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危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醒来时,入目只看到一片刺眼的白,浓郁的消毒水味充满鼻腔。
    熟悉,又令他厌恶。
    耳边杂乱的声音逐渐清晰,刺耳。
    他侧头看去。
    终于看清了任清歌的模样。
    一瞬间,心与魂魄都归了位。
    “清歌。”他声音虚弱,伸出手想摸摸她。
    好沉。
    仿佛没有骨头似的,霍危用了好几次力气,才将手抬起来。
    任清歌抓住他,俯下身子用脸蹭他的手。
    “你终于醒了。”她微笑,轻描淡写,“我们现在在松市,s国的一切都结束了。”
    霍危轻抚她的眉眼。
    眼眸半垂着,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任清歌以为,自己千盼万盼终于等到他醒来,肯定会大哭一场,或者有很多话跟他说。
    可此刻空气安静,她只想静静看着他。
    眼神交汇,就是千言万语。
    “霍危,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任清歌注视着他,握着他的手放在小腹,“宝宝安然无恙。”
    霍危的瞳仁紧缩。
    即使是好消息,他的心也无比钝痛,仿佛又回到了昏迷前,突然得知她流产的绝望。
    “再说一遍。”霍危艰难出声,“清歌,你再说一遍。”
    任清歌忍着心酸,一字一句道,“宝宝很好,霍危,快点好起来,你当爸爸了。”
    霍危垂眼,泪珠从眼角滑下。
    上天到底还是眷顾他。
    是他命好。
    任清歌低声呢喃,“霍危。”
    你快点好起来。
    霍危仍旧在重症病房,探视时间有限。
    十五分钟之后,任清歌不得不离开。
    护士推着满是瓶瓶罐罐的车子过来。
    霍危要开始新一轮的治疗。
    他经常受伤,进重症已经是家常便饭。
    但是这一次,不管是扎针还是上机器,对霍危来说都是要命的煎熬。
    他好痛。
    是从未承受过的,令他瞬间浑身冷汗如雨的痛。
    他习惯隐忍,即使痛到极致了也不出声,但比起痛,还有另一种情绪让他更绝望。
    治疗结束之后,霍危等了许久,才等来姜音。
    她早就不做医生了,为人妻子为人母,回归家庭,可现在却做了他的主治医生。
    “阿音。”霍危直白地问,“我得了什么病?”
    姜音的态度很严肃,“血液病,癌变早期。”
    她说完,观察了一下霍危的反应。
    他目前最忌讳的就是大喜大悲,情绪波动。
    见霍危有心理准备,姜音就索性一鼓作气尽数告诉他。
    “药物变异衰竭了你的内脏,病根埋得深一直没有信号,清歌出事后你情绪过激吐了血,是病情诱发的主要原因。”
    她深呼吸一口气,“如果不是她出事,再拖到过年发现,你早就死了。”
    霍危面色苍白,定定看着她,“我还能活多久。”
    姜音坚定道,“长命百岁。”
    “我要听实话。”
    姜音沉默了一秒,“我能治好你,霍危。”
    “病魔最大的天敌是你的意志力和心态,只要你想活着,阎王爷就带不走你。”姜音告诉他,“霍危,你只管配合治疗,剩下的交给我。”
    霍危眼底灰蒙蒙一片。
    他机械地问,“能活一年吗?”
    姜音的心一颤。
    霍危低声说,“十个月也可以,让我看着她出生。”
    他力气很弱,声音轻得像是在哀求,“可以吗?”
    姜音彻底破防,背过身去。
    随后她又听到霍危说,“不要把真实情况告诉清歌,她怀着孩子,我怕她撑不住。”
    姜音嘶声,“她也是医生。”
    “我相信你瞒得住。”霍危好话说尽,“阿音,拜托了。”
    姜音眼眶肿胀,只回了一句,“好好休息吧。”
    霍危安静下来,目光落在一个地方,再也没有动过。
    阿音。
    在s国的时候你说你想学医,是我带着你开的路。
    我比你更清楚,人类的抵抗在癌症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
    姜音跟温向慈在过年之前赶出了第一剂试用药物。
    本来打算做一下临床试验,霍危却说不用,直接吃了。
    “早点起效果,早点出院。”霍危望着窗外的大雪,“再过三天就是除夕,清歌过生日了。”
    他不想病恹恹的。
    好在效果不错,霍危出院那天,除了脸色白点,其他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生病的人身体虚弱,任清歌为他在里面穿了一件厚厚的毛衣,外加一件羽绒服。
    她站在他面前,稍稍踮起脚,为他整理衣领。
    霍危扶着她的腰,“小心肚子。”
    任清歌失笑,“我哪有那么娇气。”
    她很久没笑了,还是最近姜音说他的病能治,她才敢松口气。
    霍危依依不舍看着。
    美得叫他惊心动魄,不由自主地勾起唇。
    收回手,任清歌望着他,“其实到现在我还觉得跟做梦一样,那天你在国外的医院吐血,我幻想过很多种结果。”
    霍危缱绻地看着她,如日常那样聊天,“阿音是不是吓唬你,说我情况很严重?”
    任清歌摇头,“她没有吓唬我,只是我什么都看得懂。”
    然后她又说,“阿音和温伯母真厉害,我一直为我的骨科技术感到小小骄傲,没想到山外有山,比我厉害的人高出我十万八千里。”
    霍危但笑不语。
    看样子她真信了他的病能治。
    信了就好。
    任清歌抬起小脸,笑盈盈望着他,“霍危,你也很厉害。”
    霍危捧着她的脸,吻下去。
    他最近吃药多,怕苦着她,浅尝一下就收回了,但手指依旧温柔地摩擦着她的唇,“清歌,走吧。”
    他们没有回霍宅。
    而是之前住的别墅。
    在霍危住院期间,任清歌添置了不少家具,布置得很有家的味道。
    霍危细细看着。
    任清歌牵着他的手,指着沙发上方的那块空出的墙壁。
    “那个地方挂我们的婚纱照好吗?”任清歌问,“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拍。”
    霍危的眼前,浮现出他们亲密相拥的样子。
    他心口苦涩,却是笑着的,“好。”
    任清歌不敢让他站得太久,拉着去沙发上坐下。
    屋子里有空调,她为他脱下大衣。
    霍危摁住她的手。
    “清歌,不必这样。”他自己脱下衣服,“我只是病了,不用这么照顾我。”
    任清歌抱着他的大衣,“我只是怕你动作大了,身上疼。”
    “不疼。”
    他白天没有晚上疼得厉害。
    晚上时神经敏感,他躺了很久实在疼得受不了,小心起床,来到客厅面朝窗外,就这么干站着。
    他慢慢熬,熬到精疲力尽,自然就睡得着了。
    背后的卧室门口,任清歌站在黑暗里,无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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