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有人居住,脚步不自觉放轻,只怕遇见村民,架着自己去见卓夏,后者势必亲自押送自己离去,到时真是再也回不来了,那便糟糕至极。
    窄道弯弯曲曲,左右均无岔口,走起来不易迷路,两边山崖极为陡峭,晋无咎抬头观望,头顶仅有窄小天空,好在不远处又是一片开阔,忽而冒出可能出现人迹的念头,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小心翼翼走过一道弯处,面前出现一张铁网,里边更有厚厚一层藤条,藤条倒刺向内,与铁网约摸都是两个人的高度,晋无咎大是好奇,心道:“这哪里关得住人?随便取些树枝把藤条捣烂,再从铁网上爬出来不就是了?除非,除非也是被锁住了。”
    不由念想飞扬,这座仙谷看似人人面善,却不知藏有多少秘密。
    稍一低头,脚下似乎踩有些异样,晋无咎轻轻踢去踝边白雪,地上写有红色“巨鬣”二字,心道:“这个字,是念‘巨’罢?旁边那个却是甚么?一笔一划那么多,小姐姐应该没有教过我。”
    前路受阻,晋无咎又再回头,心道:“我都走出这么远了,你才告诉我此路不通,这不是恶作剧么?要是一开始便封住,我也不会硬要过去,但走到这里,我哪儿还会回头?”
    随手探入右侧雪层,感觉借力之处甚多,不过丈余高度,晋无咎随手抓住一块尖石,感觉尽可吃重,右脚离地前的一瞬,又再想道:
    “这里会不会是关了甚么危险人物,才会不让村民进去?哦是了,如果真是危险人物,那也定然和老爷爷一样动不了,否则只要走到这里,又哪有走不出去的道理?”
    一念及此,放心手足并用,顷刻间来到藤条以内。
    便在此时,远处传来狂笑之声,晋无咎听声音高速逼近,且好像远不止一人,大是胆寒,心道:“这群人没有被锁住?”
    仔细辨听,又喃喃自语道:“这不是人群,是狗群,我闯进它们领地,所以它们冲过来了。”
    想到这里,反而大感宽心,自己几乎算得上十年野生,与各类动物言语互通,比说人话流利得多,眼见一二十只巨犬从山峰拐角处蜂拥而出,一排一排逼到跟前。
    晋无咎没有半点惊慌,随口发出几声怪叫,前排两只走到身边,亲昵的朝他怀里直钻,后排的也想挤上,但通道狭窄,完全挤不上来,晋无咎怪叫连连,示意自己要穿过这道峡谷,借它们地盘一用,巨犬们立时会意,排排退去。
    此间寄居正是巨鬣,体型庞大,一只足有六百余斤重,晋无咎原本高瘦,这些巨鬣四脚着地,抬起头来已比他矮不多少,只因在仙谷诸多飞禽走畜中,数这巨鬣最为性情凶残,且咬力十分霸道。
    当年夏昆仑曾亲见巨鬣捕食公牛,一条粗壮后腿,在巨鬣轻轻一咬之下,连肉带骨化成碎片,只剩公牛痛苦嚎叫,夏昆仑武功了得,自不惧牲畜蛮力,却也大大为之心惊,换作普通村民,哪里还有活路?这才将它们引至此间,从此画地为牢,命仆人定期带些猪牛羊肉喂养。
    只不过在他心里,谷中巨鬣肃杀意味过于浓重,实在有不如无,虽不忍它们活活饿死,照料起来总也漫不经心,十年之前还剩百余,十年之后便只剩这一二十只。
    晋无咎自不明此中原委,跟随它们走到宽阔之处,见地上肉骨堆成一座小山,抬头看看,猜到是家仆站在山腰,从高处投食至此,取一块猪腿骨,递给最近一只巨鬣,只听见“喀啦喀啦”几声,已将猪腿骨嚼碎咽下。
    晋无咎看得大是惊讶,他在“蓬莱仙境”多次看见巨兽捕食,意外发现不同物种相生相克,他自己既可生肉亦可蔬果,但有些只能食肉,又有些只能食草,这巨鬣身形堪比猛虎,已是大出意料,这一咬之力,更是猛虎难望项背,以怪叫之声道:
    “你这牙齿可真厉害,我在‘蓬莱仙境’十年,从没见过像你这般厉害的朋友。”
    那巨鬣听懂他的夸奖,摇头摆尾甚是得意。
    晋无咎在它脑袋上轻拍两下,重又前行,果然西侧又是相同阻隔,蹲下身子,以怪叫之声道:“我要去救一个人,等以后有时间,我再回来看你们。”
    却知多半后会无期,虽只片刻相处,不觉间已如老友一般,与每一只打过招呼,一个纵身,翻出巨鬣领地。
    晋无咎自上岸后,除运功一个时辰,几乎没怎么歇脚,终于又累又饿,心道:“早知这便走不动了,刚才不如多留些时候,现下也别再回去,它们见了我自然高兴,但我终不能永远陪着它们,回头分开又要不舍。”
