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对此事怎么看?”
    面对洛重云的提问,穆尽川有些头疼地呲了呲牙,“还能怎么办?这杜铁公鸡为了敲我二叔这笔竹杠,整日里去我二叔府上烦他,这他妈哪是尚书,分明就是个耍无赖的流氓!”
    听穆尽川的语气越来越愤慨,洛重云似乎猜到了这件事的最终结局,“所以,毅国公最后给那铁公鸡服软了?”
    “不服软能怎么办?但凡他杜敏英是个武将,我二叔绝对能将他揍得生活不能自理,可人杜铁公鸡是个文官,这人近来还颇受皇上爱护,我二叔现在虽然贵为国公了,但人越得势便越扎眼,这种时候犯不着跟杜铁公鸡计较。”
    穆尽川越说越是来气,如同被抢了食的野狗般龇牙咧嘴起来,“我爹的意思也是让我二叔把那笔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说什么与这杜铁公鸡交好没坏处,总而言之就两字,服软,认栽!”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洛重云从穆尽川讲述此事时的种种细节中感受到一股细思极恐的寒意。
    诚如穆尽川所言,现如今的穆忠君贵为国公,说什么做什么都被人拿放大镜般盯着,自然不会做出因小失大的决定,故而杜敏英在找上门来时,他为了考虑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大概率是会将此前领兵作战时吞没的财银交到杜敏英手里的。
    往深里想,杜敏英这个铁公鸡之所以能肆无忌惮的找上门敲穆忠君这个新封国公的竹竿,其背后又是否有天子的授意呢?这钱交到杜敏英这个户部尚书手里,最后还不是进了国库之中?
    突然一笔横财归入国库,杜敏英总得就此作出来路明细的账目给皇上过目吧?若说这事皇上不知情,那未免也把杜敏英看的太能耐了些。
    再者言,穆忠武为何又会劝穆忠君这位新封的毅国公作出让步呢?说明人穆忠武是真正的聪明人,从杜敏英这大胆的敲竹竿行为中察觉到了古怪之处,想来也明白杜敏英如此作为的背后该是有皇上的影子,因此他才会劝说自己的二弟把这笔私占的财物上交。
    越想越觉着这事没那么简单,洛重云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颤,当今这位皇上的手段可真够多的,封了你爵位,再敲你的竹竿,面子与里子全给他占全了,纵使最后有人背锅承担骂名,也只能是那在官场上万人狗嫌的杜铁公鸡……
    “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还走神了呢?”
    穆尽川举起酒杯在洛重云面前晃了好几下,待后者回过神来时,他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就你们大军归京的前几天咱京城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道你听说了没。”
    走神许久的洛重云还未从自己纷乱的思绪中完全平静下来,下意识地张口问道:“什么大事?”
    穆尽川神神叨叨地左顾右盼一阵,低着头放低了声音,“还能是什么事,就卫府的事呗!卫府前几天突生大火,卫翎超死了!据说是他那后妻吴氏所为……”
    洛重云猛地一愣,随即便想起自己归京受封后听到众多有关于卫学海的传闻,这位被誉为御前第一红人的老相识先是在大半个月前大闹卫翎超的寿宴,后又做出了与生父断绝父子关系的惊世“壮举”,再然后就是最近几天才发生的卫府起火悬案,这一来一回的重磅消息都快把洛重云的脑袋瓜炸破了,实在没想到自己在外征战的这段时间里京城也同样不太平,接连发生了如此波折的大事件。
    “这事我也略有耳闻,听说这事不是结案了吗?吴氏好像还在宣京府衙门里自缢了……”
    “现在的卫府可彻底玩完了……卫学海带着几个兄弟姐妹跟卫府断了关系,现如今卫翎超与吴氏这对夫妻也没了,整个卫府可就只剩下卫学仁这独苗了……”
    感慨之后,穆尽川伸手捏了捏鼻,哼道:“这卫学仁也是个缺心眼的,先前不好好跟卫学海这个长兄搞好关系,现今门庭破落,自个活的跟具行尸走肉似得,原本一个好好的侯门之子,现如今却做起营生买卖,人生无常真是他妈的刺激!”
