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谈笑的时候,正吃着糕点的褚瑟冷不丁说一句,“鸢儿,若本王再纳妾室,你可介怀?”
    赵临鸢一怔,侧过脸看着他,眸中倒有几分好奇,“帝王家三妻四妾本来就是寻常事,殿下若有此心思,只管纳来便是,鸢儿怎么会介怀呢?”
    她说的是真心话。
    赵临鸢意属于褚瑟,褚瑟心中也有她,虽然两个人都认定了彼此,此生不渝,她却从未想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褚瑟偏偏出乎对方意料,忽然说了一句:“若此人是扶欢呢?”
    赵临鸢一怔。
    褚瑟遥想当年,悠声说道: “扶欢自十岁起便陪在本王身侧,不曾离弃,及笄那年许下的愿望,便是此生能嫁予本王为妃……”
    赵临鸢的目光紧盯着褚瑟,“殿下答应了?”
    褚瑟缓缓摇头:“不曾答应,但想要促成这桩婚事的人却有很多。父皇、先皇后、宣贵妃、前太子、翊王……他们都曾想让扶欢做本王的妃。多少次,本王骑虎难下,却终究扛了过来,如今你竟告诉我你不介怀,鸢儿你说,本王当如何是好?是否当真要娶了扶欢,方可让所有人称心如意?”
    赵临鸢默然无言,只用一双复杂的眼望向他。
    她知道,褚瑟对扶欢没有男女之情,他若要娶她,那便没有其他可能,只会是利用。
    他动了要利用扶欢的心思?可扶欢是杜卿恒离去前盼着她能护住的人啊。
    因着这一份私心,赵临鸢只想让扶欢离开皇城,给杜卿恒一个与她余生相伴的机会。可若褚瑟娶了扶欢,那么她这一生只会被困在皇宫里,那杜卿恒便再也等不到她了……
    想到这里,赵临鸢望进褚瑟的眼,说道:“殿下,扶欢陪了你这么多年,就算她当真有别的心思,却不曾真正害过你。她不过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罢了,你为什么不能对她仁慈一些?”
    她说的仁慈,是不动她、不娶她、不利用她。
    褚瑟却觉得好笑,“褚萧也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之人,可在你心向本王的时候,又曾对他有过仁慈?”
    赵临鸢无话可说。
    褚瑟的目光彻底暗下去:“鸢儿,原来你说你不介怀,是因你作为王妃认为本王三妻四妾是再寻常不过之事,而后又言介怀,却是因为你不愿扶欢被本王所利用,你从始至终都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在考虑此事,就不曾作为本王之妻在思量此事吗?
    “你既然是本王的妻子,便当以本王的利益为先,你我都知扶欢的身份必不简单,她留在本王的身边,t?不过是一颗随时可被他人利用的棋子,既是棋子,便谁人皆可用!本王要用她,你该顾念的是本王的利益,而非她是否会受到伤害!你当明白,从她选择这条路的那一天起,她便必然会受到伤害,她立场如此,不是你我能左右之事。”
    赵临鸢意识到褚瑟心意已决,唇瓣不由得微微颤抖:“可是殿下,我答应了杜卿恒……”
    褚瑟一把捏住赵临鸢的手,没让她说下去,“鸢儿,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可以轻而易举便得到你的信任,偏偏只有我,却成了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被你要竭尽所能去劝说之人?杜卿恒救过你、陪过你,你便可纵容他对你存有二心,纵容他对你的背叛;褚萧爱过你、护过你,你便可千方百计一次又一次地为他设计出退路;赵素与赵云是你的兄长,你便可牺牲掉自己的利益也要为他们谋求两全……那么我呢?我呢!
    “赵云登上昭云国王位才是对我有利之事,你却为了赵素,不惜舍了到手的利益。扶欢从一开始便有二心,我对付她是迟早之事,你却为了杜卿恒一句话、一个托付,便要求我对她仁慈……你对所有人都心存恻隐,却要我一再让步,究竟是你觉得我还如一开始那般软弱无能太好说话,还是在你心中我的利益远不如旁人的重要?你忘了是你答应我要陪在我的身边,是你答应过我要助我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可你就是这么向着我的吗?”
    “殿下!不是这样的……”赵临鸢紧紧反握住他的手,紧紧抱住他,说话时声音竟已颤抖,“你是鸢儿最为心念之人,鸢儿岂会将你舍在旁人之后?我助褚萧又如何,他对你已再无威胁,唯有取回他手中的罪证方可牵制褚离歌;我助赵素又如何,你当知哪怕赵云登上王位,他也不会给你带来一丝一毫的利益,我知他爱我、重我,但从他要杀我的那一刻起,我便已是他迟早会舍之人。这一切,你都不知道……至于扶欢,是因为杜卿恒,他……”
    赵临鸢解释到这里,便再也说不出任何的缘由。
    是啊,褚萧之事尚有缘由,赵素之事尚有缘由,可扶欢一事,又有什么缘由呢?
