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蛇借尸养身,算得上是天地造化之物,乃成山间一凶灵。不过阴阳殊途,绝不可在阳世之光下生长,常年盘踞于阴暗处躲避天劫,它在白天现身却事出蹊跷。
    情形瞬息突变,我跟古纳急忙往山下狂奔而去。所幸众人虽看见那棵树发生怪异现象,但都出于本能,未前去查探,只远远的撤身后退,回眸远眺密林深处古树树梢惊叹不已。否则当前性命之事还真不好说。
    唐德铭脸色发白,他自己兴许早就联想到,此怪像是祖上先人走尸引起的祸端,忙问身边一个出家人:“大师,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和尚是唐德铭从广济寺请来的高僧,我尚不识得他的法号,只觉得此人面容慈祥,颇有睿智神采,他说:“施主不必惊慌,心正则万邪不侵,待老衲一探究竟。”
    我迎前止住大师的步伐,双手合十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济世为民,但大师德高望重,不好轻易以身犯险,还是由我代劳走一趟吧。”
    不等他人回复,我立即纵身跳入丛林之中,古纳追随在后,他想就此助我一臂之力。自古闉鬼师独断独行,后顾堪忧,往往就丢掉了性命,多双耳目多筹胜算,不失为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因此我并未对古纳出言阻拦。
    密林深处光线十分阴暗,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枯枝腐叶,每踩出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林中瘴气弥漫不散,激起阴风呼朔,哗哗作响,所有的草木都在悸动。
    前边是一个陷到地表以下的山沟,山沟内树木葱郁,藤蔓遍布,荆棘丛生,不远处的坡上即是那棵落光叶片的古树。
    古树散发著阴冷的诡异气息,整个树冠仅剩下发黑的枝桠,显得灰暗而压抑,跟周围翠绿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树根栽立的地方是一个丈余高的悬崖。
    悬崖上全是黑得出奇的叠石腐土,上面有许多碗口大小的洞口,其数量不下百余个。鬼蛇的老巢应该就在古树底下更深处。
    古纳将拂尘托在手上,看了我一眼,小声说道:“小师父,你小心,这里有古怪。”
    鬼蛇灵动,稍显大点的呼吸声都有可能被它察觉到,万一将它惊扰遁走山林,想要再找到它的踪迹就十分困难了。我做个噤声的手势,让古纳暂时不要出声说话。我们时间紧迫,不好再多加耽搁,制住鬼蛇不能有任何的疏漏,必须一蹴而就。
    我跟古纳单膝触地,半蹲在地上,做好了掷出法器的准备。候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见著动静,古树下的一块突石滚落下来,现出一个冒著黑色冷烟的洞口。
    别物不逞费心,旦观得洞中先是闪出一个黝黑发亮的阴光,接著,倏地蹿出一条黑色怪蛇,怪躯扭动霍然倒立悬天,舞动起来,荡起随身黑色冷雾,地面上落叶纷飞,就像形成了一股小型的妖异龙卷风。
    那鬼蛇被树叶以及黑雾环绕,距离稍微远了些,也没看清它的模样,大概也就扁担长短,比成年人的手臂细一圈,不过与我之前的判断毫厘不差,完全是黑色的怪身,就像敷了一层的碳粉,多一丁点其他颜色都没有。
    稍时,鬼蛇攀住一棵矮树桩,腾腾地扭动,忽上忽下,速度简直快到令人目不暇接,将黑雾甩脱,枯叶散尽,地面上以矮树桩为中心,出现一道旋涡状的圈痕。
    短暂的躁动之后,终于恢复了平静,旦见鬼蛇从树桩后盘起脑袋,伸颈游出,呆呆地昂首对天,那双发出寒光的眼睛溜溜的毂转了好几圈。
    此时我听到身边的古纳心脏猛烈的跳动声,用余光观视,古纳已是大汗淋漓。他不曾见过鬼蛇,初次遇到,难免吓得他心惊肉跳。
    鬼蛇与普通蛇类不同,它双目几乎跟人类一样,从头部突出,两颗眼眸交叉挤到一处。身上长有裂纹一般的鳞片,打蛇打七寸,对它是毫无用处的。
    最吓人的远不止这些,鬼蛇通常情况下不会吞食尸体血肉,只在尸体脚趾或者手指处咬出一个口子,衔与口中吸食尸体腐液阴气,这样一来,尸体也就不会腐朽。
    长年累月,鬼蛇的口腔再也不是人们熟知的恐怖“血盆大口”,而是连同信子、毒牙一同发黑,一旦张开巨口,就跟打开了黑暗深窟之门一般。
    鬼蛇这时正昂首盘踞,越盘越高,对著天空绕圈试探,发出如婴儿般的啼哭怪声。古纳观之听之,不寒而栗,眉毛上都沁了一片冷汗。
    以免古纳惊倒在地,引起动静惊扰到鬼蛇,我急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示意不必恐慌。其实平常人见鬼蛇这般可怖,哪有不惧怕的道理。
    闉鬼师出身不同,从小与世隔绝,在极孤寒之地生长,视自己为天地间一生灵,心中的恐惧早就被消磨得差不多了,除了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之外,世间能致其恐惧之物已经很少。也只有这样,闉鬼师才能在面对诸多“天谜”1而不生畏,虔心扫荡乾坤,祛邪治恶,还世态清平。
    恰逢其时,鬼蛇于地上来回游动而不走,我迅速凝神暗驱“法指”2,心中催诀,捻出“敕旌”,运体内真火引燃,向前掷出,饬一声:“追!”
