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源观阿魏神色,已知其心中已恼怒尤甚,但他方才粗粗看了一眼这钱袋,估摸着也不过就是两千钱的样子。仅仅是这些,委实与他想象当中有些相去甚远。
    早先还在赌挡下的暗室之中,自己的性命都不由自己,那时自然是别人说什么,他便只能应什么。不过现下来讲,情况早已有所不同。现在是陆见有求于自己,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主动权应该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因而,郑源转念一想,便嘿嘿一笑,不再理会阿魏的恼恨,转而坐在桌前道:“郑某早已说明,我与你阿兄之间已经说定。若无变故,郑某自然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搅黄了你阿兄的事,郑某自己也相当于自毁前程。”
    郑源看了看阿魏,见其神色稍有缓和,便又道:“只是如今郑某处境尴尬,倘若不为自己多打算一些,日后若是事有不谐,恐怕你阿兄也不会帮我一把……”
    诚如郑源所言,世人皆知他是冯既白的鹰犬。他若是当堂对质的时候反水帮陆见,便无异于在背叛了冯既白的同时,自绝于世人。
    经历了安史之乱后,大唐的社会风气虽然依然开放,但相较于唐初,已经趋于保守。任何不符合传统价值观的行为,都会遭到世人的鄙视与摒弃。而弃主背盟,似乎又是这类行为之中,最为人所不齿的那一种。
    阿魏心知郑源这等人,几乎必然以自身的利益为先。不过陆见虽然给了他与郑源谈判之权,但阿魏摸了摸怀中的那几张钱柜兑票,却并不打算立即将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阿魏知道,这些兑票是陆见几乎全部的家当了,倘若过于轻易地拿出来,会让郑源觉得,自己还有所保留。毕竟郑源这种人的贪得无厌,阿魏是早有耳闻。
    “那不知,郑兄所言的多打算一些,须得多少才够?”
    郑源听阿魏出言相问,不由得心中暗喜,以为阿魏已经上道,便皱眉故作为难道:“前番我请陆医监为我一家老小筹集一下去长安的路费,可陆医监以为,他给我谋得一份前程,已是不易,故而不肯。如今既然对我另有安排,便应了我所请之事,也好表示些诚意,阿魏以为如何。”
    “郑兄的这个要求,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阿魏有所不知,究竟要多少,才能向郑兄表示这一份诚意呢?”
    “那就得看陆医监的诚意,值得了多少了。”郑源眉头一皱,将这个问题又抛回给阿魏。
    “郑兄既然说是路费,那好,阿魏且来算笔账。”阿魏漠然看了一眼郑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郑兄一家四口人,老母,妻儿,加上郑兄本人。倘若自本州出发,去往长安的话,计要历经九州,途中辗转各地驿站换车计二十次,加上差旅、饮食、船渡费用,便以每程二百钱计,如此一来,四五千钱便已足够。郑兄以为如何?”
    郑源正兀自思量着要如何给自己加码,却听得阿魏转瞬之间,已将路途中的种种计算得如此清楚,当即便愣了神,一时张口结舌。
    “郑兄知晓,我阿兄也不过是个每月领点月钱的小小医监,不比冯既白,还能不时从罪囚那捞些好处,又有各间医馆药铺加上济世堂。即便如此,他也不曾一下子给郑兄这么多吧?”
    郑源虽然知道阿魏的存在,但二人从未打过交道。如今算是他们头一次正经面对面的来往,但阿魏凭着自己的口舌之利,算是给郑源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
    “倘若负担郑兄一家人的差旅费,这足足大半年的月钱,就搭进去了,郑兄还不满足么?”阿魏眼见郑源愣神,以为他仍在算计如何给自己加码,便加重了语气,又如此说道。
    郑源知道,阿魏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虽然阿魏提出的这个价码,距离他预想的还有些差距,但思来想去,却是如同阿魏所言,自己给冯既白鞍前马后地当了那么久的鹰犬,冯既白却始终不曾为他认真考虑分毫。
    做人做事,毕竟还是得见好就收。
    “诚如阿魏所言,是郑某贪心了。”郑源顺坡下驴,对阿魏言道:“郑某愿听凭医监安排。”
    “既然如此,阿魏便先恭喜郑兄了。这袋中是定钱,郑兄先自己收好,余下的,等事毕之后,再行给付。过些时日去到长安,必有一份大好前程在等着郑兄。”阿魏看到郑源应承此事,内心也感到满意。
    “这几日,便委屈郑兄在此暂歇,郑兄但凡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尽管吩咐,我去办就是,包叫郑兄满意。”
    “如此一来,也辛苦你了。”郑源苦笑。
    “还有,若是郑兄的告身到手,阿魏便拿来给郑兄看,也好让郑兄放心。”
    “有劳阿魏。”郑源思来想去,虽然此番并未达到自己的预期,但总的来说,结果倒也还算不错,心下便坦然接受了这一切,脑海之中,已经开始为不远的将来做打算。
    “既然郑兄已经无事,阿魏便先行告辞。”言罢,阿魏起身与郑源见礼,而后便离开了这间木屋。
    陆见交代的事,已经基本完成,再过几日,拿着早已准备好的那张假告身,给郑源看一眼,让他当堂对质之时,对自己被绑一事矢口否认,陆见的这桩要命的事,便可以圆满解决了。
    阿魏想着这一切,连脚下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起来。但想到接下来应当做些什么,阿魏又有些举棋不定。思前想后一番,觉得应当去看看虞雁回。于是阿魏便去买了些水果吃食,打算探望的时候,带给虞雁回。
    阿魏知虞雁回正在医署中调养,便直奔医署而去。由于陆见的关系,医署中人倒也不曾加以阻拦。阿魏问清诊室所在,便径直前往,敲门进入。
    屋内的虞雁回看到来人竟是阿魏,面上有些许吃惊,但很快镇定下来。
    “阿姐,你这伤势如何了,我且代我阿兄来看看你。”阿魏熟络地向虞雁回打着招呼。
    “好些了。”虞雁回笑道:“谢谢阿魏,不过你阿兄在哪?为何今日一整日,他都没来医署?”
    阿魏正要回答,却听得门外一阵嘈杂,一个低沉的男声问道:“虞雁回是不是在这?”
    “对,受了不轻的伤,正在调养。”
    阿魏疑惑地回首望去,却见诊室的门被拉开,而站在门口的,竟是捕头沈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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