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日清晨,江家村热闹无比。
    各色车辆足有十多驾,密密麻麻停满村口的空地,全村老少围聚一堂。几位不知从哪里请来的乐手身披红绸,奋力吹奏,锣鼓喧天,声势浩大。
    墨青云、小莲和葛远山夫妇,被一众村民簇拥着,满目都是笑脸,满耳都是恭言。
    周围男女老少连声道贺,喜笑颜开,一个比一个声音大,仿佛生怕没能在几人面前露上脸。
    四人就这样被全村老少包围着送上一辆精致华美的马车。两匹高头大马在车夫的驱使下,发出一阵低声嘶鸣,迈开步子向前行进。
    其余村民纷纷坐上剩下的各色车辆,一行人在路上拉出蜿蜒的阵势,浩浩荡荡向江宁城行去。
    近些天江宁城的拥挤缓解许多,水西门处已不限制车马入城。但当江家村一行人靠近中央广场时,还是不得不下车步行。
    中央广场周围的军士比起仙缘大会进行时只多不少,无数攒动的人影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幸好,军士们为参加拜别大典的家属开辟了一条专门的通道。墨青云、小莲及葛远山夫妇一行人同江家村老少分别,被引入场内。
    诺大的广场之上,数千个蒲团排列得整整齐齐。每块蒲团之前,都摆放着一方倾斜而立的横牌,其上标有姓名。
    广场正南方,竖立着一座六柱五间的雄伟牌楼。
    这座牌楼刚健挺拔,气势磅礴,飞檐斗拱之上遍覆琉璃彩瓦,正中高悬一块硕大的楠木匾额,鎏着“一步登仙”四个苍劲大字,熠熠生辉。
    各间额枋之下,垂落几张巨大无匹的罗纹洒金纸,固定在紧严稳固的木架之上,周边花团锦簇,红绸飘扬。
    华美的纸张之上,工工整整地题写着所有登临仙岛的孩童姓名,与蒲团之前的木牌一一对应。
    入场口一字排开的数十名小吏,核对来者身份之后,便会告知他们位置所在。
    上百名衣着华丽的妙龄女孩如同翩翩彩蝶穿行于场间,一旦见到分不清行列的迷茫家属,便上前引导他们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在这严密周全的组织之下,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辰时七刻之前,所有参加拜别大典之人皆已到场,无一缺席。墨青云和小莲站在墨尘对应的蒲团前,经历了度日如年的大半个时辰。
    巳时四刻,飞仙岛上光华大盛,一片祥云从氤氲霞雾之中冉冉升起。
    庞大的云团飘过广阔龙湖,在中央广场上空四散而开,化作数千朵小巧云彩缓缓坠落,场景甚是壮观。
    广场外的群众哗然一片,喧嚣冲天。广场内则静默一片,众人纷纷屏住呼吸,把头抬起。
    每一朵云都像是长了眼睛,精准地降落在蒲团之上。当洁白的云气缓缓消散,一张张天真的脸庞从中显露而出。
    方才安静的广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南腔北调的呼喊。
    墨尘还没看清眼前的情形,就陷入一片温暖之中。
    “小尘!”小莲扑跪在蒲团旁,紧紧将他抱在了怀里。
    “小莲姐。”墨尘忍不住轻声呼唤。
    小莲拉着墨尘站起来,上下打量一番,露出笑容:“我家小尘才上了几天仙岛,怎么好像长大许多。”
    此时墨尘穿着一身素净袍服,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容光焕发,神完气足,模样打扮竟透着几分翩然仙气。
    “这是……”墨尘本欲解释一番,但忽然想起仙师嘱咐,不得提及登岛之后的所见所闻,止住话头。
    他余光瞥见墨青云立在一旁,连忙转过头来,喊道:“爷爷。”
    “尘儿。”墨青云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小尘,这个你带着。”小莲捧起一个由蓝绸裹成的包袱,递给墨尘。“里面有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些你喜欢吃的绿豆糕。”
    “这几件衣物,都是你小莲姐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墨青云出言提醒。“要爱惜一些。”
    “谢谢小莲姐。”墨尘接过包袱,内心的温暖如泉涌出。
