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北侧小丘下,坐落着占地颇广的院落,周边石墙上的青苔斑驳迷离,高墙让人难窥全貌,愈发显得神秘,这就是闻之色变,视之胆寒的卫府。龙桑树弯曲的树枝上落满了蜷缩的乌鸦,乌鸦被认为是死亡和厄运的象征,啄食腐肉,沉沉死气为人所不喜,因卫府大门上刻着蜷缩的乌鸦,被称作“乌鸦府”。
    乌鸦被卫府用作信使,乌鸦庞大的躯体和凶猛好斗能吓退猛禽,这些培养的特异乌鸦将万里之遥的中天联系起来。每天,成百上千的乌鸦奔涌到这里,将驻扎在各处的探子搜集的情报送来。情报被整理、分类、归档,供皇帝查阅,从督公到协卫到司卫,如身使臂,臂之使指,莫不服从,极大的巩固了皇权。
    卫府北侧的房间中,两名年轻人正等候着召唤。这二人就是刚刚通过擢选的姜时助和姜时息。姜时助正凝视着对面的八卦图,这幅图挂的十分怪异,在墙壁上显得突兀,但好处是能窥探屋中全貌,他猜想,背后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隔壁房间中,屈辅国透过八卦图上的窥镜,观察着室内二人,见到刚刚进来的骆镔,随口问道:“找到了吗?”
    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名骆镔,他资历很老,中都魔案中,车丘梁被杀,骆镔就取代他,成为掌卫。听屈辅国问起,便回道:“到处都搜查过了,他们的家中,牢狱,还有尸身,却是毫无收获。督公为何对这枚戒指如此感兴趣?”
    “那是圣上感兴趣!”屈辅国有些恼火,“这戒指是十年前,圣上给姜家宜思的!姜弘羊这个老东西,不愧是卫府出身,竟然连连设计本公。这老东西,当初承诺,只要儿女能从擢选中活着出来,就会把这戒指献上。”想起此事,很是气愤的言道:“看来他压根就没有,只是情急之下的求生之策。”
    凝思片刻,骆镔点头,“督公深谋,明见无误,姜弘羊根本就没有这戒指!擢选后,根本就拿不出来,到了那时,全家只有死路一条,为了保全儿女,只能死在擢选场,让这事彻底成为谜团,如此才能保全他的儿女。”
    盯着窥孔的中年人骂道:“他娘的,临死也算计我们!”
    中年人唤做石公望,矮胖富态,总是带着笑容。别人绝不会认为这是谈笑间取人性命的领卫,更像是光交四海,笑纳八方的掌柜。他是常扬邗郡人,私自贩粮去皇领,被生意场上的对手,常扬崔家举报后抓获。按理说,私自贩粮也不是斩首的大事,可是,崔家想斩草除根,用钱买了他的命,被打入死牢。在擢选中,石公望诡计多端,不断挑拨争斗,最后渔翁得利,活了下来。
    回忆起往事,屈辅国挂上了笑容,“这个姜弘羊,总是算计本公。”掏出一幅画来,交给骆镔,“让各地留意这戒指,若是发现,赏百金。”
    “督公,这小子发现我们在窥探他了。”石公望有些惊讶。
    屈辅国很欣赏沉稳淡然姜时助,满意的言道:“这小子从坐下就盯着这里了,视瞻异常,警惕有余,有顾盼群雄之相,可令他去常扬。”
    骆镔担忧道:“督公,此人可没经验,能应对常扬的局势吗?处理不慎,恐怕会引起大麻烦啊,到了那时,督公就没法和陛下交代了啊!”
    屈辅国笑道:“若不成功,他必然不是我卫府的人了,就说他是姜家逃犯,从东元去的常扬,把事情往东元察访使司那里扯。”
    石公望点头,“不能成功,属下自会除去他。”
    屈辅国想了想,“喊到正堂等着,我去见见他。”
    姜时助听到沉稳的脚步声,收起了目光,好奇的盯着门口。
    骆镔推门而入,对二人道:“督公要见你们,随我来。”
    二人随之进入正堂,刚跨进厅门,很惊讶的发现,督公竟是个侏儒!
    屈辅国敏锐的觉察到了二人的异样,笑道:“和你们印象中的督公不一样吧!我应该长的鹰钩鼻,三角眼,阔口尖耳吧!你父亲弘羊君在时,因为中都魔案,我们一起奋战过。那时,具衡国是督公。”说着,面露遗憾,“先帝大行后,衡国追念先帝之殊遇,夜不能寐,独自垂泪,圣上为之所感动,四年前,准他守先帝陵去了,不过一年,就因伤心过度,追随先帝而去,圣上闻之,不胜唏嘘。”
    屈辅国将目光投向姜时息,多年的牢狱生活,让她对这些掌权者有着潜移默化的恐惧和崇拜。见到这个小丫头诚惶诚恐,屈辅国收回目光,“十三年前的魔案,我们并肩作战,力保圣上。没想到,你们受姜家案牵连而被下狱,本公也曾试图保全你们父亲,可无能为力。”有些伤感的将盖着玉玺的赦令展示给二人,“这是赦书,从今往后,你们不再是有罪之人,而是要为圣上效忠了。”
    骆镔笑道:“你们死过一次了,在这里将迎来新生!”