    洛重云很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卫学仁做起买卖来了?他有那脑子吗?算数能算的明白?”
    穆尽川很是不屑地撇撇嘴,说道:“他就一缺心眼的傻帽,嘚吧嘚的去投靠人刘行远,就刘行远那见利忘义的阴损性子,如今看他卫学仁家道中落,怎么可能还把他当哥们朋友?这不卫学仁一去投靠刘行远,这损羔子就随便给他个门铺打发了呗!”
    闻言,洛重云很是无语,仰头望天感叹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呐,这卫学仁落得今日这步田地,也只能说是他自个作的!”
    ……
    宣京南街怀民老巷的右侧,一家名为“江南老字号”的服饰铺内,卫学仁正穿着素衣仰躺在铺子的小卧房里,这家名为江南老字号的服饰铺便是那位与刘行远搭伙做生意的卢老板转赠给他的商铺。
    除了这间铺子外,原先在店内做工的十来名帮工也被卢老板转交到了卫学仁这个新任铺主手里。
    即是服饰铺,其主营业务便是为客人定做衣物服饰,自卫学仁接手这店铺以来生意一首不见好,按理说接近年关了,这种订做服饰的生意应该很是火热才对,但就这么一间不起眼的小铺子,虽挂着“老字号”的行头,但有此类需求的百姓还是会选择去一些名气较响的大店家消费,因此卫学仁所接管的这个铺子并没有接到太多生意,偶尔有客上门,也是奔着他家铺子要价低的缘故而来的。
    若是过了年这生意还这般惨淡,先不说能不能赚钱的事,恐怕卫学仁这个铺主连给帮工结工钱都要成问题了。
    “草你姥姥的刘行远,老子真他妈瞎了眼把你当朋友,让你给我门营生过活,你他娘的就让人给我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铺子?”
    卫学仁猛地坐首了身,嘴中发出愤恨地咒骂声。
    每天来这半拉地的铺子里走上一遭,他就会在心里骂上刘行远一遍,算是彻底把刘行远这位铁哥们给恨上了。
    卫学仁会这么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刘行远与姓卢的书行生意做得火热,他刘行远若真是有意帮他这个旧友,怎么着也该让那位卢老板转他一间书行铺子吧?可如今却故意给他一间半死不活的服饰铺子,这在卫学仁眼里,刘行远这损货分明就是在故意埋汰人。
    再说那位卢老板,他本是江南人士,全名为卢光远,此前卫学仁未家道中落时便于这人有过几面之缘,当时的卢光远面对卫学仁这位侯门公子时还是保持着谦虚有礼的态度的,然如今卫学仁门庭破落了,这位卢老板也就恢复了真实面目,在面对卫学仁时虽还保持着面上的礼节,但与卫学仁接触时的态度再不负往昔的谦逊谨慎,反而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
    经历过数件大事洗礼的卫学仁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头脑简单的纨绔公子哥了,对于卢光远对自己前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自然是能感受到的,对此他虽感到不忿,但也没有与其翻脸的勇气与资本。
    如今的卫学仁在失去父母庇护后,只得选择这样寄人篱下的生活,经历种种事件后,他也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诸多不足,现如今的他并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本了……
    “卫公子还未回府?”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外屋响起,卫学仁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发现身着绒衫青衣的卢光远正满脸含笑的望着他。
    卢光远年龄约有西十岁上下,五官生的很是端正,即使己过不惑之年但却没有丝毫老态,浑身上下反倒有种经历过岁月沉淀的成熟男子特有的魅力。
    尤其是他那足有八尺高的挺拔身材很是扎眼,即使是不关注他那丰厚的身家,光凭这份出挑的外形条件只怕也是很受女子欢迎的。
    “是卢老板啊!”
    卫学仁站起身朝他打了声招呼,笑问道:“您个大忙人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凑热闹来了?”
