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赵临鸢果然在意褚瑟,一句话就让她变了脸色,褚萧面上的笑意渐渐转变成讥讽,他靠近赵临鸢,让自己灼热的呼吸几乎贴上她的脖颈,低声说道:“父皇有旨,女官扶欢贤良淑德,跟随三皇子褚瑟多年,劳苦功高,特封为承欢宫侧妃。不知鸢儿你可知晓此事?”
    赵临鸢当即露出了错愕的神情:褚瑟要纳侧妃?!可她分明已经向昭明帝请旨,若此番得以凯旋,便允她与褚瑟二人完婚,如今她归朝不过短短时间,昭明帝岂会如此不守信诺?
    这时,她的身侧传来褚萧的冷笑,似讥讽,似得逞,更似在欣赏她的震惊和无措。
    赵临鸢便明白了:难怪褚萧近日频繁面圣,昭明帝这个突然的决定,想来便是这位太子殿下的手笔了。
    事实上,昭阳帝言出必行,在赵临鸢凯旋那日,赐婚的圣旨便下到了承欢宫。那一日,褚瑟携着赵临鸢去往大明殿叩谢君恩,但昭阳帝对这桩婚事却不是那么热情,只摆出了一副走过场的态度,毕竟这位昭云国公主本来要嫁的人,该是太子褚萧。
    后来这桩婚事在小辈们你来我往的对峙中彻底变样,并非昭阳帝心中所愿,但碍于有言在先,他又不可不做,可成全褚瑟而损了褚萧的面子,对此他也不见得欢喜。
    后来也是为了顾及太子的颜面,在褚萧那日前往御书房道出自己欲凑成褚瑟与扶欢这桩好事的时候,昭阳帝看出褚萧心中别有谋划,便允了他的这个请求。他对这个儿子,向来比其他人偏袒。
    此刻,褚萧将这个消息特意说给赵临鸢听后,便悠悠然继续品茶,等着她的反应。
    可惜,和他所期待的不同,赵临鸢竟很快恢复了面色,直视着他,再无片刻前的错愕、震惊和失落,甚至t?换了一副犀利的眸色将他凝视着,似要将他的心底给看穿。
    “太子殿下,我很是琢磨不明白,你究竟是何品性。据我所知,这些年来三殿下虽然战功赫赫却从未邀功,反而受到皇族疏远、遭到朝臣排挤,他对你的威胁,远不及深受陛下恩宠的翊王殿下褚离歌来得大,更罔论威胁到你的东宫之位。可你呢,你刚刚在殆夷国的战事中立下军功一件,此刻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你说的话,陛下自然是会多听几分的。可你不借这样的机会重创翊王,或是救被迫入了冷宫的皇后娘娘于水火,反而一再面见陛下,想方设法地要为三殿下纳侧妃,你是当真如此针对他,还是存心要找我的不欢快?”
    听了这话,褚萧神色微变,心头像有一根针戳破了他微妙的算计。
    赵临鸢仔细观察对方面上每一处轻微细致的表情,目色随着对方眸中的闪躲而变化,在褚萧不同寻常的反应下,赵临鸢心中有个不可置信的猜测,堪堪浮现上脑中。
    他可是东宫太子,当初他利用了与岳姬遥的感情来博取皇后娘娘的偏爱,又利用皇后娘娘的引荐赢得了陛下的赏识,一步一步处心积虑,一路走来步步为营,如今又岂会是一个轻易被男女之事给冲昏头脑的冲动之人?
    赵临鸢相信他对自己有男女之间的情思,但绝不相信他在这个时候积极为褚瑟安排侧妃,只是为了出他胸中的一口恶气。
    他必然有更重要的目的,而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她想着,那位侧妃,也许便是答案。
    在赵临鸢想得越来越深的时候,忽然听见褚萧凉声一笑,似在否认她的猜想,“什么皇后?什么翊王?什么东宫?那些人那些事于我而言,又有何重要的?终究敌不过一个你。赵临鸢,我褚萧只要一个你!”
    “是吗?”赵临鸢靠近褚萧,说话的气息爬上褚萧的脖颈,在他耳畔低声,语气似疑问,似试探,又似威胁道:“你若当真如此在乎我,不如你告诉我,你是如何把控了杜卿恒,让他一次又一次为你办事,不如你把他的把柄交给我?”
    褚萧一顿。
    赵临鸢的身子离开了他,目光却始终审视着他,“如何?太子殿下。”
    褚萧一字一句:“你做梦!”
    他心中在想,既然杜卿恒是你如此在意之人,我怎么会将自己手中用以拿捏他的把柄交给你,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牵绊,或许是我唯一的筹码,我绝无可能交到你的手中!
