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奈婶说中午也就吃了一点,怎么就不饿了。”
    “奈婶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你要是一日三餐都听话,还怕别人告状吗?”
    “那我们年轻人,就是有时候不养生,饮食不规律的嘛。”
    “嗯。”他鼻音轻轻哼一声,“年轻的时候不规律,等老了就得了老胃病。”
    佟闻漓转过头,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终于是笑起来,摇摇头说:“就非得说个对仗的呗。”
    “走了。”他挪开腿,放她到地面。
    “去哪儿?”
    他起身拿起她穿地那件牛仔外套:“吃宵夜去。”
    “吃宵夜?会胖的吧。”佟闻漓有些忸怩。
    “胖点好,瘦得膈骨头。”
    “膈谁骨头了?”佟闻漓没觉得自己有被膈着。
    “膈我骨头。”他随手一捞,把着她的腰赶她出来,而后脚尖轻轻一抬,把门勾上关了,“抱着一点重量都没有,跟我抱个魂似的。”
    她挤挤眼睛,踮脚黏在他身上:“易听笙,你听过《聊斋志异》吗?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人。”
    他把她的手从自己马甲背心上拽下来,点头:“非常有可能。”
    佟闻漓还扯着他脖间的领带:“你不害怕吗?”
    他转了个面。
    她的脊背轻轻地撞在门后的墙上。
    他一板正经地说到:“牡丹花下死。”
    佟闻漓愣了一下,轻轻地睬着他的脚尖,眯着眼笑:“你中文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也没有那么好。”他没让开,鼻尖凑在她面前,悬溺的光落在他秋水目里,“但对付你,绰绰有余了。”
    佟闻漓推开他:“你心术不正,说好是来哄我吃饭的,却像个流氓。”
    他在那儿无奈地笑,张开手臂表示自己冤枉。
    佟闻漓抱着手在那儿看他。
    他只得再上前一步,哄道:
    “那我尊敬的公主殿下——”
    “您能赏光去吃宵夜了吗?”
    佟闻漓笑笑,绕过他,径直下楼。
    他于是拿起她的牛仔外套,跟在身后。
    *
    湄公河水最后断在西贡,由西贡流向大平洋的南海岸。
    夜晚,船鸣声阵阵归航。
    晚间停靠在岸边的休闲邮轮灯火璀璨。
    只是吃一个简单的餐点,这搜搁浅的船只却拿出最大的诚意。
    邮轮上的bbq是晚间出来觅食的人们的最爱,散发着迷人的味道,刺激着人的味蕾。
    佟闻漓听说这艘邮轮上的豪华出行套餐一票难求,但他们却只是来蹭一顿宵夜而已。
    港口对岸过去不远就是堤岸。
    佟闻漓坐在最高层的甲板上,看到几个衣着华贵的小孩子捧着手里的盘子在那儿戳着烤串玩,昂贵的霜降神户牛肉撒了一地,这让她想起下午抢她手里硬币的那几个光着脚的孩子。
    船上的这行人站在如烟花般绽放的光明和璀璨里。
    远处低矮的房子里的灯火却像是绽放后淬落的硝烟。
    那儿也有叫卖,发黑的油锅里掉进几个裹着胡萝卜馅搅着半片小指甲盖大小的肉沫的春卷,等发白的面皮被炸得金黄后,店主驱赶夜里依旧热热闹闹的蚊蝇后,倒立着窄窄的春卷在那儿沥油。
    直到迎面尘土飞扬中而来的摩托车停下,三个两个的春卷才会被装进塑料袋里,荡着回到晚间夜路人的餐桌上——或者是露天赶工的工棚,或者是红灯区里不眠的夜晚。
    她曾经在那儿,现在却在这儿。
    临起飘起来的雨丝细蒙蒙地让她恍惚,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下雨了,bbq的烧烤炉子被那些穿着统一的适应生搬了进去,甲板上的人四处逃散,自觉进去躲雨去了。
    佟闻漓坐在甲板上,风卷起她的头发,她眼神落在她的脚趾面上。
    绑带平底凉鞋上玫瑰花色的指甲油已经有些斑驳。
    她身上穿着那上得了台面的光鲜富贵。
    但其实她知道,在没有他的时候,她依旧穿自己那廉价的一身裤衫,孤身在河内打着各种各样的零工,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那是她这些年来,都不敢松懈的生活。
    她抱着腿,看着她眼前匆匆忙忙进去躲雨的人,有那么一刻的恍惚,觉得她面前的世界是虚构且与她无关的。
    直到不远处的人撑着跟从前一模一样的伞,罩住她面前的天。这让她想起港口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的出现。但跟当时他又礼貌又疏离的绅士相比,他的秋水目里此刻映衬着西贡潮湿的雨季。灯光如星火落在雨水里,又跳跃到他的瞳孔里,他目光柔柔地,看着她说:
    “我就说去哪儿了,原来跑到这儿来了。”
    “小朋友,老人家说过,下雨不撑伞,头会秃的。”
    她这才抬头,坐在他从来都能遮风避雨的伞下,傻傻地咧开嘴一笑,轻轻地唤他:
    “先生——”
    他半蹲下来,伸手拢过她的脸,指腹轻轻揩过她,虽然他眼里是夜里凉风浓密的温柔。
    但她还有些可惜地觉得,是不是她这一辈子,都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不踏实的天上人间了。
    第50章 沉沦
    佟闻漓以为自己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小情绪藏的很好。
    先生却好像能看破一样, 几天后和她提议道,年底了商会会开一些慈善活动,符合要求的弱势群体都能领一份粮油米面类的补助, 问她愿不愿意去帮忙。
    她当然愿意去尽一些自己的绵薄之力。
    他扣了扣她的鼻子,说那是无偿的。
    佟闻漓笑起来,说她在他心里就那么喜欢赚钱。
    “是呢, 小貔貅。”他给了她一份到时候发放的东西的清单和预算资料。
    “吞金守财。”她坐在地毯上趴在他腿上,手里翻着那叠资料, 话不过心地说, “先生, 您可真是得了个宝贝。”
    “可不是吗,我可得了个大宝贝。”他半靠在沙发上,眼神落在翻了几页之后手落在最后的账目的佟闻漓,用手掌敲了敲她脑袋, “会算账吗?”
