力已经大大削弱。
    竟也因此,后来宁国灭亡,凤旻庄未遭大祸,近些年竟然还能隐隐有复兴之势。
    辛羑说的先母,该是他养母,也就是我父皇曾娶的那个辜氏,那位据说是个奇女子,跟我父皇闹和离,还成功的闹回了娘家,当然,大半辈子在娘家,为了我父皇的颜面,她就算和离了也是嫁不了人的,只能接着守活寡。
    看来辛羑是给她的养子,我记得幼时似乎到过凤旻庄,恍惚曾见过她身边有个孩子。
    不过辛羑长在庙中,呆在庄里的时间该是极少,所以我竟从未听过这么一人。
    但辛羑曾跟我说过他家里的事,又仿佛跟凤旻庄没什么关系。
    辛羑不愿说的事他总回避不谈,却不是会说假话的人。
    我又突然想起,他的身份对别人隐瞒,但赵免绝对不可能不知,赵免对他颇为敬重,说不定还有个原因是试图通过他拉拢凤旻庄,再通过凤旻庄拉拢江南大门士族。
    赵免能灭了宁国,但江南的根基,并不在他掌握,那些江南豪强地主,并未完全归附。
    谢慕要等的便是凤旻庄的人,谢氏跟辜氏几代积攒的关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洗清的,当年皇祖父跟辜氏歃血为盟,并约为婚姻,有言结百代之好,谢慕那枚玉便是定证。
    那玉并不是奇物,不过谢氏辜氏族人于此尽知。
    凤旻庄这位辜公子他不肯点灯见人,也不肯落座,显然是很不愿跟我和谢慕扯上关系,也很不肯承认跟凤旻庄的关系,他冷冰冰说了几句话,答应必要时候安排接应,安全护送我和谢慕两位往袁州去,便悄然离去,又隐入夜色中。
    我点亮了烛火,谢慕坐在案旁静默了一会,失笑:“这人还真是深藏不漏。”
    我盯着火光发呆。
    “别想太多,你对他可一点都不了解,想多了只能伤心。”
    我转过头对上谢慕,点头道:“嗯。”
    我和谢慕回了宫,先去见赵免,多停逗了一日,赵免却也没有生气,嘴里说几日没见很想我了,又说我出去一回就瘦了,十分疼爱的抱着我,将侍女送来的燕窝给我喂。
    我从袖子里摸出一枚平安符给他,赵免诧异笑道:“这是给朕的吗?”
    我说:“给陛下,我给陛下挣点福气,陛下也给我和阿兄留点福气。”
    赵免笑盈盈盯着我的脸,眼中柔光熠熠,他将脸凑上来贴在我脸上蹭了蹭,又努嘴在我脸颊上亲了亲:“你好乖,朕心里真疼你。”
    转头又对向谢慕:“对了,你要搬出宫去,朕赐给你一处宅子,前日正命了人去办,是原来东平侯的一处旧邸,让人修缮整治一下,那地方不错。”
    谢慕叩首:“谢陛下。”
    我难过道:“陛下,我不能跟阿兄出宫去住吗?”
    “你想出去?”赵免问:“宫里不好吗?没有阿兄,朕陪着你。”
    我无语,赵免笑道:“你是朕的人,你往哪里去?”
    我说:“我是阿兄的。”
    赵免问谢慕:“谁说她是你的?你说的?”