    赵临鸢嘴角上扬,缓缓笑开:“这便是了,太子心中自有别的算计,既然如此,便不必在我面前以男女之情来掩饰你真正的目的,我可不似姬遥郡主那般天真,会被太子虚情假意的话语给哄骗过去。”
    褚萧心中酸楚,就算隔着算计,她终究还是不愿承认,他对她当真有情。
    说了这话,赵临鸢便旋身离去,任由案上清冽的茶饮彻底冰凉,任由褚萧一人独自落寞。
    *
    出了东宫,赵临鸢便迎上了在此等候了她许久的杜卿恒。
    “公主!”
    见到赵临鸢好好地走出来,杜卿恒心中的巨石终于沉了下来,面上绽开笑意,“我听说你被肖佐带来了东宫,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褚萧可有为难你?”
    赵临鸢随口道:“他不会为难我的。”
    说完,她反应过来这话中藏着的不寻常关系,自己也有些不自在。
    杜卿恒自然也听出来了,难免面色复杂,“你也知道他不会为难你,那你知不知道他对你——”
    “我知道。”
    赵临鸢没让他说下去,“但我和他之间,已经再无可能了。他不为难我,我也尽量不为难他,如此便算个不错的结局。”
    杜卿恒想了想道:“公主,和亲大事,我本不该多说什么,当初你选择了褚萧,可一些阴错阳差的误会却让你们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错不在他、也不在你,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他是个好人,更是一个有能力护住你的人,你为什么非要与他僵持至此呢?”
    “过去了……”赵临鸢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又看着杜卿恒,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他就在她的面前,他背着她背负了这么多的事,她又怎么可能过得去呢。
    第32章 32.是风动:他可从没哄过姑娘啊。
    “公主,你怎么了?”
    杜卿恒见赵临鸢先是沉默,而后眸中泛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走近了赵临鸢一步,抬手想为她擦泪,却被她后退一步错开,“我没事,风吹的。”
    赵临鸢知道杜卿恒看到她这样子会担心,便不再纠缠他和褚萧之间的事了,还冲他露出了一个笑容道:“卿恒哥哥,我真的没事。我知道你希望我和太子在一起是为了我好,可是嫁一个人,不仅要看清他的身份和能力,更要看清自己的心,不是吗?如今我不愿嫁给他,并不是因为过去对他的误会,而是因为,我有自己真正想要嫁的人。这样说,你会不会好受一点,会不会愿意祝福我?”
    杜卿恒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你真喜欢三殿下啊?”
    赵临鸢垂下眼眸,“是,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可是他——”
    “可是他人卑言轻,手中无势,还同时受着东宫与南霄宫的双重压制,而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处境实在糟糕极了,也危险极了。”赵临鸢抬眼直视杜卿恒,“你想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是真心喜欢他,也愿意和他一起面对这所有的事。”
    杜卿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后又笑道:“你从来便有自己的主张和想法,既然你已经将自己的心思看得这么明白,我便没什么可再说的了。公主,前路再如何,我都会护着你。”
    我也会护着你。
    赵临鸢看着杜卿恒,在心里对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在她出神的时候,杜卿恒接着说:“虽然我是个男子,对婚事操办的细节也没有经验,但你的事,我总会比旁人更上心一些,所以大婚之事,我会帮你多留一个心眼的,你只管等着风风光光地出嫁便好。”
    赵临鸢听到婚事,又想到了褚萧在东宫里对她说的话,便忽然问向杜卿恒:“你可知三殿下要纳侧妃?”
    “……”杜卿恒的面色彻底僵住,有难以言喻的不适感,由心间爬到了面上。
    赵临鸢一怔,面上当即露出了些抱歉的意思,她这话说得太急,一时竟忘了那侧妃便是扶欢了,杜卿恒满心满眼皆是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若知道,那便有得难受了。
    因为褚瑟要纳侧妃一事,赵临鸢和杜卿恒心中皆有不快,离开了东宫,两个人魂不守舍地走在官道上。
    赵临鸢不知道要去哪里,杜卿恒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在皇宫里闲逛了很久。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逛到了司天监。
    谁能想到,赵临鸢偏在这里遇见了褚瑟。
    几日之前,承欢宫确实收到了萧王要将扶欢纳为侧妃的旨意,褚瑟对此不置可否,反正这些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任何对他不利的旨意,他从来都只能逆来顺受。
    可他并非刻意瞒着赵临鸢,有好几次他去了揽星阁找她却总是错过,后来便索性不找了。因为他猜到此事是太子的谋划,褚萧会亲自告诉她的,既如此,他反倒没有多说的必要了。
    更何况,一道赐婚旨意只是开端,可不是最终的定向。而他与赵临鸢的婚事才是真正的板上钉钉之事,谁也不可破。所以与其操心他和扶欢那份他必定会毁了的婚事,不如操心他和赵临鸢那份必定会成的婚事。
    筹婚之事,昭明帝并不上心,毕竟赵临鸢的夫婿不是褚萧。他表面看起来是认真对待,实际上全权交由司天监与礼部筹备,自己眼不见心不烦,也落得个一身轻松。褚瑟当然看出他的父皇心有不情愿,但他老人家不重视,自己怎么能不重视?