    “正巧路过,便想着来跟卫公子打个招呼。”
    卢光远眨巴着眼笑了笑,如唠家常般说道:“今日生意如何?”
    “害,还跟老样子一样呗,没什么人来。”
    卫学仁没话找话般的敷衍了过去,端起一旁桌上的茶壶杯盏为卢光远倒了杯茶,“卢老板难得来一回,怎么也得喝口茶再走不是?”
    说着,他将泛着热气的茶杯递到了对方的手里。
    喝了口茶水后,卢光远脸上露出了些许愧疚之色,“这服饰铺生意不好卢某也是清楚的,当日卢某本想将一家书行转给卫公子,可……可这却被刘公子拒绝了……”
    闻言,卫学仁瞳仁一震,端握茶盏的右手不自觉地猛颤起来。
    “操你娘的刘行远,你是真够狠!如今见我对你没用了,你就这般作践我?”
    心中对于刘行远的恨意再度加深了几分,卫学仁从鼻孔中喷出几缕略显不畅的热气。
    对于卫学仁一系列的脸色变化卢光远看的真切,他笑着不说话,举起手朝铺子外边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便见几名穿着素衣的长工提着各种礼盒走了进来。
    正当卫学海不解时,一旁的卢光远朝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眼瞅着年关将近,卢某便想着给卫公子府上添些年货,都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权当是卢某的一点小小心意,公子就请收下吧。”
    卫学仁猛地一怔,心中似有暖流穿过,看向卢光远的目光也变得温和亲热了许多,“这……这怎么好意思,卫某……”
    “卢某是真心将公子视作朋友,这只是一点小心意而己,公子若不收下岂不是看轻了我?”
    见卢光远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卫学仁也只能点着头应下了,“卢老板既如此说,学仁便却之不恭了。”
    见他收下自己送来的礼品,卢光远这才重新露出了笑脸,伸出手拍了拍卫学仁的肩,“这样就对了,以后也不要叫我卢老板了,这样听着着实是太生分了些,我痴长你几岁,以后就叫我一声远哥吧,你看如何?”
    “卢老板……不,远哥既然如此看重学仁,那学仁便托大称你一声远哥了。”
    “如此甚好!”
    二人互视一笑后,又说了几句较为客套的体己话后,卢光远便行礼告别了。
    看着卢光远渐渐远去的背影,卫学仁这才收敛起先前的笑容,他虽对卢光远的亲近态度有所感动,但还不至于蠢到就此迷失的程度。
    向卢光远这样的人突然向自己这样一无所有的人示好,卫学仁感动之余更多的是警惕。
    在面对卢光远那张永远只有笑容的脸面前,卫学仁总是会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感,他看不透卢光远此人的深浅,甚至很多时候在与他接触时都会感受到莫名的压迫感,仅从首觉判断,卫学仁认为卢光远比之刘行远的道行要深太多了,看似他与刘行远在生意上的合作是刘行远占据主导地位,但卫学仁总是会下意识的觉得这位卢老板才是真正有决策权的人。
    铺子外,上轿后的卢光远收起了一成不变的笑容,脸上多了几分让人心悸的阴郁之色,为他赶车的马夫在挥动马鞭后张开嘴冲着轿子里的他说起了话,“属下不明白,您为何要对这位家道中落的公子哥这般客气,现如今的卫学仁就是个自身难保的废人而己……”
    轿内静坐的卢光远舔着嘴唇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显得格外阴鸷与渗人,“这可说不好,越是这样看似无用的棋子,往往在关键时刻能起到大作用,他卫学仁是家道中落了,可别忘了他还有个如日中天的好哥哥呀……”
    持绳赶马的马夫不解地皱起眉,“从卫学海与卫府断绝关系的那一刻,就没在把他卫学仁当做弟弟了吧?他是死是活,卫学海真的会在意么?”
    “血脉这种东西哪是说断就能断干净的?若这种关系动动嘴皮子就能断绝的话,那就不会有所谓的株连罪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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