    “嗯?”佟闻漓斜目不斜视地看着账本。
    “语言类专业不学经济学。”他像是想起来, 自顾自地点头道,“也不用学太多, 学个会计就行,能看懂账本,不被人诓着走就行。”
    佟闻漓只顾着翻着资料,没把这话往心里去,她仰头回到:“我就按照清单发东西, 至于算账嘛, 您手下这么多人总不能让他们闲着为难我一个小姑娘吧。”
    “躲懒。”他笑笑, 由她去, 又嘱咐到,“领物资那天, 势必会来很多人,到时候鱼龙混杂,小心着点,见到可疑的人就站得远些,让男人去发。我让你去,可不是让你真去干活的,明白没?”
    “明白了。”她应声下来,合上文件,“先生,我有数的,我一个人在河内,生活了两年多呢。”
    说完之后,她站起来,抱着东西在那儿恭敬点头:“先生晚安,我去睡觉了。”
    “等等。”他叫住她,“就非得回小阁楼去?”
    佟闻漓一本正经:“先生,明天我还要去商会帮忙。”
    他伸手去握,她却连连躲开。
    “佟闻漓。”他坐在沙发上叫她名。
    “您实在是太恐怖了。”她摆摆手,逃地像个有所准备的泥鳅
    他垂眸,无奈笑笑。
    还没怎么样的,就防他防的不要不要的。
    *
    第二天,先生有别的事要忙,只让finger跟佟闻漓去了商会祠堂。
    这儿的祠堂跟两广地区的也差不多,高门耸立,清灰色的石狮门后像是国内明清时期的建筑。商会门外已经排了好些人了,司机带着他们从专用的贵宾通道进去
    佟闻漓到了地方,finger下来给她撑伞。她今天出了一身黑,就连头上用来挡昼夜温差的绒帽都是黑色的。佟闻漓看到她挺括的风衣下她黑色小圆头皮鞋露出来,想起来昨晚奈婶送来的这身打扮。
    她这身打扮跟黑/道财阀千金似的。
    奈婶昨晚念叨说商会祠堂,那是什么地方,先生怎么就让阿漓小姐一个人去呢。佟闻漓安慰道,finger也会去的。奈婶却说能指望那呆头鹅嘛,独有一身力气,没有脑子。佟闻漓刚想帮finger辩护几句,奈婶却拿出套衣服来。佟闻漓对这身衣服有印象,她当年觉得这衣服昂贵,没穿也没从庄园带走。奈婶却说这种场合就该穿一套这样的衣服去,这样穿一看不好惹,没人会来打扰阿漓小姐。
    她现在斜眼看了看一手背在后面,一手帮她撑着伞挡着日头的finger,觉得“不好惹”的程度又提高了一些。
    高头的牌匾上刻着许多她不认识的名字,盘香倒立,祠堂还矗立着几个青面獠牙的修罗,小f就好像是修罗亲生儿子一般,横眉冷对,警惕地像是只用一只鼻孔呼吸一样。
    佟闻漓扯了扯他的衣角:“小f,和善些,我们是来做慈善的。
    finger这才后知后觉地挤出一个笑容。
    商会的其他人已经开始搬物资了,主事的那个年纪稍大的,佟闻漓按照先生的嘱咐叫他一声钦伯,他说钦伯是自己人,她可以信任他。她抬眼望向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她也没有看出他腿脚不利索,却倚着一根缠绕着青龙的手杖。
    钦伯像是早就知道佟闻漓会过来,毕恭毕敬地问了好,指着后面已经搬运下来的物资说:“阿漓小姐,货都已经准备好了,坎爷的人已经清点过了,您看我们是现在开始发吗?”
    先生跟他说过坎爷,商会这两年人事变化很大,坎爷他是商会里现在的二把手,原先是做矿产生意出身的,后来改了行做了贸易,内地里还有些不能见人的生意,且这个人为人记仇,也不大方,但背后有本地的帮派做保,在商会里稳稳地站着脚跟。
    他说别惹这个人,其他的,都好说。
    佟闻漓自然是不愿意和这个什么坎爷有过节。
    “麻烦您了钦伯,外面的人排了很长的队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开始吧。”
    祠堂里大门一开,外面涌进来的人却把原先自以为有准备的佟闻漓吓了一跳。
    她原以为今天来的不过就是一群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她只需要监督着、帮衬着,按照那名单上的物资一样一样地分给大家就好了,但她眼见冲进来的这群人里,有青壮年也有张牙舞爪的小混混,都不由分说地全都一个劲地往前冲,像是装罐不成功爆炸开来的沙丁鱼罐头,那口吐白沫的鱼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往那唯一的出口钻。
    钦伯拿起个青龙杖往铁门上一锤,巨大的青铜器和淬体碰撞的声音吓住了外面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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