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凌寒心下一凛,暗道:“冰儿是在提醒我,师父的腿伤和晋教主无关。”
    晋太极却不知盘龙教与丐帮的旧怨,也没把夏语冰轻描淡写一句话放在心上,道:“十一年了,我早已不是甚么教主,你以后也随你娘子,叫我‘太极公’便是。”
    卓凌寒道:“是,太极公。”
    夏语冰道:“你也别‘娘子’、‘相公’啦,他叫卓凌寒,你叫他‘凌寒’、‘寒儿’、‘姓卓的小子’都成,只要不叫‘凌寒哥哥’,这名字天下间便只我一人叫得。”
    卓凌寒道:“冰儿,你又顽皮。”
    晋太极哈哈一笑,道:“对了丫头,你口中‘穆老鬼’是谁?”
    夏语冰道:“是一个莫名其妙又道貌岸然之人。”
    拉过卓凌寒手臂坐在十步开外,感觉暑意大减,这才将二人如何遭“刺蛾香”暗算,又如何吸食“酥筋软骨散”,在穆庄受困七日,包括第五日夜间偷听到的对白,直至最终有惊无险,个中情由简单说了一遍。
    晋太极安静听完,才发现夏语冰说得绘声绘色,竟教自己一时忘记吃喝,拿起酒壶又再品饮一口,道:“我不在盘龙这么些年,这群儿孙想与名门正派为敌了么?穆老庄主、穆飞、穆雪,这几个是甚么人?六峰之中能说得上话的,我不记得还有人姓穆。”
    夏语冰道:“我也对凌寒哥哥说过,他们这些名字,没准便是瞎编,拿来招摇撞骗的。”
    晋太极道:“确有可能,盘龙武学自成一家,名字可以瞎编,内功招式却骗不了人。”
    夏语冰道:“这三人中,我们也只见过穆飞出手,他拿的是一柄纸扇。”
    扭头对卓凌寒道:“凌寒哥哥,那日钱塘江上,穆飞与公孙伯伯交手多时,你还记得他的身手路数么?打给太极公瞧瞧罢。”
    晋太极道:“不必,只要你答得上我几个问题,我便能知道大概。”
    夏语冰道:“嗯?你想知道甚么?”
    晋太极道:“穆庄中人身穿哪一色教服?”
    夏语冰道:“何止一色?穆老鬼青色,穆飞红色,穆雪绿色,庄中下人男子有黄有蓝,女子有紫有橘,看得我眼花缭乱,所以太极公,这个问题可真难住我啦。”
    晋太极道:“你们被困当日,先有黄衣弟子上门寻衅,这六个人看来,可有甚么异样?”
    卓夏均觉奇怪,为何晋太极对穆氏三人不闻不问,却偏生问起钟魁一行,夏语冰扁嘴道:“异样……其中有一个人使蟑螂腿,算不算异样?”
    对卓凌寒道:“凌寒哥哥,你要不要摆个蟑螂腿给太极公瞧瞧?”
    卓凌寒红脸道:“那么傻的动作,我才不要。”
    夏语冰咯咯笑道:“试试嘛,你若嫌丑,大不了我背过身去。”
    晋太极听二人说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不必啦,他们并非我教中人。”
    稍加思索,又补上一句道:“就算是,也不过九流角色,想和教主商议要事,教主岂是他想见便能见得到的?嘿嘿。”
    夏语冰不明所以,想说穿着打扮极易模仿,单凭这些如何确定身份?又觉晋太极似有难言之隐,与之前所言“你爹既不肯说,我也不方便说”有些关联,可关联到底在哪,却又不得而知。
    晋太极道:“先不说这个,凌寒,你年纪轻轻,便当上丐帮帮主,可不简单啊。”
    卓凌寒道:“晚辈所学,在太极公眼里如同儿戏,真是惭愧。”
    这句话出自真心,他未至壮年,“打狗棒法”与“降龙十八掌”未臻化境,最后一次被班陆离考较,也只坚持到一百回合,自己一身所学,尽得自班陆离传授,不论怎样施展浑身解数,自然尽在班陆离预料之中,二人相差毕竟一倍功力,落败原在情理之中。
    但今晚与晋太极交手,是竭尽全力对抗一个不全之人,竟被逼至手足无措,对晋太极的二链招式五体投地,由衷感慨武学之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晋太极但教一成功力仅存,也能打到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晋太极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丐帮武学昔日威名赫赫,能和少林武当分庭抗礼,之后慢慢凋零,一些高妙招式失传,说来也怨不得旁人,丐帮有些帮规,我是向来不以为然的。”
    卓凌寒道:“丐帮帮规?还请太极公明言。”
    晋太极道:“我说你丐帮坏话,你不恨我么?”