    谢慕冷声道:“不是。”
    我气的哽住,赵免高兴顶了顶我鼻子:“全天下都是朕的,你当然也是朕的。”
    赵免像喂猫一样小心翼翼喂我喝粥,我只觉得胃口心情都不好,很想吐。
    听说那位古董行的陈老板,也就是谢慕让替着给那玉找买家的那位,吃上了官司,因着那块玉来历特殊,给人抓到了京城衙门拷问,这位陈老板磕磕巴巴答不出个所以然,便给下了大狱,这还不算,这事情给报到了大理寺,又给关到了大理寺去。
    那玉中途不知如何便到了辛羑的手上,事情闹得大,结果倒是如了谢慕所愿,不过陈老板可是遭了一回大罪,这实在是谢慕造的孽,谢慕疏通了关系,大理寺给放了人,不过陈老板那店却给官府封了,开不下去。
    谢慕于是再做了回好人,花了点钱,将陈老板的店给收了过来,自己在背后当起了东家。
    这位陈老板是个厚道人物,平白无故给谢慕坑了一把,也没处说理去,而且给谢慕倒腾一回从老板变成了伙计,没拿刀追着谢慕砍,真是难得的好脾气。
    赵免赐的宅子我有幸也去看过一回,不过正在动工,还不能去人,在外边看着倒是很威风气派,这个东平侯看来很有钱,听说东平原来还是东平王,是早年封的一个异性王,姓韩,手头很有些权,京防御林军中不少他的人,东平王在世时还很威风。
    只是家门香火不旺,东平王仅有一个儿子,东平王殁了后这个独子承袭爵位,小东平王叫韩珵,现年十五岁,长得倒是俊秀雅致,风流人物,无奈人却是个斗鸡走狗的不成器的东西,老王爷一死,赵免正好收权,韩珵东平王没落着,削了爵位,只捡了个东平侯当。
    不过人家照样过的十分潇洒滋润,没半分愁眉苦脸,说是前不久还在赌坊现过身,输了几大千的钱,身无分文还跑去一品斋要了一桌酒菜大嚼,醉了酒给家奴找来才扛了回去。
    而赵免给谢慕赐婚的那位闺秀也有话说,据说是某个郡主,也不知哪里见过谢慕一面还是怎么的,说是曾睹明月之光,心向往之,也不在意什么明月太子之类的闲言碎语,备好了嫁妆一定要倒贴,跟赵免面前求,赵免听的喜笑颜开,当即答应,定了这桩婚事。
    这位郡主进宫来给赵免请安时,我更有幸躲在帘幕后见过一回,只听的说话声音极是清亮脆爽,打扮的很是鲜艳,长得不丑,但我觉得她要配谢慕还是差的太远。
    她出宫去,我自御花园跟着她走了一段,她似乎察觉,回过头来找寻,我住了脚,抿了抿嘴,趁她注意到我之前赶紧跑路。
    我一口气不喘的往云阳殿跑,一头撞在一个温热怀抱中,我几乎跌倒,给一双手扶着肩膀撑住,我感觉到是谁,伸手推,却推不开。
    辛羑按着我肩膀道:“跟我来。”
    我烦的厉害,一点也不想跟人说话,又听他声音,十分生气,我咬牙切齿就要发作,然而胸中气息哽塞,堵的我连进气出气都难,我抬了头瞪辛羑一眼,又弯下身闭上眼想法子平息我那严重的胸闷。
    我只被心头那股强烈的涌动堵得而不能呼吸,辛羑手捏着我的肩膀摇晃我,我仰头眼前发黑,眼前飘飘悠悠晃过他的脸,蹙着眉,神情似乎不悦。
    我没工夫想太多,看到这里脑子发晕,腿发软,觉得有些站不住,浑身轻飘飘。
    我勉强僵硬张口:“我要晕了,快帮我.......”
    我觉得脚已经软了,人要往地上掉,背上被一只手揽住,有人接着,我总算放心的晕了过去,昏昏沉沉在辛羑的怀抱中摇晃,不知他抱着我去哪里。
    我脑袋晕,身体软,但我觉得自己脑子很清醒,我知道辛羑抱着我,心里还想着,上次在云台寺见到他,那会他是另一个人,我不禁又有些怀疑,果真是一个人吗?
    我形容不出对这事什么心情,但我确定那心情不好。
    我感觉自己给放到了榻上,身体有了着落,舒服了不少,但仍然无力,睁不开眼,我听到有人拥了过来,辛羑说我衣服湿了,让人给我脱衣服。
    我不想脱衣服,我浑身难受,只想闭眼,不想给人动来动去。
    我脑中喊着不脱不脱,身体却不能说话,由着下人给我脱了衣服,一件脱了又一件,因为我浑身汗湿,被脱了个精光,又擦洗了一通塞进被子里去。
    辛羑似乎在跟下人交代什么,低低说了一会,脚步和声音便渐渐远去,似乎是走了,我知道这会大概是已经回到了云阳殿。
    我终于能安心,一被塞进被中,立刻睡死过去。
    我醒来时室内已经升起了灯烛,烛光昏黄,窗外漆黑,谢慕坐在榻前,关切的看着我,抚摸我额头,我睁眼叫他,谢慕扶着我肩膀起来。
    “哪里不舒服?”
    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厥过去,我身体没病,我摇头说:“没有。”
    谢慕道:“有没有哪里觉得疼?”
    我仍旧说:“没有。”
    谢慕又问:“饿不饿?”