    姜时助毫不犹豫的朗声言道:“甘为陛下效命,为督公效命。”
    “你们关押在都官狱中,十年没有审决,知道为什么吗?”屈辅国盯着姜时助,“你们本要处决的,可圣上念及姜家宜思,压了下来,案情自此陷入了僵局,没人敢说姜家是无辜的,因为罪是太后定的,也没人敢说姜家是有罪的,因为无辜是圣上说的,你们明白,为何承受十年牢狱了吧。不过现在好了,因为你们二人,圣上知道了姜家实情,姜家被释放了。”
    “督公,我们在狱中关押十年,无以温饱,苟延残喘而已!要不是有人暗中相护,怕是瘐毙在狱中了!”姜时助说着,跪拜了屈辅国,“属下看着家母因病而死,家父身体日弱,妹妹终年不见天日,便决定冒险一搏。”
    骆镔笑道:“好小子,知道是督公在暗中照料你们的啊!”
    “深富谋略,步步算计,果然是后浪推前浪啊!你最让本公满意。”屈辅国指着骆镔和石公望,“骆掌卫擢选时,凭谨慎而胜;石领卫最是有趣,借口舌而生,时助,相比悍不畏死之徒,你这样的更适合做司卫。”说着,将铁牌给姜时助,“按执掌区域和入职天干来算,皇领为‘太’,年份为‘壬’,你就是太壬。”
    姜时助接过细看,铁牌制作很精美,正面刻画的乌鸦云纹很细密,条条清晰,极难伪造,正面写着隶书“府卫”,背面写着篆字“识事辨物”。
    石公望言道:“这是卫府标识,持牌可以调动公门中人。”
    姜时息满脸迷茫的接过铁牌,只是翻来覆去的摩挲。看到时息不知所措的眼神,屈辅国笑道:“她太小了,还是跟着你历练几年吧!”对着太乙言道:“让时助去常扬吧,协助石公望,这小子的本事不比他爹差。”
    骆镔点头,“督公放心,下官自会安排。”
    “时助,希望你能追随你父亲的脚步,为卫府建功立业,我很期待你的成就。”屈辅国沉声问道:“时助,你的父母可有戒指留给你?”
    姜时助摇了摇头,指着时息细长的胳膊上的手镯,“母亲倒是留了手镯给时息。”说着,瞥了眼屈辅国,“督公,是什么样的戒指,我回忆下。”
    “本公多余这一问,以你父亲的聪慧,绝不会给你留下这个灾祸的,应该早早扔了。”屈辅国常常叹息一声,“看来,都随他去了。”
    说完,起身离去,留下一句话,“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看到督公离去,骆镔指着石公望,“这位是常扬领卫,你以后跟随他。你父亲是府卫,你应该知道,我们卫府为什么被称作乌鸦府吧!那是因为乌鸦聪明、凶猛、目光锐利,还有,它是死亡的预兆!我们就是皇帝的耳目和爪牙,要有聪明的手段,勇猛的精神,警惕的耳目,要给不忠于陛下者带来死亡!”
    石公望示意二人坐下,指着东面言道:“我们府卫的制度,卫府在各势力执掌者为协卫;每个协卫掌五十司卫;每个司卫掌百眼,这些眼线包括地痞流氓、三姑六婆,乡间小贩,妓寮客栈,只要是流动集聚,就有我们的眼线。”
    “这些时助都应该清楚。”骆镔笑道:“石领卫,天色不早了,该吃饭了。你来中都这几天,还没有同饮过,今晚我来做东,我们来个不醉不归。”
    姜时助起身作别,试探着问道:“卑职能不能亲手安葬了父亲?”
    骆镔点头言道:“去吧,令堂也是我们卫府老人了,算是有个善终。”
    熊熊烈火燃起,姜时助将骨灰装入到白色瓷罐中,突然,手上感受冰凉,捡起细看,却是扳指。烈火焚烧后的扳指丝毫无损。姜时助很是惊讶,恋恋不舍的看着扳指,最后还是狠了狠心,将扳指放入了瓷罐,封了起来。
    泥土被抛洒到墓穴中,看着瓷罐被慢慢封盖起来,姜时助的动作越来越慢。如同最心爱之物被抢夺,突然,放下了铁锹,不顾一切的扒开泥土。
    “当啷”一声,瓷罐被摔碎,姜时助疯了般的在地上寻找。当看到黑色扳指静静躺着,赶紧捡了起来,如同见到了最心爱的人,温柔的抚摸。
    细看扳指,刻着两个甲文,又看到了黑白五点。不可抗拒的力量传来,内心的挣扎无法抵挡,一点点的带上了戒指。
    如同最空虚的内心被充实起来,闭上眼睛,静静的体会这无比的陶醉。
    天空中的乌鸦飞过,发出了令人讨厌的嘶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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