    古纳见我动手便挑了拂尘刺身而出,要占机出手扫打鬼蛇,先制住其怪身中心段。我先他一步跃出,踏开一灌木丛,跳上一根树叉,俯冲向鬼蛇。
    那鬼蛇旁边有一片突石,我们行动的方向在它的双目盲区之内,他看不见我们的行踪,但鬼蛇天生以震感和温度感应天地,早就被它识获察觉。
    但是不等鬼蛇作出反应,我的“敕旌”已经飞打到它的面前。以“敕旌”为“封”,致使它在短时间内所有感官被封堵,不辨方向,在原地打转起来。
    此时我跟古纳一人一头,跳进山沟守住两端出入口,一同靠近过去,打算将其制服。
    没曾想,这鬼蛇十分厉害,很快就挣脱了“敕旌”的束缚,双目斗转,翻腾一荡,“哧!”地突出长长的黑色信子,瞄都不瞄一下,半空中径直朝我刺来。
    “大胆!”我暴喝一声,草木震动,古纳都惊得捂起双耳。以此同时,两张“敕旌”分别擦眼而过:“持咒法戒,还不束手就擒——呒啰哱啰吔!”
    鬼蛇扑到我眼前,见我两张敕旌抽撤开去,露出双目,立即凌空猛地打个转,调头便走。
    另一端的古纳赴至,大喊一声:“孽畜还跑!”挥出一记拂尘,打在鬼蛇的脑袋上。
    鬼蛇翻转落地,要往山沟两侧逃窜,我赶过去,与古纳奇手,撤住鬼蛇尾部,回手收拉。怎料鬼蛇就地借势舞动怪身,击打过来。
    鬼蛇这扭打的怪力足以让古纳身受不治之伤,我急忙伸手揪住他衣领,往边上跳开,鬼蛇趁机逃窜,咻咻地钻入密林之中。
    “还想跑!”我抖抖衣袖,引燃的“敕旌”追鬼蛇而去,我和古纳按著“敕旌”的亮光奔命追寻。
    丛林阴暗,薄雾渺渺,鬼蛇在前端疾速游爬,若隐若现,人影在树林间晃荡跳动。我和古纳两人分左右呈包抄合围之勢,但仍止不住跟鬼蛇拉开了一段距离。
    就在鬼蛇即将逃出我俩视线范围之际,突然见它扭头而踞,张开“鬼窟巨口”,从中吐出一团黑雾,黑雾往四周飘散,所过之境,草木树叶被打成筛子,林中一时间微颤起来,阴风怪起,树枝折断,暗影重重。那鬼蛇又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啼哭声。
    古纳止住脚步,大骂:“岂有此理!”
    我迅速从挎肩布袋中挑出“天下众生轮回图谱封天锦”,执手摊开:“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却不识好歹,雕虫小技还敢造次班门弄斧,看我收了你。”
    “闉鬼持咒,法戒封天,呒啰哱啰吔,呒啰哱啰吔……密吽呒啰哱啰吔……呒啰哱啰吔……呒啰哱啰吔……”悬转封天锦,借力饬向半空。
    封天锦乃是祖师代代所传,宽九寸,长两丈零三寸,折叠也就一本书的大小,但饬向天空,犹如一面锦帛,令周围暗淡无光,唯法眼可见天地。封天锦多伤生灵,轻易不能乱用。
    旦见黑雾凝成一股喇叭状,又似横倒的龙卷风,呼呼地扑入封天锦中,林中天昏地暗,草木皆乱。
    我喝一声:“收!”封天锦从天而降,我伸手接住,猛地一抖,被封天锦吸裹的邪雾冲泄而出,将一棵参天大树拦腰击断,封天锦叠成原装落入挎肩布袋中,自然之光重新透入密林之间。
    古纳看在眼里,惊得呆若木鸡,只说:“小师父,我这二十年道人看来是白过了……”
    刻不容缓,我没回答古纳的话,旋身引出法指,“定尸针”已经藏在指间,弹击而出:“中!”
    “定尸针”飞打出去,分三支分别定住鬼蛇,只见骤然呼起白烟,鬼蛇一动不动蜷缩在地上,我奔过去,伸腿挑起鬼蛇,引燃一张“敕旌”,打入鬼蛇头部,收住了鬼蛇。
    我将鬼蛇交给古纳,命他即刻赶回营地,起锅用清水烧煮这条鬼蛇。
    没想到,古纳刚把鬼蛇收入袋中,前面一片空地上轰地响了一下,地面裂开,一个黑影突然从中冲天而出,掠过树梢往密林更深处逃去。
    我见状急得大喊:古纳快走,回营地等我,鬼谋士……
    1天谜:科学无法解释的一系列恐怖怪像,大多以人命为起源。
    2法指:闉鬼师独门起咒的手势,一般食指、中指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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