    卓凌寒与他不过初识,觉得甚是亲切,言辞出手自有宗师气度,且以残躯受困牢笼十年之久,竟不露丝毫怨艾,这等胸襟绝非常人能比,自己对盘龙教恨入骨髓,但对晋太极实是心悦诚服,道:
    “不敢,师父也曾多次感慨丐帮今非昔比,再难望少林武当之项背,晚辈接任后,的确是想振兴丐帮,所以诚心向太极公求教。”
    晋太极面带赞许,右手在后颈挠得几下,道:“丐帮自唐僖宗乾府四年成立以来,的确出现过不少有名头的人物,可是纵观丐帮数百年来,任何时候的厉害角色只那么一两个,丐帮帮主的名头自是叫得响亮,却从来没有能让人记得住的长老。”
    卓凌寒道:“丐帮帮规,‘打狗棒法’向来只传帮主,‘降龙十八掌’虽没有明令,但同样只有帮主才能学全,即便是九袋长老,一般也只学到一招半式。”
    晋太极道:“既有上乘武学,何不择贤认真相授?总是大乞丐存有私心,小乞丐又游手好闲,你们丐帮在武林中有今日威名,一是弟子众多,二是行侠仗义,三是帮主确实了不得,除此之外,却也再无过人之处,又拿甚么和人家少林武当相提并论?”
    卓凌寒默然。
    夏语冰忍不住道:“就是就是,我这次身陷穆庄,机缘巧合得了少林《易筋经》,想让凌寒哥哥勤加修练,他非但不肯还骂我。”
    卓凌寒道:“我哪有骂你?”
    晋太极道:“你们得了《易筋经》?那毕竟是别派心法,少林有少林的门规,这是丫头你无理取闹,凌寒做得没错。”
    夏语冰一吐舌头。
    晋太极翻过酒壶,见一滴不剩,随手放入篮中,夏语冰轻声道:“今日没啦,明日我再拿来给你。”
    晋太极点一点头,道:“武学再怎么上乘,会的人终只那一两个,都是江湖中人,今日这个帮主一不小心病死,明日那个帮主一不小心被杀,招式越来越少,说到底又能怪得了谁?”
    卓凌寒面有惭色,道:“太极公所言甚是,晚辈日后自当找师父商议此事。”
    晋太极道:“老头子要是早生两三百年,和丐帮顶尖高手不过伯仲之间,班陆离,班陆离……嘿嘿,这个人倒是很聪明的。”
    卓凌寒岂能听不出言外之意?他不想妄议恩师,岔开话题道:“太极公,你是被何人暗算,以至于在此囚居十年之久?”
    晋太极笑道:“暗算……你说这话,不怕得罪你的娘子和泰山么?”
    卓凌寒的意外转瞬即逝,他原本是无脑一问,细想夏家既是蓬莱仙谷的主人,囚禁晋太极自是夏家所为。
    夏语冰道:“这些事情,我回去再对你细说。”
    转向晋太极道:“你哪里开罪爹爹,我至今全然不知,但你待我是很好的,算下来我的功夫,十成中倒有九成是跟你学的。”
    卓凌寒道:“刚才我便想说,冰儿你的鞭法和太极公有诸多相似之处,但是火候差得太远。”
    夏语冰白他一眼,道:“算你武功高过我了,还想打老婆么?”
    卓凌寒道:“我保护你都来不及,又怎会欺负你?”
    晋太极哈哈大笑,道:“我教你鞭法,是谢你的酒菜,谁也不欠谁。”
    夏语冰道:“父命难违,我不能放你离开,心里常常内疚,所以只要身在谷中,总会拿些好酒好菜来孝敬你,算是尽半徒之谊,这些年我都不在,来看你的时候可就少了。”
    晋太极道:“我传的不过是招式和粗浅内功,真正精要只字未提,‘半徒’二字,可还差得远呢……唉!其实盘龙武学又何尝不是这样?有些人非要有甚么传男不传女的规矩,都是被世俗眼光害的,迂腐之至,迂腐之至……这一点,赤峰可比紫峰通透得多了……”
    夏语冰听他又开始说些半懂不懂的言语,心知即便追问,亦必不得解,只在心中暗暗串联,又见他眼望远山,似是勾起无限往事。
    三人相对沉默良久,晋太极回过神来,道:“丫头,你虽多年不来看我,但这次回来带了个帮主相公,说不定倒能了却我一大心愿,只看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夏语冰道:“你尽管开口,只要不是让我放了你,其余的事,我答允的话,凌寒哥哥也必会帮我。”
    晋太极目光转向卓凌寒,道:“是这样么?”
    卓凌寒见他神色凝重,道:“晚辈义不容辞。”
    晋太极点点头,道:“丫头,你身为蓬莱主人,可知‘蓬莱仙境’的所在?”
    夏语冰道:
    “外人只以为整座仙山便是仙境,但我们谷中居民全都知道,‘蓬莱仙境’确有所指,那是东边一座极小仙岛,与蓬莱仙山只一桥之隔,也不知从何时起,爹爹令谷中所有人不得穿越那座仙桥,即便是他自己也不例外,想来因为那里满是仙草仙鸟,凡人踏足会污了仙气罢,不过反正我本来也没去过那里,爹爹下不下令,对我而言没甚么分别。”
    晋太极道:“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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