    这便是这一日他亲自到司天监盯梢的缘由,却不曾想,竟能在这里见到正闲逛到此的赵临鸢。
    “三殿下。”
    杜卿恒抱拳行礼,却看见褚瑟的目光落在公主的身上,恰与她四目相对。
    赵临鸢向来是个识大体的女子,不会对君王纳妾一事耍任何的小性子,只要是对家国有利,那么娶妻纳妾便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她该赞成,她该理解,但此刻的她,偏偏在心中硬扯了千百个此举不妥的缘由,来掩饰自己单纯的不快。
    她心中愤懑地在想着,褚瑟娶扶欢于家国有何利,于皇族又有何益?除了平添她与杜卿恒的不悦之外,这门婚事究竟有什么用处?这分明就是褚萧的阴谋算计,为什么他不拒绝?为何他还是接受了陛下的旨意?!
    想着想着,她竟不受控地得出了一个荒唐的结论:难道t?他也想娶她?!
    是了,扶欢陪伴他这么久,他对她有情很正常,想要娶她也很正常,哼。
    于是赵临鸢对褚瑟阴阳怪气道:“三殿下可真是好兴致,盯梢都盯到这里来了,是担心司天监对殿下的婚事不上心会惹出什么纰漏,让那位准侧妃心中不悦吗?”
    “……”褚瑟的嘴角抽了抽,抽了半晌也不知道该挤出个什么话来作答。他可没哄过姑娘啊,这实在不是他能应付的场面。
    却在这时 ,有位司天监的小臣端起衣袂碎步奔来,向褚瑟匆匆行了个礼后问道:“萧王殿下,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吩咐下去,不知殿下对您与扶欢侧妃的婚事,除了‘慢’这一个要求外,可还有别的指示?”
    慢?!
    赵临鸢一愣,他这是有了计划,所以在拖延时间么?猜到了这个可能,她再难藏住心中的笑意了。
    看到赵临鸢笑了,褚瑟那抽搐的嘴角终于定了下来,他走近她,抬手戳了戳她的鼻尖道:“那公主呢?不知公主亲自来到司天监盯梢,是对你与本王的婚礼,有什么指示?”
    赵临鸢转了个身避开他的动作,将双手扣于身前,端庄道:“无他。快,即可。”
    杜卿恒立在一旁,先是看看赵临鸢藏不住笑的样子,知道他的鸢鸢很开心,他便知足了。
    再看看褚瑟成竹在胸的样子,知道扶欢的婚事或许还有变动,他便更放心了。
    *
    接下来的几日,司天监依照昭明帝的旨意,依旧在筹备褚瑟的婚事。但依照褚瑟本人之意,他与赵临鸢的婚事须越快越好,而与扶欢的婚事须越慢越好。
    对此,褚瑟心中自然有别的谋划,可赵临鸢不问,他便未与她说起,但二人之间并没有因为扶欢这件事有任何的间隙与隔阂,这一点,倒让褚萧失望了。
    这些日子,赵临鸢在心中憧憬着与心上人的婚礼,可这般美好的憧憬还没持续几日,便有一事打破了她对褚瑟所有美好的认定。
    因为他不惜命。
    这一点,足以让赵临鸢气恼至极。
    这一日,承欢宫的宫人匆匆赶来告知:“公主,听闻萧王殿下一人独闯南霄宫,一口咬定公主在铜陵关遇袭一事是翊王殿下所为,声称翊王与江湖人士勾结,习江湖武术,欲图谋害皇室宗亲!”
    赵临鸢心中一凛,她确实怀疑甚至确定此事是褚离歌所为,可她没想到褚瑟如此冲动,竟堂而皇之地闯入南霄宫与褚离歌对峙,这做法简直愚蠢。
    等等,不对。
    褚瑟怎么会是愚蠢之人?对此,赵临鸢对他的行为多了一份猜忌。
    她看向宫人,“翊王对萧王的指控是什么说法?”
    宫人答道:“自然是否认,翊王殿下认为咱们三殿下的这个指控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为自证清白,翊王殿下接受了三殿下武艺比试的要求,以证自身未习江湖招式。他们交手了数十个来回,翊王这才得以打消了三殿下对他的怀疑,此事方才罢休。”
    “武艺比试?结果呢?”赵临鸢有不好的预感。
    “结果……”宫人舌头打结,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还没待宫人将话禀完,赵临鸢便从他风云变化的面色中猜得七八,下一刻,她便顶着难看的面色推门而出,将不知所措的宫人掠在身后。
    赵临鸢用手指头想便知道,结果就是褚离歌无恙,褚瑟却受了伤。
    *
    再过了些时辰,褚瑟果然拖着自己负伤的身子,由宫人搀扶回到了承欢宫。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褚离歌打败他时那洋洋得意的嘴脸:“三皇弟啊,本王知道你这些年不学无术,在西椋宫里混沌度日,全无皇族该有的担当,过去本王只当是宫中之人胡言乱语,却不敢想,如今亲眼所见,你的武艺当真是不堪至极,可真丢尽了咱们皇族的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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