    “还有这个。”墨青云伸手入怀,取出一方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方正饱满,木质厚重,光泽莹润。
    他掀开盒盖,一枚精致的吊坠静静地躺在黑缎饰面之上。这枚吊坠的主体是一颗浑圆饱满的深绿玉珠,晶莹剔透,光华内敛。碧珠顶端镶有精巧简约的银饰,穿着一条深棕色的编织绳。
    墨青云将吊坠戴在墨尘颈上,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尘儿,一定要收好它,万万不可遗失。”
    “爷爷,这个是?”墨尘托起坠心碧珠,有些不解地问。
    “这是与你身世密切相关的东西。”墨青云没有言明,却意味深长。“将来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回江宁城东南的青云客栈看看,那里是你出生的地方。”
    “是……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吗?”墨尘激动地握住吊坠,抬头问道。
    “是你与生俱来之物。”墨青云有些答非所问。“我怕你弄丢,所以一直帮你保管到现在。”
    墨尘虽然不太明白墨青云的意思,但却感受到这番话的郑重,深深记在了心里。他把吊坠塞进衣服内,小心地保护起来。
    墨青云露出欣慰的笑容,将盒子递给墨尘:“这个你也好生收着,不要丢弃。”
    “好。”墨尘接过木盒,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连忙开口说道。“对了,爷爷,我听雪颜说,她继父对她们很不好,能不能让她母亲再住回我们家去?”
    “小尘,周姐她毕竟已经改嫁……”小莲轻声开口,感觉有些难办。
    “没事。爷爷知道了,你和雪颜都不用担心。”墨青云伸手拍拍墨尘的肩膀。
    墨尘心中一颗大石落地,感到安稳许多。小莲闭口不言,明白了墨青云的良苦用心。
    之后的时间里,墨青云和小莲回忆起墨尘小时候的事情来。许多事情墨尘已全无印象,但两人却记得清清楚楚,仿佛昨天才发生一般。
    讲到一些趣事之时,两人总是不约而同大笑起来,墨尘以手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如数家珍,将墨尘的童年时光一幕幕地呈现出来,一页页地翻转而过,不知不觉已至如今。
    “时辰已到。”洪亮的声音仿佛从云端落下,回荡在广场之间。
    “小尘,今后要跟着仙师好好修行。”小莲抱住墨尘,轻轻蹭着他的脸,过了好一会才松开。她看着墨尘,眼神里满是不舍。
    “尘儿。我们不能陪在你身旁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墨青云轻轻抚摸着墨尘的脸庞,一瞬间仿佛苍老许多,浑浊的眼中隐约泛起泪光。
    “嗯,我会的,你们不用担心。”墨尘用力点点头,紧抿嘴唇。“爷爷,小莲姐,你们也要保重身体。”
    “好。”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拜别凡尘。”庄严肃穆的声音在城中传荡开来。
    墨尘背起包袱,跪在蒲团之上,面朝墨青云和小莲,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一阵云气凭空生出,席卷而来,将诸位孩童裹入其内。数千朵云彩在中央广场上空汇聚成一团,向着飞仙岛飘落,再不回头。
    小莲望着远去的祥云,一把捂住了面孔。悲伤像是决堤的洪水,冲破她内心所有的防线,泛滥成灾。
    她再也无法忍耐,滚烫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
    广场上一时间哭声四起。
    霞雾氤氲的飞仙岛忽然爆发出无比璀璨的光芒。七彩流光汇聚成一道宽阔光柱,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片刻之后,通天光柱缓缓消散,世间恢复一如既往的安宁。
    仙缘大会落下帷幕。
    凡尘旧事,飘然远去。
    迎接墨尘的,将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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