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年华,镐京宫城。大秦守将曹休接到端木易从洛邑传回的消息时,已经是五月初一。
    至此,周兴师秦境,秦围城岐山,都已过了快一个月。
    一面是长途远征,被据守门外,进而不得。一面是孤城困兽,被锁在笼中,出而不遂。
    两座城,两种处境,却同时被秦军拖入了绝境。
    穷途末路,人心思变。路尽头,大周兵马不得不做出改变。
    镐京外的军队还算好,至少尚有转圜的余地。但岐山内的驻军,却已经退无可退。
    城内粮草早在十天前就已经吃完,就连从百姓那里搜刮来的食物,如今也早已告罄。再这样撑下去,只怕岐山城内的军队等不到洛邑来援,就已经尽数饿死。到时候,这城就是不破,也守不住了。
    大周守将姬群深思虑良久,终于决定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出城与秦军拼个鱼死网破。
    若能侥幸逃出去,就算回到洛邑被天子烹了,也算是魂归故里。况且,法不责众是自古不变的道理。若真能跑出去百八十个,想必天子也不会尽数难为。
    怀着这种想法,姬群深领兵出了城,这次他没敢再光明正大地叫阵,而是企图趁着秦军不备,悄悄地溜走。为了小心行事,姬群深让骑兵把马鞍和马镫都拆了下来,尽数毁了去,以防给秦军留下。
    城门开了个不大的缝隙,城中的大周守军便有序地从缝中排队往门外撤离。
    将领姬群深当先策马而出,他看起来面色萎黄,十分颓靡。
    接着,骑兵队紧随其后,呜呜泱泱地涌了出来,但怎么看都不太顺利。
    所有快骑出城后,步兵也开始撤离。一切看起来都还颇为顺利。
    终于,城门里不再有往外出的士兵,周国的步卒也尽数离了岐山。
    本以为就可以这般插翅而飞,但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周军跑远,秦兵已围了上来。
    不同于之前每次的叫阵很久才有人应,这次周国兵马只行出十来步,却被王子英带人堵了个正着。
    秦军的队伍一看便是有备而来,他们形成合围之势。不禁在前面拦住了周军的去路,还在岐山城门前截断了他们回城的路。
    原来,这半个月王子英终于逐渐放弃了制造马鞍和马镫的想法。因为在他设计好后,却发现并没有任何材料可以制作出来。到此,他已少了一半的兴致。
    随后,他和蒙艾一同观察到城楼上的守军轮换的频率越来越勤。于是,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城里断粮了。
    短缺的粮草供应不上士兵们的消耗,于是,大批人从开始的吃不饱饭,到后来的吃不上饭。挨饿的守军自然撑不了太久。
    于是,换岗的速度加快。于是,弃城的心思变强。
    发现这个变化以后,便和蒙艾制定好了计策。他二人轮番领兵监视着岐山城门,一旦有了动静,即刻出兵堵截,好将溃败的周军一网打尽。
    今日,正巧轮到王子英。
    与王子英再次正面交锋,姬群深已没了当初的锐气。他脸色极差,在马上有些不太稳当。不知是没了鞍镫的原因,还是饿得太久的缘故。
    撑着不堪的身体,指挥军队进行战斗,姬群深这一次倒是表现出了一个将领应有的气节。
    可惜为时已晚。在经受了饥饿的折磨之后,这群周国士兵早已没了斗志。更不要提他们正面对的是素以铁血闻名的大秦兵马。
    大周将士们颤颤巍巍,一时间竟然连兵器都握不住。
    痛打落水狗这种事干起来实在过瘾。面对城中逃出这支疲敝之师,秦军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用最得意欢脱的姿态,向他们予以痛击。
    周将姬群深带着骑兵队伍尽力突围,却奈何没了马鞍和马镫,这支队伍就像是盲人骑瞎马,谁也找不着方向。
    原本就腹中空虚,摇摇欲坠的周国骑兵,被撒野的惊马一顿颠簸,有些人还未战斗,已先落下了坐骑。剩下那些侥幸留在马上的,都全心全意放在御马之上,哪还有心思应付秦军的进攻。
    就这样,出城潜逃的大周军队,未来得及拔剑相向,便已尽皆被秦军抓了俘虏。
    可怜那周将姬群深,原本只是想带着军队苟且求生,却最终沦为了阶下之囚。
    至此,岐山围城结束,阔别了三年的西境之城,再次回到了大秦的领土。
    ……
    无独有偶,岐山的周军向城外发动突围的当天夜晚,镐京的秦军也对城外的周军发动了偷袭。
    只不过,与周人的求生不同,秦军这次袭击却是为了引战。
    仲夏,夜微凉,月色罔,疏星几点,万里苍茫。
    趁着夜色出城的秦军,在天时地利人和上都占尽了优势。他们轻装而行,压低了声响,一路潜至周军的营寨附近。
    接着,在曹休的带领下,秦军以一把烧断粮草的火,向已故的卢照临老将军致敬,也给大周的兵马,送上了绝路。
