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啸海说得满不在乎,杨明天还是很担心他。
    在天津这些年,啸海看起来的确为日本人做了不少事情,尤其在解决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的问题上,几乎每次都非常得当。这是日本人容忍他三心二意的一个重要原因。可是按照日本人在沦陷区推行的奴化政策,啸海这样迟早会被他们清算的。
    啸海自己却宽心得多,“明天,你不用担心,只要按我说的去做。一有消息,无论什么时间马上告诉我!”
    杨明天也不纠结,“我这就去找我以前的小兄弟们!他们这些车夫天天大街小巷到处跑,接触的也都是达官贵人,每天听到的消息比那群特务还多!”
    啸海站在津海关的办公室,透着落地窗看着大厅里的忙碌景象。
    日本人接手津海关之后,因与英美法等国家交恶,并没有什么货物进口;本来他国对中国的援助都是通过缅甸、越南边境,可是自从日德意三国联盟之后,为了不再惹怒日本人,苏联和英国已经终止了对中国的援助,西南通道也关闭了。现在只剩美国还有对华援助,希望中国能够牵制住日本。目前,官方的货物运输通道都被锁死了,只能靠海关口岸以私人名义进口。
    日本并非不知道此事,可是他们的供给也出现了不足,东北地区的产能无法供应他们的野心。所以,在默许货物进口到中国的过程中,他们也在趁火打劫。在战争中,各方势力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状态。这是本来抱着闪电之势完成侵华战争的日本人没有想到的。
    啸海喝了一口茶,苦得皱起了眉头。
    最近一段时间,他喝茶的口味越来越重,泡得越来越浓,就像上瘾一样,
    突然,大厅的一角有些骚动。啸海定睛一看,竟是在肖芳工位上。
    虽然津海关的办公大厅是一个公共区域,可是肖芳作为复核人员,需要单独工作,所以她的工位在大厅的一角,有独立的隔断,看起来更隐蔽一些,平时也少与其他关员接触。
    其他的关员也停下手中的活计,似乎在悄悄观望发生了什么事。
    啸海拉开办公室的门,下楼直奔肖芳的工位。果不其然,齐思明端着肩膀站在一旁,肖芳脸色涨得通红,表情十分愤怒。
    啸海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肖芳的身旁,“发生什么事了?还在工作期间就闹起来,实在有些难看吧!”
    肖芳的声音有些尖利,“是我要闹的吗?也不看看齐监督都干了些什么!”
    啸海皱起眉头,低声轻喝:“慎言!”
    他这么做这是为了肖芳好。现在这时节,人多嘴杂,肖芳若真因一时之气被齐思明污了名声,更糟糕的是引来川岛芳子的报复,实在有些不值当。因此,只能让她先压下火气。
    看见啸海如此表现,肖芳也冷静了下来。她何尝不知道,这是为自己好,忍下气,坐回工位上,不让众人的目光聚焦到自己的身上。
    啸海忍住不耐,诘问齐思明:“齐监督,现在是工作时间,你为什么在肖小姐的工位上?我记得你们二人之间没有业务相干吧?”
    齐思铭神色讪讪,“我就是想约肖小姐吃个晚饭,谁想到肖小姐不但给面子,反而这么大的反应。我看不如这样,张监督有空的话,携夫人一起参加我们的饭局。四个人一起吃饭,我想肖小姐应该会同意吧?”
    肖芳冷哼一声,“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会给你这个面子!齐监督,我说过很多次了,下班之后我是要照顾母亲的,没有时间陪你这些无聊的饭局!”
    齐思明也不恼,“肖小姐,到底是没时间,还是不愿意?”