    杜卿恒本就是一切的缘由啊……无从辩驳、无从解释。
    赵临鸢心知,她爱褚瑟,但她似乎还没有学会如何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割舍了自己那颗护着杜卿恒的心,去爱另一个人。
    褚瑟只是怔怔然望着她,看出她的彷徨,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将才的话是多么地重。
    他也抱着她,手臂越收越紧,“鸢儿,别说了……我都知道,知你不曾舍我,知你不曾弃我,一切一切,不过是你已经想好了两全之策,不过是你已有了更好的路……是我不该疑你,是我不该怪你,是我不该以你我之间的感情为枷锁,要求你舍了过往与他人的恩情……”
    赵临鸢望着泪眼模糊的爱人,竟从他那双漫着水泽的眼眸中,瞧见了惹人心碎的酸楚,就如他那日在琼华苑捧着那早已凉透的饭菜时,那样的令人窒息。
    赵临鸢轻轻拭去他的泪,“殿下,鸢儿说了会陪着你,你是不是还不相信?所以,你才会如此害怕我舍了你的利益,说到底你是害怕连我也舍了你,是不是?”
    褚瑟点了点头,坦白地让人无措,“鸢儿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从未有人选过我,你是唯一一个愿意站在我身边的人。我一直都想好好回馈你对我的这份选择,我想要好好地对你,可我似乎什么都给不了你。你最在意的人,大概便是杜卿恒了吧。只可惜,那一次我险些没能帮上你,还差点让他死在了褚萧的手中……”
    赵临鸢心酸地笑,“殿下,你从不欠我什么,更谈不上偿还,鸢儿明白你的心,鸢儿会始终伴在你身侧,不会舍你,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给你同等的爱。”
    “同等的爱?”褚瑟忽然敛住了眸底的泪,看向赵临鸢的眼神复杂了几分,“既是如此,这样的爱便各自为营,就好。”
    还没等赵临鸢反应过来褚瑟的话,却见他忽然一笑,笑得苍茫,笑得凄凉。
    最终,在他渐渐消逝的笑意中,竟有斑驳的血迹,从他的嘴角缓缓渗出。
    赵临鸢的瞳孔骤然放大:“殿下!”
    褚瑟迷离着一双眼,虚晃着身子,对她说:“鸢儿,我可以为你保全杜卿恒,但是扶欢,本王不会放了她。希望你不要怨憎于我……”
    说完这话,他便缓缓倾埋入了爱人的怀中。
    赵临鸢猛然看向那盘糕点,忽然想起他曾经阻止自己将其放入口中的动作……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意识到今夜的一切,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局。
    “殿下!”
    此时,屋门处忽有惊叫声传入,殿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临鸢抬眼看去,是扶欢携着一众将士冲了进来。
    看见吐血昏迷的褚瑟,扶欢的身子颤抖,“赵临鸢,你……”
    她当即与身后跟随的侍卫道:“赵临鸢欲谋害萧王,给我拿下!”
    赵临鸢不说话,只望着她,似在替她感到悲哀:扶欢啊,他终究还是不肯,放了你。
    *
    深夜,风有些大。
    赵临鸢的眼睛被一块黑布蒙着,被侍卫推进一间阴暗的屋子里,她不知道这是哪里,直到屋外传来熟悉的一男一女的声音,她当即坐直了身子,仔细去听。
    扶欢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惊喜,“殿下,你醒了!你身上的毒?”
    褚瑟低声:“没事了。”
    扶欢这才放了心,想了一会儿,又担忧地问:“可王妃为何要毒毒杀殿下?”
    毒杀?
    被关在里屋的赵临鸢背脊一僵:她什么时候下毒了?
    又听见褚瑟冷哼一声,“赵临鸢并没有要毒杀本王的动机,她这么做,只能说明她的背后,还有人。”
    屋外沉寂了下来,赵临鸢的心也沉了沉。
    她终于明白过来,根本没有人要毒杀褚瑟;她知道,一切都是他的算计,他这是借自己引出对他有杀心的人。
    那人或许便是扶欢。
    可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愿对付扶欢的啊,他怎么能如此冒险?难道他没有想过,若自己不与他配合,后果将会如何吗……他就不怕前功尽弃吗?
    赵临鸢叹笑一声,终于意识到了:他在赌,就赌她向着他的一颗心。
    第62章 62.云尚浅:杀贼不杀王,真是蠢。
    褚瑟构陷赵临鸢下毒,并将她关在承欢宫偏殿的小屋中,由手下亲兵把守,包括扶欢在内的任何人,都不得与她接近。
    傍晚的时候,有内侍前来探望,带给了她一句话:“王妃,萧王并未存心为难,只是事急从权,容不得再与王妃再细商议,还盼王妃莫怪殿下……”
    “你是肖佐吧?”被蒙着双眼的赵临鸢听出他的声音,随即一声冷笑,“呵,事急从权,想来便是肖大人将本王妃与褚离歌相近一事告知了萧王,这才让他疑心重重失了分寸,迫不及待便要将褚离歌藏在承欢宫的内线连根拔起,一并铲除。肖大人,你可真是忠心为主啊。”
    肖佐似有些抱歉道:“王妃见谅,小人也是一心向着殿下,知晓殿下对王妃情根深种,忧心殿下太过听了王妃的话,在昭云国立储一事中失了分寸,反让承欢宫的处境陷入被动,这才……”
    “你的意思是我存心让殿下为难了?”赵临鸢忍不住又怼了他,这一刻她只觉得这人是个徒有忠心却不知死活的家伙。
    “小人不敢……”肖佐虽然嘴上说不敢,但其实心里就是这个意思。
    “不敢?”赵临鸢的手虽然被束着,模样有些狼狈,但和这个小臣说话时气势依旧不减,“你若不敢,殿下怎么会没与本王妃商议便设下此局,以我为饵去对付扶欢?”