    营中起火,意味着周军连苟延残喘的机会也失去了。没了粮草的远行军只得背水一战。秦军这么做,无疑是给自己招惹了难以对付的敌人。
    当然,这些曹休都清楚地知道。只是他也无从选择。为了给远在洛邑的端木易争取机会,他不得不冒险这么做。
    因为秦国这次要的,不仅仅是守住自己的边境,还有天子彻底的妥协。
    火光起,角声做,刀兵沸腾。
    夜袭的秦军将士和怒战的大周兵马鏖战犹酣。在无边的夜色下,干戈交错,浴血而歌,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
    双方越斗越是眼红。刀光落处,每有身首异处,剑锋横扫,可见血肉纷飞。
    按照计划,在成功激起周军的斗志后,秦军便开始且战且退。
    但周国军队又哪里肯轻易的放走他们。两军在厮杀中,各自都伤亡惨重。秦军也直到黎明时分才完全退回到城里。
    城外的战场之上,尸横遍野,流血漂橹。倒着的军旗、散落的兵器,上面沾染的热血,渐渐冷掉、凝结。在夜色里,碧晃晃、惨凄凄,让人胆寒心悸。
    回城以后,秦军用几轮快箭阻断了周国兵马的继续追击,也让他们暂时冷静下来。
    死志可息,仇心难改。被秦军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这些周国将士无一不想报仇雪恨。
    于是,他们放弃了曾经仅有的一点撤退想法,并向洛邑发出请援书。企图再征调些兵马来,与秦军再战,势必要一雪前耻。
    ……
    洛邑城外,当看到两匹快马在一天内先后疾驰入城后,端木易知道反击天子的关键时刻,终于快要来了。
    在遣出一骑快马回新都报信后,端木易望着远方的落日,目光平淡,内心澎湃不已。
    那一抹斜阳映入端木易眼底,打在洛邑城城楼,也挂上流光殿的墙壁。
    周天子姬宜臼在听到秦境传来的紧急军情后,看着墙面上如血的落日余晖,牙关紧闭,压制着胸中的怒气。
    “废物,都是废物!我堂堂大周,难道就没有一个可以与秦国相抗衡的将领吗?”
    忍无可忍的姬宜臼咬牙切齿地骂道。
    殿下趴着的,还是那个宫人。姬宜臼的天威让他不敢抬头,只得埋着脑袋,瑟瑟发抖。
    “你,上次让你去见地牢里那个人,他怎么说的?”姬宜臼侧过头来,斜眼看着那宫人,质问道。
    “哎呦,陛下,那人还是那般目中无人。臣将前线的事情尽数告诉了他,他也只是说战事快要结束了……”那宫人说得不尽属实,实是怕天子盛怒之下,迁怒于自己。
    “哼,快结束了?竟和我抖这种机灵?”姬宜臼眯起双眼,阴狠地说道。
    “陛,陛下,您看现在可怎么办?”那宫人依旧低着头,语声怯惧地问道。
    姬宜臼没再答话,他沉默着,脑海想得确实端木易那张可恶的脸。
    过了会儿,姬宜臼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趴在地上的宫人,沉声说道:“起来吧,带我去地牢。”
    “诺。”宫人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天子一言九鼎,如今更是正在气头上,若自己此时忤逆于他,无异于自寻死路。于是便无奈地答应了。
    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身来,宫人等天子快走到自己身边,才转过身去,在头前带路。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殿门,沿着上次的路,往地牢而去。
    在洞口时,底下看守犯人的守卫见天子驾临,也是一阵惊慌。三名看守匆匆忙忙向姬宜臼行了礼,才把他请入地下。
    牢中关押的犯人依旧乱发遮面,只是这次他没在墙角看蜘蛛,而是蹲在那儿,用手指往地面上书写着什么。听到有人前来,他还是那副充耳不闻的样子,没做任何反应。
    “你这厮好生无礼,天子驾临,你怎能毫无反应?”宫人冲着里面的犯人喊道。
    那犯人闻声,仿佛停顿了一下,但手依旧没有停下。
    恼怒的宫人刚要开口再骂,姬宜臼却伸手制止住了他,并示意他退到一边。
    宫人忿忿不平地走到一旁,不敢吱声,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牢中犯人,心里咒骂。
    待宫人闪到一边去后,姬宜臼这才缓缓来到牢前,蹲下身子,跟牢中人说道:“我们败了,端木易卷土重来。这次我不是来和你结怨的。你替我想办法。事了,我放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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