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长安米价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一石米四百钱。另外,各色杂粮也是到了一石三百五十文。
    裴耀卿回来了,做为转运使,他一方面催促加快运粮速度,一方面按照李泌的建议,开始运作贴补粮价一事。
    其实,长安城里有粮食。今年开春后老天便下雨不止,早有那些有先见之明的粮肆店主,加快了储存谷米的速度。
    可裴耀卿不能逼着他们降低粮价。毕竟,荒年时每一粒粮食来到长安都不易。这些粮肆的店主们也是花了大价钱来屯粮的。
    当初因为粮商屯粮,再加上百姓也是纷纷抢购,让长安米价虚高了一大截。可到了这九月份,米价又创出新高不说,还远远的超出了当初那个虚高的价格。
    这时候,百姓已经顾不得骂粮商奸诈了,而是想着怎么能吃饱肚子。
    李泌曾想着,如果这时候运来大量谷米,然后低价卖给百姓,粮商们估计会一个个倾家荡产。可又想到这一次怕是长安最后一次缺粮了。
    而且,这缺粮的日子也不会太久了,李泌便收起了这个邪念。后来,看到粮价越来越高,高的连城里的富户也开始骂娘了,李泌便找了裴耀卿。
    一见面,李泌就问道:“老友,你家还顶得住吗?”
    裴耀卿家里还不至于缺粮,皇帝带着大部分的官员走了,府库里的那些存粮还够这些留下的官员们吃一阵子。
    裴耀卿以为是书院缺粮了,便伸手拿过一张纸,然后提笔问道:“说吧,要多少?”
    李泌伸手岔开五指,翻了翻手掌然后说道:“一万石。”
    裴耀卿瞪了他一眼,把笔放下了。李泌又说道:“一万石,我可以让这城里的粮价落三成。”
    裴耀卿一听,顿时眼睛一亮,问道:“此话当真?”
    李泌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谁知裴耀卿只是眼睛亮了一下,随之便又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府库里根本就没有一万石粮食。不管是太仓还是常平仓,还是长安万年的府库里,此时都没有这么多存粮。
    况且,那些存粮还要支撑皇宫里,还有留守的官员和士卒所需。另外,为了不让一人饿死,这些存粮还要应对那些吃不上饭的人。
    而漕运此时还没开通,从东都那边来此的运粮队伍,此时正在跋山涉水,亦步亦趋的向这边赶来。
    “小友,我没有这么多粮食啊!”
    “有多少?”
    裴耀卿拿过一本账册,翻了翻说道:“五千一百单八石又七斗八升五合。”
    李泌一听这数字愣了,心说都已经精确到“合”了,看来这裴耀卿做事够仔细的。
    不过,想想这长安近百万人,府库里只有这点粮食,李泌觉得这大唐的仓官们心也是够大的。可想起李承修说的,大唐开国之初,长安人少,每年所需粮食不过才二十万石,且多由长安周边供给。
    后来,随着长安人口巨增,和长安周边土地兼并严重,多数土地落入不用缴纳赋税的权贵手中,这长安才开始从外地运粮。
    但是,运粮也只是从关中一地运。若是从别处运,耗费巨大不说,还多有民怨。若是关中一地遇到荒年,长安所需的粮食就要从不缺粮食,且能得两淮之利的东都洛阳运来。
    可洛阳和长安之间,不但有三门之险阻隔,且是逆流而上。粮船经过这里的时候,要依靠纤工沿河拉纤才能上行。
    水势湍急,两岸纤工多有落水者。再加上押运粮食的仓官对他们又打又骂,这漕运就成了人人恶之的事情。
    可以说,这长安百姓荒年吃的每一粒粮食,都带着血泪。
    李泌知道,这城里的粮肆有一部分就是那些权贵们开的。他们家有存粮,遇到荒年,正是他们发财的时机。
    而那些粮商们则不同,他们的粮食有从权贵们手里买来的,还有从东都运来的,成本都很高。相比那些权贵,他们挣得钱要少的多。
    三成,是这些粮商的底线。对那些权贵来说,只是少挣一些钱,丝毫也伤不着他们的筋骨。
    李泌这样想,全是为了裴耀卿和城中百姓着想。裴耀卿正在积攒官声,不能得罪这些权贵太狠。百姓需要吃饱肚子,这是裴耀卿作为转运使应尽的职责。
    算起来这是三家,都要顾及到才行。所以,李泌选择粮价落三成,是个三方都能接受的底线。
    听到府库里有这些粮食后,李泌沉吟片刻说道:“五千石------想必也够用了。”
    裴耀卿不知他要做什么,就问道:“小友要作何用?若是这些谷米没了,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李泌呵呵一乐,说道:“一死了之?你想的美。活着干,死了算,你就为大唐做头老黄牛吧!”
    裴耀卿苦笑着摇摇头,心说若是你真能让城里的米价落三成,我就去菩萨面前给你祈福。
    等李泌把自己的那个计划说出来后,裴耀卿竟是愣了好一会儿。
    这李泌,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像贺监说的那样做了卿相,不知是这大唐的福气还是大唐的噩梦。
    这福气和噩梦,或许,就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吧?
    “老友,这个办法既不得罪人,还能达到平抑粮价的目的,何乐不为?”
    裴耀卿一听这话,这才回过神来。心说这城里都要吃土了,你竟然还说是乐事,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小友,我倒是问你,你那终南山的学堂里,到底屯粮多少?”
    “老友,先不说这事。若是你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我自然会帮你。你就说我那个计划好不好吧。”
    裴耀卿又想了一会,才慢慢说道:“好是好,就是不知道可行否?”
    李泌一乐,说道:“这么说,就是你同意了?”
    “此时太子监国,又做着长安留守,总要知会他一声吧。”
    “那你快些进宫去禀报他,越快越好,晚了这粮价还不知道要涨多少呢!”
    于是,裴耀卿拿过纸笔,就要写奏表。李泌赶紧制止他说道:“此事不密,必然赔了夫人又折兵。”
    裴耀卿一想也是,李泌说的那个计策,还是自己去面禀太子更好。
    从裴耀卿府上出来后,李泌坐进马车里后便自言自语着,“我一个少年郎,却要一手托三家,我容易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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