    肖佐依旧不紧不慢道:“扶欢姑娘背后是何人,殿下与王妃心中都很清楚,眼下恰逢昭云国赵素与赵云争夺王位,王妃恰在此事上与南霄宫那处有了牵扯,种种事由下来恰连成了一条线,一根可助萧王殿下将扶欢与她身后人连根拔起的线。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实乃是天助萧王也。既如此,萧王岂能因为王妃莽撞,便失了此次对付南霄宫的良机?”
    赵临鸢冷笑,“肖佐啊肖佐,萧王本非愚蠢之人,可日日听了你这蠢臣之言,怕也是会听昏了脑子!你说天时地利人和是不错,但你以为借此机会铲除了扶欢,便当真能重创了南霄宫吗?扶欢不过区区一个女官,就算失了她又如何,褚离歌能走到今日地位,依凭的难道仅是扶欢一人吗?”
    肖佐一怔。
    赵临鸢接着道:“你当知道,褚离歌依凭的是宣贵妃,杀贼不杀王,你可当真是愚蠢,你这样的蠢臣,也配在萧王耳边吹风,也配帮他绑t?了本王妃以设局,也配教唆他对付扶欢吗?!”
    赵临鸢瞧不见对方此刻的表情,但依旧能感受到肖佐顿时双膝跪地的声音,随即听到他叩首的声响,“是小臣愚蠢……还盼王妃相助!”
    “相助?”赵临鸢还在气头上,本能地冷言冷语继续怼这该死的小臣道:“褚瑟既然能一次又一次地利用我,又何须我相助?他需要的,该是像肖大人这样比狗还忠心的良臣才是。”
    肖佐又叩了几个头,“哎哟哟,王妃您可莫再说气话了……此番殿下如此待王妃乃是小臣之过,小人罪该万死,但殿下对王妃之心乃似昭昭日月……”
    “够了!”赵临鸢不耐烦地将他打断,又哀叹一句,“别说了……”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
    她知道褚瑟这一次剑走偏锋是因为他残缺的那颗心又失了安稳,终究她也是有错的。
    虽然他们的手段相悖,想法相悖,但是气归气,真到了这样的时候,她又怎么会不帮他呢。
    肖佐离去之后,赵临鸢在黑暗里过了一夜。她想到了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比如为报可笑的恩情携着六皇子赴死的德妃,比如被冤枉陷害走投入路却还愿意为太子留下一线生机的皇后,比如祭出了短暂的一生最终只换来爱人漠凉回应的姬遥郡主,比如曾经设计过她也爱过她,一番又一番波折后最终身陷囹圄的太子……一切一切,都是争的代价。
    混沌不清,混浊不堪。
    赵临鸢就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人与事,想着想着,她忽然想为逝去的人争回一丝迟来的清冽,也为她在意的爱人争一个彻底的转机。
    当年救了德妃娘娘的那位小姑娘,想来便是扶欢了吧。
    从一开始,她就与褚离歌下了这一盘大棋,棋局所指,不论是褚萧还是褚瑟,势力交锋都是迟早之事。
    那一次,他们为了构陷皇后,为了拉褚萧下马,不惜舍了德妃娘娘的性命,那么下一次呢?如今除去了褚萧,他们又会有怎样的谋划在等着褚瑟?
    杜卿恒想要护扶欢周全,可说到底他只是想护着当年那个与他历经生死、相依为命的小姑娘,但时光一过那么多年,扶欢早已不是他识得的那个小姑娘了。
    她是褚瑟身边的一颗毒针啊,随时都有可能会扎得他体无完肤。
    既如此,那么褚瑟要对付她又有什么错呢?难道只是因为扶欢爱上了褚瑟,便可以磨灭她本来的立场,可以忽视她可能给他带来的伤害吗?
    而她,当真要为了年少时对杜卿恒的执念,去绑架褚瑟的心、去阻挡褚瑟的路吗……
    赵临鸢心里明白,她不能,也不该。
    在她如此想着的时候,已经有了决定在她心间生成。
    肖佐再来看她的时候,终于听到他等了许久的那句话:“告诉萧王,我会帮他。”
    听到王妃这句话,肖佐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
    翌日清晨,赵临鸢被带离了那间屋子,但她眼前仍然被蒙着布,视线所及依然是黑色的一片。
    侍卫将她交给一个人,她看不到此人模样,但被她抓住双手时,还是一下反应了过来。
    “扶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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