    我感受了一下,说:“饿了。”
    饿的十分厉害,我怀疑可能是因为我早上没吃东西,之前才会头晕,这会醒过来身体还是没力气,腹中饿的抽搐,极其难受。
    绿衣送了粥来,谢慕说起来喝粥,我掀开被要出来,才看到自己光溜溜什么也没穿,我又将被子拢回去,叫道:“谢慕,衣服。”
    阿西连忙将我的衣服送来,我慢腾腾磨蹭着穿上衣服,谢慕一直看着我,我不敢看他眼睛,低着头穿衣,我手上使不上劲,最后谢慕伸手过来,将我衣服一拢一裹,三两下系好,扶着我肩膀靠在他怀中去,端了粥给我喂。
    我恹恹吃了几口,谢慕道:“那个平阳郡主,我不能娶她。”
    我来了精神,顿时头不晕了身体不软了:“真的?”
    谢慕道:“我一介罪臣,哪有什么资格去高攀什么郡主。”
    我听他口气,又反应过来谢慕的意思不是不娶妻了,而是不娶这个,心又落了回去。
    “陛下安排的,肯定有他的主意,又不是你说不能就不能的。”
    谢慕叹道:“也是。”
    我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我转过身面对谢慕,扯着他的袖子,仰头道:“那个郡主,打扮的跟个妖怪似的,一看就不像好人,她连阿兄你一片衣裳都不及,她配不起你。”
    谢慕笑:“我有那么好吗。”
    我点头说:“有。”
    谢慕道:“我不信你的话,看你眼神也不怎么好,看男人十个有九个得走眼。”
    勺子递到我嘴边:“吃饭。”
    谢慕说的也确实是实话,谢慕说我以貌取人,又不爱动脑,又容易冲动,谢慕说,我看男人的眼神是跟畜生,跟禽兽差不多的,母猴子挑公猴子大概就是我那种挑法。
    我渐渐有点认同他的看法。
    谢慕跟那位平阳郡主的婚事最后也没成。
    因这中间有了一桩难堪事,这位平阳郡主也是个非同凡响的奇人,不知何故,扮了宫女混在宫里来,大概是为了一睹她所谓的明月之光,结果便出了点差。
    说起来我是恨极明月二字,这两个字放在谢慕身上丝毫不是夸赞,而是带着讥讽和调笑的意思,这位郡主竟仿佛还以为这是个好听的名号,当真可笑。
    她大概是和谢慕见过,不过谢慕并没记得她,也没认得她的模样。
    我倒是离奇的记性好了一回,记得她模样的,我意外发现给我梳头的宫女换了人,新替上的这位手脚毛糙,只鬼鬼祟祟不住偷眼打量我,或偷偷瞄不远处仍在榻上背身睡觉的谢慕。
    我平时不大注意身边的下人,这一看倒给惊到。
    这赵家真是奇人辈出,赵免父子个个不是东西,这位赵小姐竟然也能这样别出心裁。
    但我并不确定,不大能相信赵小姐能闲的这样无聊。
    我看了她几眼,让绿衣退开,招呼她过来给我梳头,问道:
    “你是新来的?”
    她小声点头:“嗯。”
    我看着镜中,这回是近看,因而我能更仔细的看到她的容貌,仍旧算不得美,不过眼睛骨碌骨碌挺活,皮肤很白,眼睛旁有一颗小痣,整个脸显得艳冶又轻俏。
    她梳头的本事跟我相类,手在我头上摸摸抓抓。
    我说:“你以前在哪里伺候,梳头也不会,是给二皇子养狗的吗?”
    她赶紧收了手,在一旁立着,我自己动手,将一支碧绿珠簪插在鬓边,回眼看她正往谢慕睡觉的地方瞟,我仍从镜中瞧她动作,张口问道:“没见过安阳侯吗。”
    她收回眼,迅速的低下头,手还绞着衣袖,掩饰着脸上通红面露喜色:
    “回公主的话,只远远的瞧过。”
    真是个奴才听我这般,就该吓得跪下了,她还敢直愣愣回话。
    我面无表情问:“好看吗?”
    她低声说:“侯爷自然不差。”
    我将几朵新摘的茉莉花依次相并别在鬓间,颜色洁白鲜嫩,依靠着发簪上绿色翡翠珠子,十分可爱,我问绿衣:“这样好看么?”
    绿衣柔柔的笑了笑点头,我又问身后的那位:“这样好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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