    啸海对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颇有深意地看着齐思铭。
    这个人对肖芳的纠缠实在令人生疑。肖芳姑娘的确年轻貌美,带着青春的气息,可绝对不会引得一个老江湖如此痴缠;而且齐思明的手段也未免有些过于低级,这倒与他当年追求赵美雅的姿态有些类似。这么想来,他这些年还是没有什么长进,可惜肖芳不是赵美雅。
    三个人纠缠不清的时候,办事员急匆匆地跑到啸海面前,恭恭敬敬地请示:“张监督,有位客人要求见你,我已经把他引到会客室了。”
    啸海看二人气氛剑拔弩张,知道在焦灼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是徒增人笑话。于是,他带走了肖芳,“你跟我去见客人吧!顺便做一下记录。”
    到了会客室,来人不是别人,竟是杨明天。啸海这下尴尬了,把肖芳带过来,现在又不能打发她走,可是杨明天要说的事情又事关重大。
    肖芳也看出他的窘迫,主动开口:“你们是有要紧的事说吧?要不我先出去转一转,躲开那个讨厌的齐思明。”
    啸海阻止了她,“算了,你别出去瞎转悠了,再碰到他反而尴尬。不过,今天无论你听到什么事情,都要严格保密,千万不要泄露出去,这涉及很多人的性命。”
    肖芳表情也严肃了起来,认真地点了点头。
    杨明天看啸海并没有让他走的意思,也不再顾虑,“我今天一早跟着他们去了大王庄。大王庄有一个捞尸工,有些脸生,是西青人,叫李红凯。每次那些报纸就是交给他,他是专门向西青郊区运尸体的。”
    啸海点了点头,“这个说法倒是合理。这李红凯从天津往老家运尸体,再捎带着卖些报纸,赚些外快。”
    “没错!据说他到了捞尸队之后,就开始这么做。不光是报纸,还有一些布料、盐巴紧俏货,也是这样运到郊区。”杨明天补充了一句,“他把沿途的日军卡点都打点好了,所以一直也没有出过事。”
    啸海想到一个主意,“我们能不能随着他往西青去一趟?”
    杨明天摇了摇头,“恐怕不行。今天我也提了这话,但是捞尸队的队长跟我说,日本人只发了一张路引,就是李红凯的。就连他这个队长和他们老板都不能轻易出城。”
    肖芳左右听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你们是要出城吗?”
    啸海揉了揉额头,“是啊,但是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这件事你要保密啊!”
    “我知道!”肖芳对于他的不信任,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我倒是有个主意,过一阵子学生就要开学了,你们可以假装是老师去城郊接学生啊!”
    啸海与杨明天对视一眼,这的确是个主意!
    冬至马上就要上中学了,天津城里的中学几乎都不能就读。啸海想把冬至送到城西的铃铛阁中学,也就是晚清时代的官立中学堂。这就是个机会!
    定下主意,啸海立刻去找中岛成子商议此事。
    中岛成子也有一双儿女,不过都在北平读书,她的丈夫在东北伪满政府任职。一家四口流落四方,这是中岛成子最大的心病。对于儿女学业,她就像个普通的母亲一样十分关注。现在,她听完啸海的请求,将心比心,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而且她也见过冬至这个孩子,聪明伶俐,招人喜欢,因为父亲身份的原因迟迟没能入学,现在终于找到一所学校能够接收,实属不易。中岛成子愿意卖这个顺水人情。
    晚上回到家里,啸海把这件事告诉了家里人,大家都非常高兴。尤其冬至知道自己即将有学可上,也是开心得不得了。
    啸海继续安排任务:“接下来我们就兵分两路。明天,你还是想办法和李红凯混出城,看看这些报纸到底运到哪里。如果不是给根据地的,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我和铭华近期会去拜访铃铛阁中学的校长,解决冬至上学的问题,也想办法把这批药品通过学校的渠道运出去。只是城外无人接应,着实有些令人发愁。”
    铭华应和:“是啊,我们现在与根据地的联系全都切断了,这该如何是好?”
    冬至看了看他们几个人,“这有什么发愁的?学校盖在了西郊,
    日本鬼子肯定管不过来,到时候我们再找机会出城呗!”
    啸海豁然开朗,“对啊,我们筹划了半天,还不如冬至一句话——见机行事!”
    几个人商定之后,啸海打发冬至上楼学习,自己把这几天齐思明纠缠肖芳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铭华听完齐思明的所作所为,脸色有些难看;啸海知道她还没有脱离那件事的阴影,于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杨明天倒是很气愤,“肖芳姑娘才十八九岁,齐思明都过了而立之年。他这么做,不嫌丢人吗?”
    “这件事丢人是小,齐思明恐怕另有目的。他与肖芳不过刚刚认识;肖芳虽然年轻,但也不是绝色美人,怎么就引得他狂追不舍?”啸海转向铭华,“你还记得当年齐思明是如何追求赵美雅的吗?”
    铭华恍然大悟,“你是说,肖芳应该也有什么值得他去企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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