    在他内心深处,似乎童年里有过刻骨离别,这个模糊意识在体内潜伏十年之久,直至这次离开晋太极与卓夏,竟似一下被激发出来。
    抬头又见一棵树上长着红色果实,晋无咎打落几颗,不知甚么果子,入口有些苦涩,自言自语道:“不好吃。”终耐不住又饿又渴,再吃两颗,由得剩下那些散落在地。
    坐下小憩片刻,晋无咎抬眼望天,辨得大约未时,心道:“我开始方向必不会错,但走着走着便晕乎乎了,也不知道向西还有多少,向北又有多少,万一走过了头,栽进人多的地方,那可不妙,还是要找准一个地方,爬上高处看看。”
    向前走出几步,已是开阔地带,若是大摇大摆走出,只要有人必能看见,犹豫间又见右侧山峰,心道:“看来还是这座山比较安全,而且刚才里边那么多肉骨头,应该是刚有人来喂过,也就是说,他们今日应该不会再来。”
    想起巨鬣匕首般的利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情不自禁在大腿上重重一拍,道:
    “正是这样!我怎么这么笨?差点忘了这么要紧的事,这里明明有了铁网,为甚么还要布满藤条?还不是因为能拦住它们的根本不是铁网,大狗真正害怕的,是藤条上的倒刺,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有甚么小哥哥小姐姐没有的本事,能救得了老爷爷?我可以和动物说话,这便是小哥哥小姐姐做不到的,这种大狗牙齿这么锋利,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晋无咎从前一夜起,始终冥思苦想施救之法,这时忽如明灯惊现,整颗心扑通扑通直跳,想要立即回去,又再想道:
    “我这时带着十几只长得像老虎一样的大狗过去,别说我还不一定找得到路,就算找到,也把老爷爷吓坏了,还是要先在沿途做好记号,和老爷爷说一声,然后再回来请它们跟我去铁笼救人。”
    一念及此,晋无咎精神大振,提气便上,眼前山坡虽非绝壁,实也陡峭异常,但他双手于雪中摸石,只消触手处有丝许凸出,立即一个借力,至于双脚反不承重,虽然自始至终都在蹬踏,但即便打滑亦不下坠,只在踩实之际,更增上窜之势。
    百丈高峰转眼登顶,晋无咎不敢出头,只躲于雪堆之中,回想这一通攀爬,速度更胜以往,心道:“小哥哥教我的内功,我都没有好好修练,爬山也比以前轻松得多,看来这内功果真有用。”
    环视四周,东南北三侧都是矮山,惟独西侧高耸入云,无奈望峰兴叹,眼见峻岭之下,便是通往码头的走道,向北却有山头障目,须得翻越过去,方能瞧见后边景象,至于晋太极所在铁笼位于何处,这时尚且不能得见。
    朝西看去,若沿山脚径直而走,不过千步路程,问题是走道上不时有人经过,南北山间恰有一片空阔地带,晋无咎苦思良久不得对策,心道:“看来只能等到晚上,可是天黑之前,我又该做甚么呢?”
    这般想着想着,打出一个呵欠,想起昨夜被天席地,睡得有些筋骨酸痛,加之足足半日折腾,实已困乏得很,反正左右无事,不如酣睡一场。
    当下在雪地中清出一块一人身位,将适才运力一并烘干的衣裳盖在身上,觉得仍有几分寒凉,又从包裹中取出湿衣蒙住头身,这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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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过了多久,晋无咎睡目微张,拨开蒙眼布衣,见鹅雪初停,上空已墨,周身却仍有微光可以视物,起身后有些瑟瑟,再添一件衣裳,将剩余塞回包裹。
    前后左右望过一圈,光线从北侧前边一道山谷传来,当晚无星无月,不辨时辰,放眼三川黯然,竖耳万籁俱寂,惟北侧蓝紫光芒灿烂生辉,心念一动,想起关押晋太极的铁笼正是被无数夜明珠环绕,一到夜间如灯火辉煌,暗道:“我这便去找老爷爷。”
    自南向北必经空阔地带,好在翻身下山后,明珠夜光为北峰阻挡,空地上一片昏暗,晋无咎揉身疾步,即便远远望见,也只一个黑影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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